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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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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要继续调查泡儿的事情?”
文女士点头,她已经有一周没来太人和集团上班,所以沈彦在办公室看见她的时候,露出惊讶的表情。
“多亏请到石队长,他说了很多有用的事。关于迟杨莉的死,认定为自裁也许没有问题,但王念湘和王念蓉那里,还有一些没有查清楚。”
“行。要不这样,说个时间,我让王念湘当面来和你谈吧。”
“当然,也要和她谈,只是现在我觉得不要和她挑明比较好。”
“听你的,有需要就说。轩宇什么时候放暑假?”
“他马上升高二了,估计七月放假,应该还要上一个月的补习吧。”
“哼,学校都这样子。”
“我记得过去健雅的成绩在初中还不错的,我们同一所中学来着,我弟弟还跟我说呢,初中时他们考试起来还是你追我赶的。”
“是啊,高中之后不知道怎么就...”
“这话轮不到我来说,但是嫂子她还在的话,健雅应该会很不同。他人又聪明,长得也很清秀,泡儿长大之后应该也随他吧,念蓉也长得好看呢。”
“唉,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不过,沈叔,我有点好奇,健雅他是怎么告诉您的,有关泡儿的事情?我记得是在纸上写的字,对吗?”
“是的。不光是那张纸,随行还有护士和保镖,遗言他们听得也很清楚,就是泡儿。这个名字也奇怪得很——不过,一想到是我儿子取的,我也觉得就是这样,他总是很喜欢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是搞不懂他脑子里想的事情,我总叫他少折腾自己,他身体实在不太好,也是他享乐过度了。他跟我说要去东南亚旅游前,我本来也打算拒绝,但是,我总有种感觉,还是放他去吧。”
沈叔摆弄茶宠的手停住。
“他就算不去东南亚...我感觉,也就十年的路数了。”
在少年时期失去双亲中的一位是什么感觉,文女士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即使是自己的父亲,也是人到中年之后才过世的,那时候连轩宇都已经上了小学。
至亲骤然离世,又恰逢青春期,作为父亲的沈彦,势必为了商业场上的事情自顾不暇——且文女士深知,面前的男人也绝对不是擅长感情表达的类型。沈健雅从中学开始堕落,一直到混迹社会,这一段,凭想象便可知道是一片灾难。
“我记得,健雅初中的时候作文写得很好,泡儿以后学习成绩也不会差的,不谈这个了。不管怎么说,人都走了,健雅的孩子能够得到您的照顾,他的遗愿也就满足了。”
办公室里的氛围有一些沉重,文女士对沈彦也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失去配偶后又失去孩子,太人和集团的各类事项仍像纷飞的纸片一样塞进他的抽屉。
是麻木多一些,还是痛苦多一些,文女士不能细想,她打算快点结束今天的拜访。
“王念湘那边,还麻烦您帮我稳住她。王队长他姓林的同事,我已经联系到,有新消息我再在电话里讲。”
文女士离开大厦,脚步匆忙,有一点落荒而逃的意思。她深知正在进行的调查,反过来利用了沈老叔。抱着被欺骗过一次的心情,之前,文女士锲而不舍地向真相靠近,随着越来越近,她又在内心深处感到隐隐的愧疚——真相一旦暴露,可能给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带来致命的二次创伤。
顶着六月份的太阳,文女士沉重的心情没有被炎热的空气挥发一分。
去Y县的大巴士一年比一年快,她原本预计下午晚点才能到,但下车后却发现时至一点钟。不打一个遮阳伞,就这样去目的地,会被晒到焦头烂额。
而且这一次的事,文女士需要碰碰运气。
依旧从致富街的小胡同出来往北走,然后找到临江的一片空地,沿着江岸,文女士再次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
其实并没有什么严格的证据指向那里。
或许,文女士觉得,自己只是被直觉牵引着向前走。
到了,文女士一闻到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味,便晓得自己走对了方向。
阳光透过老诊所一楼的玻璃,把门口的柚子树衬得辉光闪闪。
那个药店的老板娘,一个精神像是不太好的瘦高个女人,依然是在值班。正午时分,药店里面也没有其他人,文女士怀着深深的紧张感打开玻璃拉门。
“你怎么又来了?”
