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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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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
厨房。
温初夏两脚踩在从餐厅搬来的椅子上,打开岛台之后的储物吊柜,从左到右,在一堆厨房用品里仔细翻找,累的胳膊都酸了,脑门出了一层薄汗,也没找到那些东西究竟在哪儿。
她半个头探进去,自言自语在狭小的空间里产生轻微回音:“奇了怪了,我记得之前我明明就是放在这一排柜子里的啊,怎么又不见了?”
粉团子从她搬凳子的时候就开始旁观,此时终于忍不住插嘴:“该,我头一次见有人居然会把计生用品藏在厨房——这俩炒的又不是同一个菜。”
“我这不是因为怕藏在其他地方,时准会发现吗。”
他再爱监视她,总不至于厨房里也安监控吧?
温初夏东西没找到,人倒是快热晕了,把头“拔”出来,目光移到最上面一排顶到天花板的柜子,心说“下面都没有,上面就不可能有了”,弯腰轻轻跳到地上,把凳子归回原位。
她一派愁容满面地倒在沙发上,明明没什么运动量,却觉得浑身无力,唉声叹气:“你说,如果我从楼顶的那个最高的尖尖跳下去,能死成吗?”
“很难说。”粉团子分析,“别墅周围都是软的草坪,你跳下去多半只会骨折。”
“……”
“中途可能还会被空调外机挂住。”
温初夏继续沉默了会儿,吹开横在脸颊的发丝,“呼。呼!”
这世上还有谁比她更惨更倒霉的吗?
当了快一个月牛马,茶饭不思昼夜颠倒,好不容易求来一周假期,结果居然变成了室内假期,而且还是和大魔头呆在一起。
相比之下,她更愿意去坐牢。
温初夏真诚地希望时间能够在此刻静止,不要走到晚上。
结果很快就到了中午。
此时温初夏人还在沙发上挺尸,俩小时前,被她扔在门口的手机冷不丁响起来,一遍两遍三遍……没完没了。
温初夏快烦死了,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变成动力,她捡起来接听——
“喂您好,您的外卖到了,我给您放一楼门口行吗?”
“……行。”
两秒后,门开了。
温初夏在门刚打开一条缝隙时,就把手卡进去,身体抵着门板拼命往外挤,完全使出了吃奶的劲。
中途脚底一度有些打滑,温初夏干脆把鞋踹了,再继续用力。
但给她送饭的人似乎是早有防备,知道里面的人会试图越狱,从开门的时候就紧紧握着门把手,不让门完全打开。
他懒洋洋地开嗓:“别白费力气啦,你出不去的。”
听到这个声音,温初夏顿时愣住,把手抽回去。
接着,门自己慢慢开了。
一个身形颇为高大的男人挡在面前。
“你……”
看到这熟悉的下半张脸,温初夏有点儿想裂开。
“我什么我?”
门外,□□单手摘掉黄色头盔,扔地上,鼻尖凝着细密发亮的汗珠,“我只不过是预判了你的行动而已,不用用这种崇拜的目光看着我,我会害羞的。”
羞你妹啊!
温初夏气坏了,很没礼貌地用手指着他:“你不是之前送我去市里的网约车司机吗,怎么又变成送外卖的了?!”
□□往后一仰,热心补充道:“不止如此,我还是一年前在马代偷拍你的游客呢。”
温初夏眼睛瞪得像铜铃。
“干嘛这个表情啊?”
□□摇头晃脑,“有没有很惊喜有没有很意外?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时准聘请的私家侦探,姓沙名林,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别人称呼我为……”
温初夏侧身从他和门框之间钻出去,沉默地走下台阶。
□□忙转身叫住她:“诶!你鞋都没穿!”
