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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三人成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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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傍晚,春雨未歇,谢府却难得设宴,邀了兵部、礼部、刑部等六部中权臣之后,宴以茶酒,名为雅意。
花厅灯火初上,梅枝轻垂,堂中香气馥郁,气氛看似闲雅,却水波暗涌。
明眼人皆知,此番设宴,不过是试水温,观风向。
宴上歌姬轻奏,宾客频频举杯,觥筹交错间,谁也未敢轻言朝局。
宾客多为女客,也有贵女携自家夫侍而来。或三五成群于花厅相聚,谈笑低语,或独坐听曲抚扇,皆着华服,举止优雅。
间或有数名年轻夫侍侍立一旁,温顺垂眸,不敢越礼。
陆如归坐在主位之侧,身着素白宽袖长衫,眉眼间仍带初愈病态的清冷。
他执盏而坐,动作雅致,姿态温和谦逊,虽少言寡语,却令众人不能忽视。
谢宛枝今日一袭浅青绣枝长衣,斜插素簪,眉眼清冷,居高而坐,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局。
旁人见她偶尔与陆如归低声耳语几句,而那俊秀少年回以颔首,目光温顺,神情安静。
两人一冷一温,仿若知己对坐,倒更显默契。
席间几名公子见此情形,神色各异,或窃语,或掩笑。
傅文芝坐于稍后的位置,微微摇动着手里团扇,目光却落在那并肩而坐的一双人影上。
她低声与一位女官低语,正是她旧识好友,名唤颜琮,乃秘书监丞,典机案事,亦是谢宛枝的旧同窗。
傅文芝轻笑:“宛枝从前雷厉风行,饮宴多独坐,从不带旁人,旁人亦不敢冒进。如今陆公子稳坐其侧,谈笑自若,倒比我那几个夫侍拿得出手。”
颜琮亦笑:“府中人都说,谢大人虽冷,待陆公子却极有耐心。”
傅文芝抿唇一笑,扇子一敲掌心:“是啊,你瞧瞧,连眼神都温和三分。”
一旁颜琮携带的夫侍亦在角落静候,见陆如归被妻主提及,不着痕迹地望了他一眼。
席中一名唇红齿白的青年女子,乃章家远支之女章慕之,原为礼部司员,现为李瑾清一系幕下外员,素以口才见长,句藏机锋。
她端盏微笑:“谢大人素来识人独到,陆公子才思敏捷,令下官久仰。”
陆如归指尖轻扣酒盏,淡淡回礼:“章小姐客气。”
章慕之却笑意微深,执盏一晃,语气含着几分似有若无的试探:“谢阁老麾下良才济济,陆公子虽未列名六部,却常伴左右,委实令人艳羡。”
此话虽轻,却意在探问陆如归在谢府的真正位置。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宴席之上气氛微顿,隐有起哄之意。
谢宛枝闻言未动,芷宁却先行一步,轻声道:“府中酒凉,奴去添一壶。”
随即退后。
谢宛枝淡淡看她一眼,不出言语,已是威压。
气场陡然转冷。
章慕之自知失言,讪笑掩饰,然席间气氛已起微澜。
几人对视间,又有人起哄:“谢大人与陆公子日夜相伴,实羡煞旁人。”
陆如归微垂眼,脸色微白,唇角轻轻一抖,指尖紧扣酒杯,耳根染红,神色忍让。
谢宛枝缓缓起身,语调清寒:“今夜设宴,本为叙话,非听调笑之言。若对谢某家事好奇,便不必多留。”
此话一出,厅中鸦雀无声。
颜琮眉目凌厉,鬓边插一枚金丝玉钗,淡淡一笑,她举杯向众人:“诸位今日得赏谢府春宴,亦是一幸,怎好拂了谢大人清雅之意。”
傅文芝轻摇团扇,转目望向那章慕之,语气淡淡:“京中可没几个席面,容得下这么乱说话的‘远支’。”
颜琮的夫侍眼观鼻鼻观心,立即会意,悄然俯身贴近陆如归低语:“公子无须理会旁人,夫侍之间自有分寸。”
陆如归闻言轻抬眼帘,微微一颔首,唇边挂出一抹礼貌的笑意,声音温和:“多谢关心。”
然而他的指尖却在盏边轻轻一滞,眼尾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耳根亦染微霞。
那一瞬,他似有些不自在,却又努力维持端雅,从容回礼。
那夫侍见状,心下微动,想这少年虽然姿容不错,但毕竟无名无份,跟了谢阁老这样的一流人物,定然忐忑不安,不由带几分真心的同情,温声道:“谢府之人,京中多少眼睛盯着看着,议论颇多,你却甚少受其扰,谢大人待你,甚是护重。”
这是宽他心,谢宛枝还是在意他的。
陆如归看他一眼,“如归多谢哥哥。”
那夫侍见他道谢,双眼清澈,语气真诚,不由一怔,能够被谢大人看中的人,真有几分气质。
宴散之后,谢宛枝命芷宁取来密函与旧档。
花厅诸人渐散,夜雨未停,灯影微晃。
芷宁领着傅文芝绕过回廊,引入东侧小厅。
傅文芝方才在偏厅小憩片刻,未曾离府,此时换了件干衣外袍,发边仍带潮气,神情清俊,踏入厅内便扬声唤道:“宛枝。”
谢宛枝抬头一笑:“你来的正好。”
她开门见山:“我欲联络沈昭,调动南线旧部,逼李瑾清等人现形。需你挑人送信,并暗中传我意。”
傅文芝坐下接过茶盏,拂去几滴雨气,点头应道:“我调三人,皆随我历过北境,医兵兼备,可隐可动。”
“好。”谢宛枝又吩咐:“京中亦有变数,我走得正多,须安排合宜。”
她轻叹一声:“如今敌在明,我在暗,唯有反其道而行。”
傅文芝神色一肃,点头道:“我会照应你后手。”
说罢,她忽然一笑,慢悠悠道:“诶,昨日我那侧夫问我,谢大人何时纳夫,好生个孩子。”
谢宛枝淡淡道:“你家孩子不够你烦的?”
