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祈恒日

3、过去

　　果不其然，才没一会儿，微博已经发生了一场大爆炸。
　　其中#影后翟自黯半夜私会聂平川导演#清冷女王翟自黯人设崩塌#《翡翠》剧组或将存在幕后三个词条直接霸占前四，后面紧跟着一个大大的“爆”字。
　　其他大大小小与之相关的词条更是数不胜数，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季青抱着手机噼里啪啦的一顿打字，即使如此手机的震动也从未停止，来自各个投资方的电话不断打进来，反复下一秒就要宕机。
　　保姆车最终停在了黄金地域，私密性极强的为艺人首选的公寓地下车库。
　　“自黯，回去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我们会尽快准备好记者发布会的。”季青努力挤出时间抬起头，手却一秒也停不了。
　　“好的季姐，”翟自黯点了点头，戴上了口罩和帽子。
　　“要不要小安陪你上去帮你收拾一下？”
　　“不用了，已经那么晚了，你们也辛苦了。”翟自黯关上了车门，步入了电梯。
　　刷卡后电梯门缓缓关上，随后电梯飞速上升，不过几秒便到了20楼。
　　这栋公寓一层两户，早已被一售而空，但翟自黯的对门迟迟没有人搬进来，只在早两年看到过搬家公司搬着家具。
　　不过翟自黯向来喜静，也乐得自在。
　　打开门，高科技响应灯自动开启，偌大的公寓瞬间亮敞。
　　翟自黯进了门却没有立刻换鞋往里走，她靠着门，脑袋里将这荒谬的一晚一一回闪。
　　喧闹的人群，晃眼的闪光灯，铺天盖地的指责······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一个冷漠无情，从来不会在意他人看法，不会被任何东西打倒的人，但事实好像恰恰相反。
　　她忍受着外界给她标上的各种标签，到了最后，已经学会了麻木地照着这些标签活下去，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她的迟钝被当作冷淡，她的理性被当作冷眼旁观，她的不善言辞被当作高高在上······
　　她曾经也渴望有人能够真正理解她，能让她诉说内心，但其实，翟自黯盯着天花板的眼睛微动，曾经也是有这样一个人的，但她也没能留住那个人，最终她还是毁了一切，一无所有。
　　于是她不再奢求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学着用冷漠将自己包裹，不再对任何人展露内心。
　　那个人会看到这个新闻吗？即使看到了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吧，毕竟我于她，只是最不重要的一个人，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存在。
　　暖黄色的灯光看久了依旧是会刺眼的，翟自黯眨了眨眼，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涩。
　　她是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的，整天敏感多愁，胡思乱想，软弱又不堪一击。
　　这样的她，怎么能够追得上那人呢，怎么有资格和那人并肩。
　　浴室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水声，热气缓缓上升，驱散了来自早春的潮湿和寒冷。
　　翟自黯将自己沉入水底，感受着那份寂静，将一切声音都隔离，只剩她自己，在这一刻，她久违地感到了轻松。
　　她忽然想到了那首歌——
　　“我为溺亡的海鸟，化作顶着玻璃盖的灯塔水母，成为坠入深蓝的星屑，反复练习永生的谎言。”
　　“沙砾融入我透明的身体，将我灼烧，我从未拥有过永恒，那是背弃终点的幻觉，温柔地溃逃。”
　　“溺亡的海鸟……”
　　“温柔的溃逃……”
　　翟自黯猛地从水中逃离，被她扰得不再平静的水面荡起了层层波浪，颗颗水珠慌不择路地从她身上滚落。
　　溺水的窒息感让她忘却了所有，只有对生的渴望和死的恐慌笼罩了她。
　　她抹了把脸，重重喘了几口气，起身将自己收拾好。
　　十几分钟，她又是那个可以直面一切的翟自黯。
　　打开手机，意料之中的，各种信息已经99+。
　　翟自黯对打理微博并没有什么想法，所以她的账号一直由季请帮忙管理，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她也为不用面对那些烦人的语言感到轻松。
　　她不经常社交，微信里并没有过多深交的人，大多是一些事业上有所交际的人发来了问候。
　　翟自黯不喜欢过多解释，挑了几个简单回复。
　　“没什么大事吧？”这条信息来自备注为“淮南”的人，简单而明显，夹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名字中显得十分突出。
　　翟自黯看着这句相比之下极为简单的话，心情放松了许多。
　　“没事，能处理好。”
　　她刚退出界面，又闪出了红点。
　　“那就行，有什么需要直接说。”
　　“好。”
　　结束了这段简单的对话，翟自黯退出界面，她滑了滑所有联系人，最上面的那个置顶聊天依旧毫无动静。
　　她微微垂眼，手机的光照亮了半张脸，乌密的睫毛下那双黝黑的眸子沉寂。
　　关闭手机，她强迫自己融入黑暗，陷入睡眠。