温初夏没鸟。
“你别想跑,没用的。”□□大跨步追上,跟在温初夏身后,刚才的吊儿郎当气质收敛了不少。
“难道你就没发现,你昨晚停在门口的车不见了吗。没有代步工具,这荒郊野岭的你往哪儿走啊,况且现在天儿又那么热,太阳又那么晒。”
温初夏两脚踩在湿润扎肉的草坪上,一路无言地走到出口的大铁门前,看到了挂在上面手腕粗的铁链,和比拳头还要大的金属琐,周身的气压低了下去。
□□努努嘴:“看吧,都说你跑不掉的。”
“钥匙,给我。”
“别为难打工人吧大小姐。老板他费了这么大劲,就是为了把你关你身边,我怎么能把钥匙给你呢。”□□尬笑。
虽然他也觉得温初夏很惨,但这点儿同情心还不足以让他割舍掉这份高薪的工作,只能在心里默默给温初夏点了个蜡,并充满耐心地对待她。
□□觉得自己八辈子没这么有耐心过。
“……”
“回去吧,啊。你看你皮肤这么白,在太阳底下站久了晒黑了就不好了。”
□□边说,边悄咪咪低下头去瞥女人的表情。
不得不说,温初夏长的是真漂亮,哪怕此刻面无表情地紧绷着脸,也漂亮的让人忍不住一直盯着看,原本稳固有序的思维全都被这一张脸所霸占,且毫无察觉。
她的睫毛很长,垂落时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翳,像一片固执的、不肯飘走的云。
沉甸甸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雨。
真可怜……
要不一会儿我离开的时候悄咪咪把钥匙扔草坪里,假装是不小心掉的?
□□心中升起一个微弱的声音,接着,这声音开始逐渐放大。
然而,还没等它大到可以动摇他职业素养的程度,温初夏就转身,往回走了。
呼。
连□□自己都分辨不出,他到底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不知受何指示,短暂地呆愣之后,他下意识选择了跟上。
但女人毫无感情的三个字险些让他绊了脚——
“你滚吧。”
一滴汗从后颈滑过,打湿衬衣。
对啊,这儿又没我什么事了,我还巴结上去干嘛?狗似的。
□□自诩是个脸皮很厚的人,此刻却久违地感到了脸烫,赶紧将锅甩给了头顶的太阳,心里这才好受一些。
他得说点儿什么,缓解尴尬。
“我、我傍晚还会过来的,你晚餐想吃什么?想吃什么都行!随便点。”反正又不是我付钱。
□□很坏心眼地想:依我看,你最好点一桌满汉全席才好。
女人走上台阶,两人隔了十米距离,林沙能看见对方苍白的脚底蒙了层灰色的雾,是刚才沾染的土和灰。
“吃你老板的眼珠子。”
她声音很淡,如果不是恰好起了阵闷热的风,□□都不一定能听见。
别墅的门关了。
尴尬被风吹散。
□□“嗤”一声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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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另一边。
森林被薄雾所笼罩。
呼噜声在不大不小的帐篷里很有节奏地起伏,效果堪比一台大功率柴油发电机,或者电锯,能丝滑砍下一棵百年老树的那种Size。
帐篷里一共躺了三个人,另外两个不打呼的男生被折磨了大半夜,心情从最开始的抓狂崩溃,到现在彻底平静下来,只有眼底的黑眼圈知道他俩究竟经历了什么。
“嘿Jack。”恩佐侧着脑袋,用气音小声问:“你看外面,天是不是要亮了?”
季明轩睁开爬着买一赠一两条红血丝的眼,瞟了底边没有拉拉链的帐篷窗户,原本浓墨的深黑不知何时融入了一丝日光的白,变成了青黑色。
“嗯。”他重新闭上眼,睫毛盖住泛着和此时的空气一般颜色的下眼睑,薄唇轻启,嗓音明显带着倦怠,却是笑着说出口的——
“咱俩就快熬出头了。”
“你脾气可真好,居然还能笑出来。”
相比于淡定的像是要坐定成佛的季明轩,恩佐的心情则是爆炸过的垃圾桶,很糟糕,但因为最想杀人的时候已经过了,所以不会再爆第二回。
伴着旁边震耳欲聋的呼噜,恩佐郁闷道:
“怪不得其他人都不愿意和托马斯睡一个帐篷,感情是早知道他会打呼。昨晚咱们玩国王游戏的时候,艾伦命令我和他挤一屋,我当时就应该拒绝的。艾伦太坏了!一会儿看日出的时候我一定要暴揍他一顿,你可别拦我。”
“谁让你上一轮命令他给前女友打电话求复合啊。”
季明轩笑意更甚:“他前任给他戴的绿帽多到数不清,东窗事发就立刻把他甩了。你这要求的恶心程度,跟让饿了的人去厕所饱餐一顿没有区别,相比之下,我觉得艾伦其实还挺善良的,起码没让你去鸟窝睡觉。”
“我也不是想故意针对他的呀。我胡乱点的人,谁让他这么倒霉,刚好就被我点中了。”
恩佐两手枕在脑袋下,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昨晚的事儿绝对够他记一辈子了。
要命的呼噜仍在绵延不绝,恩佐烦不胜烦,摇了摇头,第n次尝试转移注意力——
“不说我了,你呢?”
