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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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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入了秋,贾府后花园的桂花开了第二茬,甜香浮动在雕梁画栋间。贾敏的轿子从角门抬进来时,宝玉和云珩正在贾母院前的青石板上玩耍。
宝玉刚满一岁零三个月,已能跌跌撞撞地跑跳,穿着大红锦缎袄子,活像个滚动的绣球。云珩比他安静许多,坐在乳母李嬷嬷怀里,小手仍紧握着那枚青莲玉佩,眼睛却跟着兄长转。
"哎呀,是姑奶奶回来了!"守门的婆子一声喊,惊得宝玉一个趔趄,差点栽进旁边的金鱼缸里。
贾敏搭着丫鬟的手下轿,就看见一个红彤彤的团子朝自己扑来。她下意识弯腰接住,那团子便一头扎进她怀里,沾了她一襟的桂花香。
"这是…宝玉?"贾敏笑着摸了摸孩子头顶柔软的胎发。
宝玉仰起脸,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突然脆生生喊道:"姑姑!"这一声喊得贾敏心都化了。她嫁到扬州林家多年,与夫君林如海琴瑟和鸣,唯独子嗣艰难,至今膝下空虚。如今见这粉雕玉琢的侄儿,怎能不疼到心坎里去?
"好孩子,认得姑姑?"贾敏将宝玉抱起来,在他软嫩的脸蛋上亲了亲。
宝玉竟不认生,小手环住贾敏的脖子,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宝玉要和姑姑睡觉。"
贾敏被这童言童语逗得直笑:"哟,我们宝二爷这么小就会讨姑娘欢心了?"
这时云珩也被抱了过来。比起活泼的兄长,他显得格外安静,只伸出小手轻轻抓住贾敏的衣袖,喊了声"姑姑",便害羞地把脸埋进乳母肩头。
"这两个孩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贾敏笑着捏了捏云珩的小脸,一手抱着宝玉,往贾母院中走去。
贾母早已得了消息,正命人准备茶点。见女儿一手一个孩子进来,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我的儿,可算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贾敏请了安,将两个孩子放下,笑道:"托母亲的福,一路顺遂。只是这两个孩子,我上次回来时还在襁褓里,如今都会跑会跳了。"
宝玉却不肯离开贾敏,又黏上来抱住她的腿:"姑姑抱!"
贾母奇道:"这孩子平日最认生,怎么跟敏儿这般亲近?"
王夫人抿嘴笑道:"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宝玉虽小,倒会认亲人。"
正说着,宝玉突然指着贾敏的肚子,语出惊人:"姑姑肚子里有妹妹!"
一屋子人都愣住了。
贾敏脸色微变,手不自觉地抚上平坦的小腹。她与林如海成婚五载,一直未有身孕,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始终不见动静。如今被个一岁孩童点破,心中又惊又疑。
贾母最先回过神来,笑着打圆场:"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宝玉这是想要个妹妹陪着玩呢!"
众人这才笑起来,只当是小孩子胡说。唯有云珩从乳母怀里探出头,盯着贾敏的肚子看了许久,小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青莲玉佩。
当夜,贾母留贾敏在贾府住下。宝玉闹着要跟姑姑睡,众人好说歹说才劝住。最后还是云珩悄悄把自己的布老虎塞给兄长,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贾敏躺在儿时闺房的床榻上,却辗转难眠。她轻轻按着自己的腹部,想起白日宝玉的话,心中泛起一丝隐秘的期待。
三日后,贾敏在用早膳时突然干呕起来。贴身丫鬟慌了神,连忙请来府中常驻的王太医。
王太医诊脉片刻,突然起身拱手:"恭喜姑奶奶,这是喜脉啊!"
贾敏手中的帕子飘落在地,耳边嗡嗡作响,只听见宝玉那句"姑姑肚子里有妹妹"在脑海中回荡。
消息传到贾母耳中,老太太喜得直念佛:"阿弥陀佛!宝玉这孩子,竟有这等灵性!"
王夫人又惊又喜,忙命人备厚礼谢太医,又吩咐厨房给贾敏单做滋补的膳食。贾政得知后,捋须感叹:"我这两个儿子,果真非凡。"
唯有云珩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被众人围绕、得意洋洋的兄长,小手紧紧攥着青莲玉佩,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复杂神色。
贾敏在贾府又住了半月,日日被宝玉缠着。那孩子似乎知道自己说中了什么,越发亲近姑姑,常常趴在她膝头,对着她尚未显怀的肚子"妹妹、妹妹"地叫。
"宝玉怎么知道一定是妹妹?"贾敏笑着逗他。
宝玉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就是知道!妹妹叫…叫…"他皱着小脸,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叫黛…黛…"
贾敏心头一跳:"黛玉?"
宝玉拍手笑起来:"对!林黛玉!"
贾敏手中的绣绷掉在地上。林黛玉——这名字她从未对人提起过,是与夫君林如海私下说笑时,为未来女儿取的名字。
"这孩子…"贾敏将宝玉搂在怀里,心中既惊且喜,"莫非真是天上的仙童下凡不成?"