女人看见她也不表示什么,轻车熟路地说。
“您还记得我啊,外面挺热的。”
“嗯,当然每个客人都要记得,而且你不是本县的吧,真是奇了怪了,又找过来问什么。”
文女士开门见山地询问当年的这家主人,也就是眼前女子的公公是否在家。
“他在睡午觉呢,确实之前是诊所的医生,手艺不比县医院的专业医生差,你得等到他睡完午觉下来了。”
“要多久呢?”
“哎呀,不好说。”
女人看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答道:
“有时候三点钟吧,反正还要睡几个小时。”
“那我坐在这里等他。”
“你坐在这里像什么样子,我这里开着空调呢...”
“不见他也可以,带我看看您这里之前病人住过的房间,这样子行吗?”
“那哪行啊,我们现在都住在二三楼!”
“吵什么?”
文女士正准备和女人说道说道,突然,一个非常深沉浑厚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文女士之前见过看店女人的丈夫,从二楼下来的老年男性,正仿佛是她丈夫的翻版,只是长得又老又严肃。他上身穿着白色汗衫,和Y市老年广场上跳舞的大爷相比,倒仿佛更有威严一些。
“爹,你下来了,这个人好怪,一定要看看以前这里住院的房间。”
“不好意思,总算见到您了。我一个已故的朋友在这里住过院,我有原因必须要看看她过世前所在的地方。”
“哼!”
虽然女人的公公是用不屑的语气回应文女士的话,但他默许了。
“来都来了,大中午的,还赶人走吗?”
“你去沏茶。你,有话上来客厅谈吧。”
这座以前的私人诊所,二楼还保留着医院时期的装饰特征,客厅也应该是当时挂号等待的座位。
环顾四周,文女士发现以前可能被用作病房的房间也还都未打通墙壁,均维持了单间的样貌。
“那旁边的房间,以前是病房吧。”
“是的,房间号是没有了。你那个朋友要是有什么东西落在这里——那不可能找到的。休业之前,我们把这里整个打扫了一遍。”
“不好意思...”
文女士尝试找寻到医院入口处的方位,同样有两间房间敞开着。
房间内有一座单人床,样式和病床差不多,只是一些物件摆放在地板上,有些凌乱,说明这些房子目前并没有人住着。
其中一间更靠东方的房间,窗户敞开,窗外柚子树的叶子几乎把玻璃窗外的景致占满。
“您好,我能再往窗户那边走一点吗?”
“随便你。”
文女士将手伸出窗外,拨开一缕枝叶。在阳光的照耀下,横跨Y县的大河支流,在夏日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灿烂的金色光芒。
文女士心中一阵悸动。
虽然这也不能算是铁证,但不试试的话,也许永远都无法搞清楚了。
“对不起,我就不找别的借口了。我说我的朋友在这里住院,其实不对,我和她并没有认识。”
文女士向老先生鞠了一躬。
“其实我是要问您关于某个人的事情。”
“哼。”
老人又发出一阵刚才那种莫名其妙的感叹声。
“找我问事情的人不少咧。”
“什么?您说不少,是最近就有吗?”
“哼,最近没有。不过,以前,有什么病我都给治,去不了正规医院的人,你晓得的,这一片以前除了我的诊所,再就只能是去公共医院。可以说Y县致富街这一块吧,我什么人没见过。说吧,是啥麻烦,以前的手术做坏了?”
“06年,您的诊所还开着吗?”
“是的,最后几年。”
“您有没有印象,那年一个怀孕的女人过来找您接生。”
“这种活我干得不少,06年,那可有好多人了,没有更加具体的时间了吗?”
“她是孤身一人到这里来,而且生下来的是一个女儿。”
老人依旧摇头。
“太多了太多了!”
“她叫做迟杨莉,给孩子取名叫江柚。”
文女士干脆赌了一把,将名字完全托出。
他依然无动于衷的样子,只能最后一搏了,文女士不希望线索就此中断。
“孩子的小名叫抛儿。”
文女士几乎是闭着眼睛说出这句话,大概对话声停滞了有五秒左右。
“啊——”
“那我知道了!”
