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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西南银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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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雨止,谢府后园的竹影正新。
清晨微光透过枝叶,洒在碎石小径上,一片细碎斑驳。
陆如归立于廊下,抬头看天色。他着一身素灰衫衣,显得修长清隽,腰间挂着谢府信物,整个人仍如往常那般沉静温润,只是眼神中却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锐意。
芷宁远远瞧见,走上前道:“大人让你今日不用抄册,往西南银仓去一趟。”
陆如归收回目光,点头:“我明白。”
他神色乖巧,声音依旧温和,未再多问一句,只安静回房整装。
书阁檐下,谢宛枝静静站着,目光远远落在那道逐渐远去的灰衫背影上。
她着一袭水烟青窄袖常服,身形纤直,鬓边玉簪未带华饰,仅缀一颗浅金珠,光泽微敛。
她五官清秀,眉眼舒展却带些压抑的冷意。
身侧芷宁低声道:“大人,是不是那边有什么动静?”
“林氏那头动得急了。”谢宛枝收回视线,语气轻得几不可闻,“小陆查得太快,他们已经开始递话进宫了。让他避避锋芒,也借机探一探户部旧账。”
她食指轻点案面,指节分明,冷静而笃定:“此事若成,他便不止是我手里的笔。”
“人手上,已吩咐过了。”芷宁又道,“姚简、白滢、霍玄三人,辰时前会随他一同启程。”
“姚简原是户部出身,擅查暗账,对银数极敏锐;白滢是账房旧人,画图快、眼利;霍玄力气大,查过两回边仓案,心也稳。”
谢宛枝微一点头,淡声道:“那三人都是老练的,就看他能不能带得稳。”
陆如归从谢府西门出发,往西南而行。
谢府的马车素常低调,车队前方两骑为引,车后随三人。
姚简沉静寡言,细眉细眼,步履稳重,给人以不动如山之感;白滢肤色白净,嘴角常带轻笑,眼神却锋利如刃,走路无声,宛如猫步;霍玄背刀束甲,身形魁梧,鼻梁高挺,面有旧伤,守于门侧如一堵铁墙。
三人皆穿灰蓝窄衣,腰佩谢府腰符。
车厢内除了一卷令符与两册账本外,还有一壶热茶。
陆如归一路沉默,未曾歇息。及至午后抵银仓,呈信入内,诸官虽有迟疑,却不敢慢待。
姚简抬手示意,白滢与一名吏员对照银账,霍玄则守于门廊,目光一扫十步之内动静。
“仓内账目与户部所存不同,去年二月调拨批文缺页。”姚简低声道。
陆如归翻阅极快,笔记细密,目光从纸面轻扫而过,忽道:“三页之中银额数字浮动,应是节前调账未录。白滢,对下图册,霍玄,把昨年节前文档再取来。”
白滢不语,只点头行事。霍玄带人入后仓翻册,不多时又回,低声言:“仓吏神色有异,似在躲避。”
陆如归抬眸,声音仍淡:“继续抄,别声张。”
此时,一名仓吏匆匆来报:“户部黄主事人来了,正言欲盘问查账之人。”
陆如归唇角微扬,眸光不变:“请她进来。”
那黄主事踏入堂中,目光一扫:“什么陆公子?谢阁老何时让一个随侍来掌仓账?”
陆如归起身行礼:“下官奉谢阁老之命,查账不越礼。”
黄主事冷哼:“可有查出什么?”
陆如归不语,只将一页对照图摊于案上,淡声道:“此处银流与仓收不符,月份错位三日,恰在节前。若说是调账,也未见批文。”
黄主事皱眉,盯着那图,神情微变。
姚简站于案侧,目光如水:“此事记于旧册,若黄主事愿随我一观,或可辨真伪。”
黄主事哼了一声,拂袖离去,却没再多言。
是夜,谢宛枝立于书阁外,手中持着一卷刚送来的密信,烛火映得她神色微沉。
芷宁轻声问:“陆公子今日还未回府,可是那边出了岔子?”
她没有立刻作答,只轻轻将信卷搁在案上,淡淡道:“让厨房备夜食,送去东南银仓。”
芷宁迟疑了一瞬:“可那边没有来回话,若人不在……”
谢宛枝轻笑了一声,语气从容:“他若不是在通宵抄账,就是在路上算账。总不会闲着。”
芷宁这才点头:“是。”
翌日清晨,天光乍明。
银仓外廊,陆如归一夜未歇,正伏案誊写整理,眼底虽倦,神情却极静。姚简在一侧对照数额,白滢整理线图,霍玄守门外无人近身。
陆如归抬头望了一眼晨曦,一行字跃入眼中:
——“水出南调,银归北转,彼此错交,实为借项。”
他眸光一动,指尖在纸上敲了敲。
他收笔,提盏饮了口冷茶,茶中微苦,神思却愈发清明。
“姚简,”他唤了一声,“这一行调拨,看着像是借银补缺,可凭空出现的批文编号,却对不上户部所存。”
姚简眼神一沉,抬手翻阅:“确实,编号少一字,恐是伪造。”
“白滢,那图样帮我画成副本,三倍尺寸,标明‘调前仓容’与‘调后银损’。”
白滢早已备好纸笔,手腕飞快,几笔勾勒出仓图。
霍玄自外廊入内,低声禀道:“刚才那黄主事的人,在后坊交头接耳,像是有人要送信出库。”
陆如归轻声:“拦着,不动手。把人记住,回谢府后交给大人。”
三人皆应声。
晨光渐明,纸页翻动声在静室回响。少年仍未停笔,神情如初。
白滢将画好的仓图递来,陆如归扫了一眼,便低声道:“将此图按比例分三份,一份随文牒,一份交副官,一份我自带。”
“姚简,那边有两组旧银入出明细,与昨夜发现的错账方向一致,帮我标注其中错开的时间点,可能还有其他笔银未显。”
姚简应声,立刻俯身在一页账册上点出三行:“这里、这里,还有这段进项,明面上调的是五百两,实到账册却写了四百八。”
陆如归沉吟半息,将那几页对折收入袖中:“多出的二十两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类‘不见批文’的差额反复出现,说明有人惯于此道。”
他顿了顿,转头吩咐:“霍玄,去库前签押处查三年前旧引的交接人名,有无重合之处。留心那些签名常有笔误者。”
霍玄当即快步而去。
白滢看着陆如归,忍不住低声:“你……以前真是宫里抄书的?”
陆如归握笔不止,头也未抬,只轻声答道:“笔下之事,久了便熟。”
窗外有风吹入,卷起几页纸角。
他抬手按住,淡淡道:“抄书只是用笔。心也要用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