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妆》即墨倾羽

1、梅妆

　　天寿四年春，一场春雨过后，越召皇宫内院百花敛其芳华，仅余红杏压满枝头。

　　如此异象，百年不遇，世人皆道，怕是帝王宠妃，梅妃娘娘寿延将至。

　　叹其荣宠万千，终是酴釄过眼，浮华云烟.....．

　　庭院深深隔住的是闺阁寂寞，皇庭内院朱赤围圈隔住的却是一生一世两厢天涯。

　　清寒宫，磬岚阁，人影晃动。

　　越召皇朝，无人不知我是帝王的宠妃，三千宠爱系于一身，然而谁又知道这荣宠的背后爱恨情仇。

　　轩辕磔阎，一国之君，他予我万千荣宠，却也是我恨之入骨的仇敌。

　　我寻不得仇，皆因他留下的那字字斑驳，他心系天下，悲悯众生。他允我来世，来世他依旧来寻我。可是人生漫漫数十春秋，我一人独活何其寂寞悲苦。

　　如今窗外繁花，红杏缀满枝头，一如初见光景。只可惜物是人非，情长依旧，心念的人已不复。

　　我笑的凄苦。

　　“沈梅桩，你不许死，朕不允。”

　　三年前，我便要随他而去，奈何抛却他留与我的纸纸情浓，却参杂了他满腔抱负。

　　他要我代他看到越召鼎盛繁华，如今朝局稳固，国昌民富，周遍蛮夷俯首。轩辕磔阎正如他所言，却是明君圣主。

　　“沈梅桩，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哪怕是朕的江山，朕也给你。你不要离开朕好吗？”轩辕磔阎揽我入怀，可是一切已是迟了，我要的你给不了，我的凤夙，你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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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二十八年，灵水镇我的故乡。

　　那一年的杏花开的格外的好，繁花缀满枝头，蜂蝶环顾好不热闹。

　　我刚满及笄，云鬓斜挽，簪了珠钗。

　　母亲携我率家中仆众候在府门迎候爹爹。

　　八年，爹爹离家八年，母亲便守了八年，如今爹爹归家便不在离去。天家恩典，准了爹爹辞官归家，我心中甚喜，匍匐感恩，殊不知□□之上佞臣祸乱，时局动荡。

　　轿帘掀起，爹爹下得轿来。

　　我敛衽微施，拜请爹爹万安。

　　爹爹扶我起来，我笑看爹爹，期许爹爹对我夸赞。

　　只是，爹爹容色极淡，青白肤色疲惫浸染，眉间英气早已散淡，徒留落寂清寒。

　　“沈小姐，将军舟车劳顿，定是累了。”

　　我抬眼，瞧见一双桃花潋滟。你笑的温和，一袭碧色长衫映衬，竟胜过姹紫万千。

　　我俯首应过，随母亲搀扶爹爹回了内院。

　　那一日便是我与你的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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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轩窗畔，镜台旁，我对镜描妆。

　　十五年来，我从未着过脂粉，这一日我却唤得丫头寻得胭脂，描得一点梅妆。

　　我擅画梅，每每仅是落墨纸上，如今却一点胭脂添于眼角眉梢，殷红如是心头之血艳丽凄殇。

　　母亲，凝望，心间自是点点挂念牵肠。

　　我环上母亲，抱紧低语呢喃：“母亲，莫要悲伤，女儿此去定会福泰安康。”

　　爹爹默然，母亲笑的牵强。

　　我牵扯唇角，绽放花儿模样。

　　东宫为婢，待得年满女儿自会回返敬孝高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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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莺娥齐聚，珠环闪耀，绫罗纷扬。

　　东宫为婢，并非寻常女儿做得，而是官家小姐荣光。

　　我握着名牌，迈入宫门，没入深深宫巷。

　　环顾四方，画栋雕廊，金碧辉煌。

　　便是此时，我望见高台之上，一袭碧色招扬，点点辉芒散落，竟比得华美宫苑黯淡无光。

　　“凤夙！”一声惊呼，惹得一众莺娥抬眸而顾，由此我知得你名唤凤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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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五，落英殿内。