天降破晓,万物开始露出毛茸茸的轮廓。
恩佐看到身边人突然睁开了眼,眼神没有乱瞟,就直勾勾地落在面前这团靛青色的空气之中,没有焦点。
又坦然,又迷茫。
坦然是紧绷的坦然,迷茫却是实实在在的。
像是快要冻死的人终于发现了火堆,但无法接近。
于是四肢百骸依旧僵硬,依旧毫无生机,目光却又被烫伤了。
“我什么?”
“你为什么会来和我同病相怜啊。”
“……你失忆了?”
季明轩看他一眼,扭头时脊椎骨响了两声,被呼噜完全盖住。
昨晚他们玩游戏的时候,有人命令季明轩,让他给他的crush打电话表白,被季明轩以时间太晚不想打扰到对方休息为理由拒绝了。
因为玩不起,所以才被发配来这里受刑。
“我没失忆,我记性好着呢。”
恩佐起了八卦的兴致,顿时觉得连耳边的呼噜声都变小了不少,往左边拱拱,贴着季明轩道:
“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你的那位queen老早就回了你们的国家,和我们这儿刚好一个白天一个晚上,你给她打电话怎么会是打扰呢?你骗小狗呢。”
“请保持社交距离OK?口水都喷我头发上了。”
季明轩头嫌弃地往右偏,道:“我没骗你,她最近作息昼夜颠倒,每次都是北京时间凌晨才回我消息。”
“哦——”
恩佐一边“哦”,一边拉开一点距离。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你害羞呢。”他补充道,“你们亚洲人大部分都很害羞,搞得我都刻板印象了,是我误会你了bro。”
你可没误会。
季明轩无声叹了口气。
两人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呼噜。
窗帘缝隙外的世界越来越透亮。
“诶,等九月份毕业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呀?工作还是继续升学?”恩佐问。
“我吗?”季明轩想了想,“我应该会回国吧,工作。”
“哇,要是汉克教授听到你这话,肯定要失望得直摇头。他可是一直很希望你可以留下来继续深造,继续当他的学生呢——你才22岁,大好时光还多着呢,干嘛本科一毕业就回去你的国家?”
“我本来就不是学习那块料。”季明轩道,“其实我早就不想上学了,继续留在伦敦只不过是想混个毕业证而已……”
“好虚伪啊你。”恩佐恶寒地搓了搓胳膊,“年年绩点第一还拿全额奖学金的人居然说自己不擅长学习——这话要是让查理那个万年老二知道了,不得气得要打爆你的头。”
“我没过度谦虚,我是真的不喜欢学习。”季明轩哭笑不得,感觉自己无论怎么解释对方应该都不会相信,于是摆烂道:“我来伦敦,只是为了一个人而已。”
“Who?你的queen?”
季明轩:“……不是我说你能别这么叫她吗,老queen来queen去的你不尴尬我都尴尬了。在我老家,像你这样讲话是会被认作非主流的。”
恩佐回怼:“这绰号一开始又不是我起的。也不知道是谁去年秋天的时候,只喝了两口葡萄酒就把自己弄醉了,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she is my queen’。咱俩其中必须要有一个人是非主流的话,也肯定是你非主流!”
季明轩:“你头发是红的,你更非主流。”
“你头发还比我长呢,你最非主流!”