傅文芝家里早有几房夫侍,孩子一茬茬生,可谓人丁兴旺。
傅文芝抿茶一口,眸中带笑:“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庸脂俗粉你看不上,现如今你身边那位,可比京中那堆纨绔耐看多了。”
她顿了顿,又似打趣似认真地说:“贺家水深,可惜了贺云荀,长得再好也碰不得,可陆公子这般,你总能收入帐下吧?”
谢宛枝只是轻轻摇头,唇角带笑,却不回应,指腹在茶盏边缘缓缓摩挲。
傅文芝见状,笑意更浓:“哎呀,这京中的传闻,看来还真有几分是真的。”
谢宛枝淡声道:“留在我身边,并没什么好处。”
傅文芝的笑渐敛,语气也认真起来:“世上若真有谁是郎君们梦寐以求想要赘入的人,那不就是你谢宛枝?殿试钦点的状元娘子,权倾朝野,又生得这样好看……你这话,说得可真叫人心疼。”
话音未落,廊外帘子微动,一道清亮却带点疲意的声音响起:“你若再说她好看,我那夫侍又要作诗了。”
两人循声看去,只见颜琮身披短披、鬓角微湿,自雨夜折返,正抬步入内。
她走得极静,一手拢着几页薄册,神色清冷。
傅文芝诧异道:“你不是早走了?”
颜琮不慌不忙坐下,接过谢宛枝递来的茶,淡淡一笑:“先跟章家人一道出了前门,省得她以为我与谢府勾连。门前绕了圈才回来,连伞都换了。”
谢宛枝看她一眼,语气温和:“辛苦。”
颜琮笑道,“宫中各路密折都要先过我的手一回,我这御封的秘书监丞可得刚正不阿,怎能上谢府的贼船?”
傅文芝瞪她一眼,“说正事,你走时章慕之如何反应?”
颜琮抿一口茶,方低声道:“那位章小姐走时还特意回头看了院子一眼,怕是没少存心思。”
她将茶盏举起,观了观水色,又轻轻一笑:“雨后头采,倒还甘润,便是火气压得狠了些——像极了今夜的局势,表面温和,实则暗涌。”
傅文芝“啧”了一声,摇扇叹道:“这回你摆陆公子在侧,不动声色地护着,人是看懂了,但未必能看明白。”
谢宛枝不置可否,只道:“这正合我意。”
颜琮眼神一转,正色道:“章慕之试探过重,李瑾清大概率已疑你筹谋联络旧部。她今晚回去,不出三日就要递密折——你需尽快动手。”
谢宛枝将一沓册子推过去:“东市粮案已露马脚,调拨银两数目与库账不符。我只查了头一卷,其余让陆如归看。”
傅文芝扬眉:“你倒真信他?”
谢宛枝手指在茶盏边缘轻轻一旋,眸色微敛。灯下她眉目淡淡,肌肤胜雪,一袭浅青常服衬得人愈发清冷出尘。片刻后才淡声道:“他心思细,做过账,有用。”
颜琮点头附和:“我留意他神情,章慕之那句‘艳羡’,他心里是知羞的,不是那种惯于倚色而居的少年。”
傅文芝眯眼笑道:“还是你们看得仔细,我只觉他乖。”
三人对视一眼,皆沉默半息,随后笑起来——
那笑里有轻松,也有风雨欲来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