　　昔日闺中女儿，褪下华美罗裳，换上素雅宫装。

　　从此，相伴的便是高墙宫院，落荫思乡。

　　“太子殿下到......”一声高唱，莺娥俯首，敛衽拜叩千岁年长。

　　檀香袅袅，静静熨过时光流淌。

　　短短一刻，竟似万年洪荒。

　　一声“凤夙”你被太子牵引行过大殿，步向尊贵高堂。

　　你回首，竟似寻望。

　　我心间涟漪点点，恍然懵懂失了方向。

　　“凤夙，堂下便是众卿女儿，卿要哪个，本宫允你。”太子殷殷切切，却是真心肠。

　　你抬眸，一一扫过，顿顿将我凝望。

　　我脸颊熨烫，心间鼓噪竟如鹿撞。

　　“臣讨沈爵之女沈梅桩。”你淡淡启口，语出之话却似平常。

　　太子讪笑：“堂下莺娥，貌美者笔笔，缘何是这陋颜沈梅桩？卿，莫要说笑。”言过，随手一指，点上了我身畔柳州平南郡主邵芸阳。

　　芸阳俯首谢恩，退出阵仗，奕奕神采胜似骄阳。

　　我和顺眉目，将希望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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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炎盛夏，烟湖之内碧荷荡荡，秀岩亭，风凉。

　　你与太子对弈，秀眉凝蹙，指尖挑抹将太子黑子围圈尽数。

　　太子不怒反笑：“凤夙，普天之下亦师亦友独一凤夙。”

　　“殿下言重。”你捏过青碧酒觞，颔首微抿，琼酿入喉。

　　我持壶伏跪，颔首将醇透添注。

　　你眸光潋滟，望入觞底，竟似把我看透。

　　我心间忽而抽痛，早已敛藏的懵懂欲要挣出。

　　你拂袖托起满觞美酒，起身行至亭廊边处，翻掌，酒觞没入湖中，徒留涟漪无数。

　　你回首，碧色衣袂随风掠起一弯弧度，身姿纤雅，气度雍容，想是天宫谪仙都自愧不如。

　　太子亦是起身，将满隅黑子，一共倾入。一时间，锦鲤四散，惊慌蝇乱恐是忘了来时路。

　　你垂目斜顾，原本恬静容色，此刻竟是肃杀满布。

　　太子转眸，将我斜斜摄住，一个：“允”字出口，归路再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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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叶枯，红枫落，融雪飘至，叹光阴荏苒，岁月蹉跎。

　　高高宫墙，交错院落。

　　一朝荣宠，一朝除笄，一朝布衣败落。

　　笑得锦绣浮华一世，却算不出草席一卷，凄凉孤身步那黄泉之路，没入涛涛忘川河。

　　远眺偏僻院落，俯首细数枝影斑驳，黄龙锁下，红颜三千悉数隐没。

　　礼炮轰鸣，红毡铺地，喜乐吹奏。

　　本是喜悦隆盛，如今却是洪流暗涌，铿锵隐隐如是金戈。

　　太子一身喜服携佳人高堂落座。

　　堂下百官山呼，千岁，有几人真心，又有几人刀剑满腹。

　　我伫立高台之上，看一众欢心，窥一众落寞。

　　你步上高台，目光与我交错。

　　我顺眉颔首，含羞避过。

　　你笑意满满，与我擦身而过。

　　你手奉美玉，倾身而跪：“微臣恭祝太子殿下，淑妃娘娘岁延千秋，福延万代。”

　　如此时刻，你背对堂下，怎知早有箭矢蠢动。

　　空气凝固，百官皆是瞠目，我丢罢擎持酒盏，飞身而护。

　　冷箭灌胸而入，我仰望栋廊流彩，竟如斯炫目。

　　你悲呼，我浅笑阖目。

　　明红急闪，一股力道将将把我禁锢，清寒如斯，确无温度。

　　我艰难启口，弱弱将那：“凤夙。”二字唤出。

　　死之如此，我甚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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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英殿。

　　偏殿暖阁。

　　沉香袅袅，烛火幽幽。

　　你侧坐榻上，细软发丝淌过肩侧缓缓滑下，火光映照勾出你淡淡轮廓，此刻瞧去竟少了清朗，添了忧伤。

　　我牵起唇角，自眸间堆砌满满笑意，期许你莫要担忧与我，莫要哀伤。

　　你手持绢帕，将我额间薄汗轻轻拭去，清润眼眸满是我的模样，我自是知得你要将我自心间珍藏。

　　忽而珠帘晃动，是太子屈驾临顾。

　　你起身微微俯首，一厢君臣礼罢退出帘帐，暖榻之上我顿觉凄凉。

　　太子扬手唤来宫人，奉上苦药一副。

　　我捧起，苦涩浸齿入喉。

　　药汁饮尽，浅褐药渍残留，如是心间难挥情愁。

　　太子抬手，微凉指腹压上我的唇畔，将粘着药痕细细抹去，复又浅尝入口。

　　我一时怔愣，眸光自太子容颜处停留。

　　只见他，唇畔微微扬起一弯弧度，含一枚蜜饯入口。

　　他倾身附上，将那点蜜甜推送，我感到唇齿间一抹寒凉涌入。

　　一行清泪淌过，我不知将何去何从......