……
“停停停别开了别开了,一整面墙的酒都要让你糟蹋完了!就算一瓶只喝一口,你肚子也装不下呀。”粉团子大叫。
下午六点。
温初夏盘腿坐在酒窖的地板上,身边围满了各式各样开封过的酒瓶,红的白的都有,唯一相同的是,每瓶都只少了一丁点儿。
对于粉团子的叫嚷,温初夏充耳不闻没有理会,放下海马刀,抱着略微沉重的酒瓶仰头又是一大口,辛辣酸涩的液体猛地灌入喉咙,呛到了嗓。
“咳咳!咳咳咳咳……”
瓶底重重磕在地上,差点倾洒。
温初夏低下头,捂嘴狂咳,耳朵和脖子的皮肤都红透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喝多了酒,总之颜色看着非常吓人,让人不由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诶!都说叫你悠着点儿悠着点儿,现在果然遭报应了,满意了吧?”
这还是粉团子第一次见温初夏如此颓废的样子,简直像一坨没有灵魂扶不起墙的烂泥,虽然同情更多,但为了让她清醒一点,还是展开了严肃批评——
“你看你,有饭不吃,偏跑来这儿偷酒喝,还一喝就是这么多,就算是钛合金打的胃也经不起你这样折腾啊,快快快别喝了,去厨房洗把脸去……”她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
结果温初夏刚缓过来一点,止住咳嗽,就又抱起酒瓶开始狂灌,咕嘟咕嘟,生理泪水混合着深红的酒水顺着脖子滑进衣领,整个人狼狈的不像样。
“祖宗诶!都说了别喝了,你早过了青春期逆反心理的年纪了好吗。”
粉团子快吓死了,只恨不能化身为八爪鱼,两只爪用来抢酒瓶,剩下六只把温初夏的手脚捆住,拖出藏酒室。
但可惜,系统并没有给她随意更改形态的权力。
不过灌下小半瓶之后,地板上的疯女人就没再继续喝了,粗鲁地用袖口抹了抹嘴。
粉团子松了口气,无奈地问:“你到底干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的胃啊?现在离女二下线的时间还早着呢,你别肺癌还没出场,先得胃癌了哈。”
“我没……唔。”
温初夏没忍住打了个嗝,捂着额头一脸痛苦道:“我没有自残的爱好,我就是想睡觉而已。”
顺带还能让某人出出血。
虽然她自己也清楚,这一面墙对于时准的财力而言,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温初夏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今晚时准要来的消息给吓着了,不仅午饭没心情吃,下午该补觉的时候居然也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一闭眼脑海里全是时准那张欠抽的臭脸。
她翻遍了整栋别墅,也没找到安眠药或者任何能助眠的东西,就只能寄希望于把自己灌晕过去,晕一周之后再醒,看时准拿她有什么办法。
但如果这货有jian尸癖好的话,温初夏甘愿也只能自认倒霉。
她已经匮乏睡眠到了无法思考的地步,在所谓的清白和能睡着之间二选一,她肯定无条件选睡觉。
毕竟再熬下去的话,是真的会没命的。
温初夏穿过很多界面,也死过很多回,但从没猝死过。
这种死法太憋屈了,她宁愿跳楼,也不愿意猝死。
粉团子问:“那你喝了这么多,有睡意了吗?”
“有……一点吧?”
温初夏把头埋得低低的,用力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苦恼道:“都挂这具身体酒量太好了,怎么喝都喝不醉。”
“我觉得你还不如直接撞墙,效率更高些。”粉团子提议。
温初夏费劲地抬起头,懒懒道:“算了吧,没这个力气。”
话虽如此,还是没有放弃,慢吞吞从地上站起来,抱了好几瓶酒,颤颤巍巍地去到客厅,打开电视,看里面播放的帝企鹅纪录片下酒。
她本身没有酒瘾,刚才喝了那么多早就腻歪了,但大脑才只是到达微醺状态而已。
为了哄自己再多喝点,温初夏又去拿了一堆花里胡哨的玻璃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边喝边观赏,跟过家家似的。
不出半小时,观赏价值远超过实用价值的小茶几就被摆满了。
“……”
她坐在沙发与茶几之间的地毯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这堆晶莹但易碎的美丽废物,浆糊般的脑海突然窜出一截半死不活的回忆——
“诶温初夏,你快来看这个杯子怎么样,好不好看?”