云珩远远看见这一幕,默默走到贾敏身边,小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低声道:"妹妹…平安…"
贾敏心头一热,将云珩也揽入怀中:"好孩子,你们都是姑姑的福星。"
临回扬州前,贾敏特意去了趟大相国寺,为腹中胎儿祈福,又为宝玉、云珩各求了一道平安符。
"姑娘放心,两位小公子都是有福的。"住持亲自接待,看了贾敏递上的两个孩子生辰八字后,意味深长地说,"尤其是宝二爷,灵性天成,慧根深种;云三爷虽不显山露水,却有守护之相。"
贾敏若有所思:"住持的意思是…"
"天机不可尽泄。"住持合十微笑,"只望姑娘记住,令侄与令爱缘分匪浅。"
回扬州的船上,贾敏倚窗远望,手不自觉地抚着小腹。想着宝玉说的"林黛玉"三字,又想起住持的话,心中既甜蜜又忐忑。
"夫人,风大,进舱吧。"丫鬟轻声提醒。
贾敏点点头,最后看了眼渐行渐远的京城,心中默念:宝玉、云珩,姑姑会带着你们的妹妹再回来的。
而此时贾府中,宝玉正因姑姑离去而哭闹不休。贾母怎么哄都无用,最后还是云珩默默将自己的青莲玉佩塞到兄长手中——那玉佩一到宝玉手里,便泛起微光,竟让他渐渐止住了哭泣。
"怪哉。"贾母看着两个孙子头挨着头睡去的模样,对王夫人道,"这两个孩子,倒真是一母同胞,亲昵的很。"
王夫人笑着为婆婆捶肩:"他们本就是双生子,自然比旁人亲近。"
贾宝玉从混沌的梦中惊醒时,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一时间分不清是梦是醒。梦中,贾敏姑姑还坐在廊下,手里捏着一方绣了兰花的帕子,正笑着向他招手。可醒来后,那温婉的笑容便如晨雾般消散了。
"姑姑..."宝玉喃喃自语,忽然意识到贾敏姑姑已经启程回扬州了。这个认知像一块烧红的炭,猛地烙在他心口。他一把掀开锦被,赤着脚就跳下了床。
"金钏!"宝玉的声音带着哭腔,"姑姑真的走了吗?"
金钏慌忙从外间进来,手里还端着铜盆:"我的小祖宗,怎么光着脚就下地了?"她放下铜盆,赶紧拿了鞋袜要给宝玉穿上。
宝玉甩开金钏的手,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姑姑最疼我,走时定会来看我的,你们居然不告诉我!"他越想越伤心,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要姑姑!我要去扬州找姑姑!"
这动静惊动了整个院子。王夫人和一众丫鬟都赶了进来,围着宝玉好言相劝,却怎么也止不住他的哭声。正闹得不可开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孽障!大清早的嚎什么丧!"
贾政阴沉着脸站在门口,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李贵。原来贾政正要去衙门,听到哭声,原本还心疼,可一进来,看到宝玉披头散发、涕泪横流的样子,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父亲..."宝玉抽噎着抬头,看到贾政铁青的脸色,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成何体统!"贾政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宝玉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你姑姑回扬州,也值得你这般哭闹?整日里就知道玩闹,半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宝玉被父亲一骂,反而更加委屈:"姑姑待我最好,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混账!"贾政怒不可遏,"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这等小事哭哭啼啼?今日我非要教训你不可!"说着便命李贵去取家法。
王夫人赶忙阻止:“夫君,宝玉才是个一岁多的孩子,哭闹不是很正常,怎么就让你动怒地要用家法了。”
“爹,不打哥哥。”贾云珩被周瑞家的抱着,看着生气的贾政,奶声奶气地说道。
贾政心情平复了许多,但是还是伸手拍打了贾宝玉的屁股,贾宝玉咬着牙,眼泪汪汪,看着好不可怜,倒是让赶来的贾母看得心疼,把贾政臭骂了一顿。
"我的儿啊!你这是要打死他才甘心吗?敏丫头待宝玉好,宝玉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你这做父亲的不知开解,反倒动手,是何道理!"贾母冷哼道。
贾政见惊动了母亲,连忙行礼:"母亲息怒,儿子只是见他不知节制,恐养成娇纵性子..."
"放屁!"贾母气得浑身发抖,"我还没死呢,你就这样对待我的心头肉?从今日起,宝玉搬到我那里住,省得你三天两头找茬!"
贾政不敢违逆,只得唯唯诺诺地退下。宝玉被小心翼翼地抱到贾母院中,老太太亲自为他上药,心疼得直掉眼泪:"乖孙儿,有祖母在,看谁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其实屁股也就是看着红,倒是没伤筋骨,贾政再生气,也是个书生,力气也就那样。
宝玉伏在贾母膝上,眼泪浸湿了老太太的衣襟:"老祖宗,姑姑她...她真的回扬州了吗?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
贾母抚摸着他的头发,长叹一声:"你姑姑回家,哪有带着侄儿的道理?等过些时日,她会再回来看你的。宝玉啊,你要懂事,若是哭坏了身子,你姑姑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宝玉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此后三日,他足不出户,整日呆在贾母房中,茶饭不思,人也消瘦了一圈。贾母百般劝慰,又命人送来他爱吃的点心、新奇的玩意儿,却都提不起他的兴致。
奇怪的是,贾云珩这几日也一直守在贾母院中。他虽未被贾政责罚,却像是黏在宝玉身边一般,宝玉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多数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偶尔递上一杯热茶,或是默默递过手帕。
第三日傍晚,宝玉终于走出房门,坐在廊下发呆。云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手里捧着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
"哥哥,这是画,里面有许多扬州的风物图。"云珩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宝玉抬眼看他,云珩清秀的脸庞在夕阳下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眼神温润如玉。不知为何,宝玉心中的郁结似乎松动了一些。
"谢谢弟弟。"宝玉低声说。。
云珩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园子里的芍药开了,哥哥跟我一起去看看?姑姑说,扬州的芍药最是有名。"
宝玉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两人牵着小手一前一后走向花园,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眨眼,便是长大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