老人肯定的语气让文女士睁开眼,接下来他说的话,几乎每个字文女士都想写到记事本上。
“那个女的呀。但她过来用的名字不是你说的这个,你一说小孩的名字我就知道了。”
“她真是可怜呵,来这里的时候是秋天了,前几天还在下暴风雨。”
老先生的妻子在06年的一天夜里接待了那名女子。
“她身上刚好有在这里住一周的钱。”
“我们问她孩子父亲在哪里,她说因为各种原因来不了。”
“在那个年代也不是太稀奇,反正我都见惯了。只是她的身体太虚弱了。”
“幸好,那几天连天气最后都一下子转晴,就像都在欢迎那小孩被生下来一样。孩子是出生在上午,她醒来之后跟我屋里人说,要叫那个小孩子江柚哩,因为她好像就是在这个房子的床上,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样啦。”
“是这样,她给小孩取的名字也是抛儿。”
“那确实是的,都叫柚子了,肯定小名是抛啊。因为一般人不给自己小孩叫这个名字,所以我才记得的。”
这位前赤脚医生爽朗地笑起来。
从药店离开的文女士,留下了联系用的电话号码。
老先生之前算非法行医,现在金盆洗手,但他得知迟杨莉已经死掉的时候,表示愿意在任何情况下帮助文女士证明其住院期间的事情,即使会牵扯到之前的经历,他也不害怕。
不过,大爷说什么也不愿意收下文女士的礼金,文女士也不好意思留下来吃晚饭。
在走之前,为了表达心意,她替自己的母亲买了一大叠跌打损伤的膏药。
说完全是赌对了也不为过,文女士心想。
通过母亲保留的Y县老口音,她联想到“泡儿”这个词本身的读音问题。“泡儿”并不是什么常见的水果名字,即使是形容草丛中的红果子,也不会用“泡儿”这个词指代。
当然,如果是“抛” ,新版字典也同样没有办法找到这个读音的水果。
不过,文女士用搜索引擎寻找到可以作证自己母亲口音的文章:
在H省的部分地区,尤其在偏北方与他省的连接处,一种水果被称为抛。
文女士通过母亲还保留着Y县的老口音,联想到“泡儿”这个词本身的读音问题,
“抛” 新版字典并没有办法找到这个读音的水果,
不过,文女士用搜索引擎寻找到可以作证自己母亲口音的文章:
香柚与柚子的别名中有一种就是“抛”。
在H省的部分地区,尤其在偏北方与他省的连接处,方言口音里还没有成熟的柚子,或是没有经过嫁接引种的野柚子,一般被称为抛。
沈健雅在临死前,也没有能够读写出这孩子真实的小名。
这证明了一点,即使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也决不会和迟杨莉有太深的交往,不然作为母亲,迟杨莉一定会告知他孩子的大名与小名来历。
而王念蓉王念湘姐妹也肯定完全不知道孩子的真名——这也意味着她们没有一个人是“泡儿”的亲生母亲。
如果是为了掩盖孩子真实的出生地,使用谐音名字也太明显,小名来自于路边红色野果的说法,文女士还不确定是按图索骥,或是层层安排的结果。
文女士在回Y市的巴士上颠簸,司机不好的驾驶习惯让她胃里翻江倒海的,但她的脑袋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泡儿”是迟杨莉的孩子,这件事现在决不能告诉沈彦,除非她不想再继续调查下去。
因为这么看来,肖良凌也做了伪证,恐怕他们早就想到孩子出生地存疑,提早编排好了理由。
文女士之前猜测,若王江佑并不是这两姐妹的孩子,念湘给出的地点应该也不会和真实出生地相差太多——她妹妹作为过去迟杨莉的同事,一定打探过孩子出生时的状况。
由此,文女士受到“泡儿”这个名字或许是误叫的启发,同时想到王江佑的大名可能也会有问题。
以“江”和“柚子”两个意象为灵感,她抱着赌一赌的心态,果真印证了猜想。
那么,这个孩子究竟是从何而来。
沈健雅死前的遗言,认定了“泡儿”和他存在亲缘血脉的联系,但连泡儿的真名也写错,只能这么解释:有人从母亲呼唤孩子的读音中获取到信息,最后因为方言口音的不同,记录了错误的汉字。
“泡儿?”
巴士外的天色阴沉,文女士的心情也一样阴郁。
寻找孩子的身份,又要回归到孩子母亲的身份。
迟杨莉作为一个08年去世的死者,她所留给世界最深刻的一条信息,除了泡儿这个新生命以外,就只有她的死了。
而她的死...如若有人为了抢夺泡儿的抚养权,设计杀死她的话,之前文女士一直纠结的犯案动机,也不再难以解释。以这个方向重启调查,迟杨莉是自戕而死的结论,可能被彻底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