“什么造型啊花里胡哨的,标价多少刀?我靠75?!你脑子有包吧在景区买什么杯子,钱多没处使吗。”
“我就喜欢收藏杯子啊,个人癖好懂不懂。”
“我不喜欢,所以不懂。”
……
温初夏眼皮眨了眨,然后迟钝地从沙发缝隙里掏出手机,对着茶几拍了张,给季明轩发过去。
发完,既没有配文,也没有等对方回复,迟到的困意终于出场,她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四仰八叉地倒在长沙发上,睡过去了。
夕阳西下。
傍晚的风漫过城市头顶的天际线,太阳正将最后一抹金红揉碎,穿过写字楼高层的玻璃幕墙,流淌在大理石地板上。
有人踩着夕阳推开办公室的门,询问:“时总,今晚七点东裕那边的副董约了您去粼湖的中餐厅吃饭,司机已经在楼下候着了,可以出发了。”
办公桌后,时准合上钢笔,单手摘下眼镜,搁在一旁,起身道:“今晚我没空,你去协商一下,把事情推到明后天中午,还有——最近一周,晚上都不要给我安排行程。”
“好的。那我通知一下司机,直接送您回家?”
“不用。”时准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骨,道:“让他下班吧,我自己开车回去。”
助理看着他这副倦怠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问:“可是您今天从早上九点一直忙到现在,应该已经很累了吧?”疲劳驾驶真的安全吗。
时准垂下手,微微皱眉,语气有些不耐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吓得助理赶紧手动闭麦,心里低估自己没感觉错,时准他今天就是心情不好,自己就别在这儿自讨没趣了,赶紧溜吧。
汽车行驶在晚高峰的拥挤车流中。
太阳掉落在天的西边,消失不见,天色开始加速黯淡,燥热了一整个白天的空气终于有了降温的迹象。
上高架后,交通状况一下松散了不少,时准降下车窗,任凭温暖的夏风吹开他额前的碎发,双目平视前方。
可惜风只能吹开头发,吹不走眼里捉摸不透的情绪。
天快黑时,□□打来了电话。
“喂。”对方的语气还是一贯的吊儿郎当,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我刚来别墅送饭,发现温初夏喝醉了,现在正在客厅睡大觉呢。”
时准:“她喝了多少?”
“不道啊。”
□□扭头环视一周,瘪瘪嘴:“不过看案发现场这样儿,加起来得有个三四瓶吧。”
“……她真醉了?还是装的?”时准有些怀疑。
与此同时默默提升了车速。
“我觉着不像演的。”
□□俯下身,近距离观察沙发上人安静的睡颜,大大咧咧道:“我这么大声说话,她连睫毛都没颤一下,正常人如果装睡的话,好歹眼部肌肉会控制不住地紧绷——诶等等等等,她好像在说梦话?”
□□侧耳贴近,只听到一阵均匀平缓的呼吸声,跟婴儿似的。两秒后直起身,对电话那头说:“她骂你是王八蛋,还想扣你的眼珠子。”
时准:“……”
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手背青筋愈发凸起。
“知道了。”
力道松开,时准道:“你现在可以离开了,记得把门锁好。”
□□微愣,“你确定要把一个喝的不省人事的人单独丢在房子里?”
他又有些不情愿地看了眼睡着的温初夏,小声逼逼:“这不安全吧。万一她睡醒之后想上楼,迷迷糊糊从楼梯上摔下来怎么办?”
那边却说:“不用担心,我正在路上,很快过来。”
□□这才往后挪远了一步,“……哦,早说你要来嘛。行,我这就走,省得变成电灯泡。”
当门再次被从外打开时,从客厅传来一道模糊的电话铃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此刻已经彻底天黑了,客厅却还能勉强看清各式家具的轮廓,微弱的光线全部来自于外面阳台泳池边缘的地灯。
每天晚上七点,地灯会准时亮起,防止有的人半夜走路不长眼,不小心掉进池子里。
身着睡裙的女人依旧侧睡在沙发上,双腿微屈,两手握拳放在胸前,凌乱的黑发挡住了大半张小脸,睡得十分香甜,连电话铃声都没能吵醒她。
时准没开灯,先去藏酒室欣赏了两眼温初夏这一下午搞出的“杰作”,又踱回客厅。
因为长时间没有接听,电话铃自己停了。
空间幽暗而静谧,就算没有靠得很近,也听到沙发上的人细微的呼吸声。
忽然起了风,泳池的水面泛起粼粼波光,律动着的光线反射到客厅来,像一段流淌的线谱。
时准伸手,抱着想把人弄醒的目的,握住温初夏有些冷冰冰的脚踝,把她的一条腿拉直。
结果人没醒,电话倒是又叫了起来,后背与靠枕之间的缝隙亮起一团光。
时准把手机拿出来,眯着眼,看清了来电人的名字。
“……”
片刻后,他把视频转成语音,将手机放在温初夏耳边,指尖顺着脸颊轻飘飘往下滑,然后,猛地扼住脖颈。
电话里传来季明轩清晰的声音——
“喂,你忙什么呢,怎么这么久才接我电话?不会还在睡觉吧?”