　　……

　　翟自黯又梦到了以前。
　　三四月的S市笼罩在一场场春雨里，可天气偏偏一天比一天地热了起来，空气里遍是潮湿燥热的气息，令人有些烦躁。
　　一中长长校道旁的两排树被雨打地焉焉的，无精打采地垂着被洗涤过的翠绿的叶子。
　　七点多，学生们从四面八方来，校门口熙熙攘攘地停着各类车。
　　谈笑声，鸣笛声交织在一起，一阵喧闹。
　　“黯黯，我带了青梅噢。”
　　一道声音响起。
　　翟自黯趴在桌子上，经常熬到半夜的兼职令她有些吃不消了，几乎每天早上都会犯困。
　　“……黯黯？”
　　“你怎么了？”
　　那人凑到桌子前，靠近了她，声音又轻又温柔。
　　翟自黯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不是那种有些刻意的香水，像是某种好闻的洗衣液，长此以往地使用后浸入了肌肤。
　　“唔……”翟自黯微微偏了偏头，眼前依旧一片朦胧，面前人的面孔也模模糊糊的，“雨眠……？”
　　“你是不是又去那种地方了？”
　　祁雨眠的声音变得严肃，带了几分冰冷的意味。
　　她猜得格外的准。
　　翟自黯的瞌睡瞬间醒了，她坐了起来，不太敢直视祁雨眠的眼睛。
　　“你看着我。”
　　“我……其实……”
　　“你先看着我。”
　　眼见糊弄不过去了，翟自黯勉强地抬眼，与她对视。
　　其实祁雨眠的眼睛是极漂亮的，是非常典型的桃花眼，眼尾长长的且微微上扬，往那一撇便将人勾了魂，如同醉入了桃花酒里。
　　祁雨眠的桃花眼是带着妩媚意味的，但她又有着太过端庄的气质，一举一动皆为大家闺秀模样，这令她的眼眸更多了几分深邃内涵。
　　翟自黯是极喜欢这双眼睛的，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但有时她又害怕与这双眼睛对视。
　　无他，祁雨眠太聪慧了，敏锐又细心，翟自黯的一举一动，所有想法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本就不擅长说谎欺骗的她在祁雨眠面前无时无刻不是溃不成军。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翟自黯一秒便放弃了隐瞒的想法。
　　即使祁雨眠没有看出来，她也是不愿意对她说谎的。
　　“唉……”祁雨眠叹了口气，翟自黯瞬间紧张了起来。
　　“我……”
　　话还未说完，翟自黯便猛地愣住了，祁雨眠轻轻抱住了她。
　　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没事的，黯黯，我知道你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我不会怪你，”祁雨眠轻轻拍了拍她，“可是……那里真的太危险了你知道吗？那里那么多来历不明的人，你又是一个那么小的女孩子，真的太危险了……”
　　“嗯……我知道了雨眠，我不去了。”
　　祁雨眠看了她几秒，似在判断她话语中的真实性，半晌，她松开了她，用手贴了贴她的脸，“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你都那么瘦了。”
　　“不会的，我有在好好吃饭。”
　　祁雨眠无奈地看着她，对她这话满是不信任。
　　翟自黯抿了抿嘴，她最近确实是十分省吃俭用了，因为祁雨眠现在已经高三了，在几个月后的六月，她就要高考，然后毕业离开这里。
　　翟自黯想给她一份最好的毕业礼物，现在已经四月中旬，靠着那些稀薄的兼职费根本买不起她看上的那个礼物。
　　她的父母早亡，如今寄住在大伯家里，大伯伯母对她没有过多感情，但也为她提供了一个较为良好的生活环境，所以她不能再过多向他们索求。
　　“这样吧，你来我家兼职吧。”
　　“啊？”
　　翟自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祁雨眠家里有什么需要她来兼职吗？
　　“是这样的，我的堂妹祁雨薇，你还记得吗？”翟自黯点了点头，她对这个堂妹有点印象，之前暑假也来过，是个天真开朗的女孩。
　　“她下个学前要转学来一中，但她一直在川省，所以对这边的教学方式什么的都不熟悉，而一中的入学要求你也知道的，并不简单，黯黯你的成绩那么好，刚好可以辅导一下她。”祁雨眠笑了笑，“你愿意吗？”
　　“如果我可以帮得上忙的话我当然愿意的，只是……”翟自黯有些犹豫，“你的堂妹要期末才来吧。”
　　“她今年中考。”
　　“雨眠，我现在急用钱，那个时候应该是有些晚了……”
　　祁雨眠的高考比中考还要早些日子，到时即使攒够了钱也错过了时间。
　　“没关系的，只要你愿意来，我可以提前预支工资的。”
　　“雨眠······”翟自黯低下了头，“你对我这么好，我该怎么还你呢。”
　　“好了好了，”祁雨眠直接拿出一颗被装在玻璃碗里洗得干净的青梅塞进她嘴里，“说什么还不还的，你什么都不欠我好吗，是我愿意对你好的，不过嘛······”祁雨眠晃了晃头，朝她眨了眨眼，“你硬要还什么的话······”