温初夏刚做梦梦到自己掉海里了,没法呼吸,硬生生给自己憋醒了,但脑子还迷迷瞪瞪的,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过的又是哪个国际时间。
她听到季明轩说话,以为自己还在英国,出去花天酒地又被这货逮捕回家了,牛头不对马嘴地嘟囔:“哎呀你好烦啊,都说我没点男模了,我早就改了,一直揪着之前的事不放,真是的……”
“?”电话那头:“你在说什么呀?什么男模?怎么扯到这儿来了——你是不是喝醉啦?”
“没有。”温初夏连思考都没有就断然否定,无他,唯嘴熟尔。
可惜她的谎话满是破绽。
“没有?”季明轩失笑,“那半小时前是谁给我发的照片,桌上满满当当全是酒杯的?小骗子,别对我撒谎,我能听出来。”
温初夏眉心轻折,下意识去挠脖子,觉得这个地方的皮肤有些烫有些痒,头偏向另一边。
她的犟种属性并没有因为断片而减弱分毫,继续给自己找补:“那些都是别人喝的,我没喝,一点儿也没喝。”
“行,你没喝你没喝。那我问你,英文字母一共多少个?”
“……”
干涸的嘴唇撕开:“ABCDEFG……”
“停停停别唱了,哈哈哈我真是服了你了。”
那边季明轩快笑趴下了,“每次一喝醉智力就退化到婴幼儿水准。这个问题还是四年前我来伦敦的第一天你在机场问过我的呢,怎么出题人自己反倒答不上来了?”
“不是……”
说着说着,温初夏逐渐清醒了一些,但不多。
她小幅度的伸了个懒腰,右手揉搓着睡眼,说话不把门:
“我一开始是在图书馆里问你的,你没答上来。”
粉团子:住嘴啊你说什么呢!这是能说的吗!!!
季明轩则蒙圈道:“啥时候的事儿?我怎么可能连这么常识的问题都答不出来。你究竟是喝了多少啊?记忆都错乱了——你旁边有人照顾你吗?”
“嗯?”我旁边?
温初夏慢悠悠睁开眼,目光毫无防备地和另外一双眼睛对上,醉成浆糊的脑子硬是没认出来眼前的这张脸究竟是谁。
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反问:
“你不就在我身边吗?”
下一秒,一道巨大的力气猛地将她从沙发拉起。
视线一通天旋地转之后,温初夏感觉自己被什么人扛在了肩上,头朝下,肩膀死死戳进肚子。
这个姿势让胃里还没消化干净的酒水瞬间开闸似的涌向喉咙,温初夏连惊呼都不敢发出一声,一边牙关紧咬地唔唔唔,一边努力捶打男人的后背,但力道跟挠痒痒没区别。
她听到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潮湿的热空气瞬间裹住冰冷的双脚。
强烈的温差感让温初夏控制不住打了个激灵,腰部肌肉紧绷导致反胃的感觉汹涌了十倍。
就在她心里大呼不妙,以为自己马上就要yue出来的时候,男人突然大发慈悲,从扛变成了抱。
“还醉着吗?”
“……”
温初夏不敢回答。
她只知道自己好像要完蛋了。
时准的声音很冷漠,很无情:“那就下去清醒清醒。”
噗哗——!
平静的泳池掀起轩然大波。
求生的本能让温初夏开始奋力扑腾,惊恐地睁大着眼。
明明泳池的水是凉的,她却感觉眼球一片温热。
绝望和愤怒像水一样,堵住耳朵,呛进喉咙。
溺水的人会失去一切支点。
温初夏脑海里无声蹦出一个念头——
其实就这样死了,是不是,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