　　翟自黯顿时有些紧张。
　　“那你就一辈子作为的好朋友吧！然后接受我对你的好，永远永远。”
　　“啊······”
　　“怎么了？这也不答应吗？”
　　“没有······”翟自黯看着祁雨眠，“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永远把你当我的好朋友，你对我已经再好不过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哦。”
　　“嗯。”
　　翟自黯垂下头，认真咬着青梅。
　　我会的，永远会的。
　　如今并不是青梅完全成熟的季节，所以仍然带着几分属于这个时期的酸涩，有些人吃不习惯，但偏偏翟自黯就喜欢这份特别的味道。
　　青梅是一种特别的水果，初入口，一股酸冽猛地窜入口腔，激起一阵战栗，而几秒后那份隐秘的清甜便渐渐浮出，果香回甘，最终在唇齿间化作若有若无的涩。
　　像少年人欲言又止的心事，在一场场雨季久久回荡。
　　“黯黯，你那么喜欢吃青梅吗？”
　　祁雨眠一手撑着头，看向她。
　　“嗯，喜欢。”
　　“黯黯果然很特别呀，我都没想到你会那么喜欢青梅。”
　　听到这话，翟自黯愣了愣，一阵苦涩自口中蔓延，一时令她有些难以下咽。
　　特别的不是我……
　　第一次给我青梅的人，是你。
　　翟自黯垂下眼睫，看着那一颗颗圆润饱满，淌着晶亮水珠，挤在玻璃碗里青梅，一时失神。
　　少女清脆的声音如银铃般，在耳畔响起，伴随着夏日的风，吹散了燥热，在被金穗环绕着的田野飘荡，晃呀晃地闯入了一个又一个的梦境，驱散经年的潮湿，多年如一日。
　　只是你应该已经不记得了。
　　“叮铃铃铃——”
　　熟悉的铃声响起，是早读的预备铃。
　　“哎呀，上课了，”祁雨眠站了起来，盖上了玻璃碗，放在翟自黯摆放整齐的书本旁，“早上先别吃那么多噢，对胃不好。”
　　“好。”
　　“那我先走了，中午一起吃饭吧，我拜托了张姨准备我们两个人的午餐。”
　　“好。”
　　翟自黯点了点头，和她告别。
　　她看着祁雨眠高挑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捧着玻璃碗，久久未曾回过神。
　　“自黯，自黯。”
　　前桌的女同学转过了头，好奇地看着她，“你竟然认识祁雨眠啊！”
　　翟自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那可是祁雨眠欸！全一中的女神，你们竟然认识。”
　　前桌的同桌是个嗓门大的女生，这话一出教室里的半数同学都闻声转头，纷纷好奇地看着她。
　　翟自黯不是个擅长与人交往的人，来了这半年也没几个熟悉的同学，这样被多人注视着她感到无地适从，脸颊很快一片燥热。
　　“就是刚好认识，说了几句话而已，”她小声解释道。
　　“才说了几句话？她对你这么好欸，还给你送吃的，”女生满脸不相信，“你们中午还要一起吃饭？”
　　翟自黯实在不想回答这些问题，她向来知道祁雨眠周围永远围着很多人，永远被那么多人注视着。
　　但她不喜欢太过暴露她和祁雨眠的关系，她不想成为别人接近祁雨眠的契机。
　　“可以给我一颗青梅吗？”女生又说，眼睛止不住好奇地瞟过来。
　　翟自黯指尖不自觉捏紧，她是乐于分享的人，但祁雨眠给的青梅，她实在不愿意。
　　“还在吵什么！”
　　班主任拿着书用力拍着门，生气地喊着，“都不早读了是吧！不早读就出去！”
　　许多人被吓了一跳，纷纷拿出了书，半装着发出读书的声音。
　　前桌两人也飞快转过了头，再没闲情来八卦她。
　　翟自黯松了口气，第一次感谢老班的威慑力如此之大。
　　校园再没了其他声音，只有各个楼层班级传来的读书声。
　　翟自黯处于这样的环境中，却迟迟融入不进去，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变成了大大小小的点，又汇成了一道道漩涡，在眼前晃着。
　　她时常意识到自己和祁雨眠的差距，无论是家庭还是个人，反正她们的所有都不一样，都差了太远。
　　她也常常提醒自己，不要陷入这场被和煦阳光笼罩的，用蜜糖编织的梦里，这与她真正拥有的现实差得太远，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悬崖，像后妈递给白雪公主的毒苹果，咬下去便会万劫不复。
　　可当祁雨眠一次又一次地站在她面前，她难过地发现，她永远拒绝不了她。
　　如果这是一场殉道者自愿奔赴的自杀电影，那她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演员。
　　树也“哗哗”地响着，天暗了下来。
　　又要下雨了。

作者有话说

　　[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