　　他自耳边呢喃：“甘苦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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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二十九年初春。

　　太子大婚数月，东宫之内平和喜悦的表象之下，敛藏的竟是血雨腥风。

　　茗香阁内。

　　我换下墨绿宫装。

　　此刻我一袭素白罗裙垂荡，拂手推开紧闭轩窗，燃一盏宫灯侧坐在镜台旁。

　　我窥一眼菱妆镜内，瞧见自己容颜惨白，抬手抚上脸颊，贴上牡丹花钿，细细描上半面妆。

　　时间缓缓流淌，往日热络院落，如今伊人逝去徒留门前古柳静默一片凄凉。

　　我抬眸远眺，瞧见对面凤凰楼上，有人影摇晃。我心中自然知那边的娘娘此刻心中如何惶惶。

　　脚步凌乱，火光摇摇，院门处大批宫人涌入，我干干而笑。

　　拂手打翻宫灯，任凭火光炙烤映照，我旋身而舞，放声大笑……

　　忽而身后一声闷响，我未及反应，已被你裹入怀中。

　　你沉声怒叱，我却幸福而笑。

　　你无奈摇首，只得作罢抱着我一共进入逃生密道。

　　翌日，世人皆道，荣宠正盛的淑妃娘娘一夜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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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英殿，南书房。

　　檀香袅袅，太子一身明黄，端坐在桌案旁。

　　此刻我发髻撒乱，一副颓败模样。

　　他静静看我，我亦是回望。

　　我淡淡笑着，汗水融了半面妆。

　　太子一声叹息，叹的凄凉。

　　殿外一声唱传，我心间了然，此刻定是那淑妃娘娘宫中的女官将那噩耗来报。

　　我痴痴勾起唇角，摊开掌心将曼佗罗呈上。如此结果本就是你所想，此刻你又为何满眼失望。

　　太子慢慢起身，将一枚纸卷丢入火盆任其燃烧，一纸灰烬爹爹由此便可回返朝堂，我只待年满回归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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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二十九年，秋。

　　太阳明耀，红枫招摇。

　　我手持钩网，将湖中的片片枫叶拾捞。

　　此时的我早已不是殿下身畔贴身侍女，日子清苦，却也逍遥。

　　秋风起，片片红叶回旋，飘向湖面，惹起碎痕涟涟。

　　一声：“桩儿。”

　　我神思回转，一双眼儿弯弯。

　　酴醾过眼，艳红漫天，如此旖旎美景，决计抵不过你的姿容绝艳。

　　我痴痴望这你的容颜，脸颊已是霞色晕染。

　　你张开手臂，将我紧紧圈环，点点温暖透过薄薄衣衫流淌入我的心间。

　　我缓缓闭上眼，感受你带给我的温暖，你身子微弯将头抵在我的肩畔，口中喃喃，你说靠着我心中最是泰然。

　　而我依在你的怀中又何尝不最是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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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二十九年冬至。

　　堂上帝王病入膏肓，边疆异族蠢动，频频将我边城滋扰、侵犯。

　　朝堂上爹爹请缨驻守边关。

　　出征的那一日，日阳高悬，旌旗招展。

　　爹爹跨坐马上，气度非凡。

　　你一身甲胄，蜕尽往昔儒雅，将帅英气尽显。

　　城门前，我解下贴身暖玉，系在你的劲畔，我自心底祈祷，你不日便将凯旋。

　　铁骑绝尘，日暮，晨曦几多换转……

　　这一日高高城楼之上。

　　旌旗静默，战鼓停歇，戎装兵士手持长戟堪堪被暮色笼圈。

　　我一身狐裘，伫立城头，远眺，似看大漠飞烟。

　　然，眼前却只有清雪绵绵。

　　忽而，劲风起，旌旗摇曳，雪片凌乱。

　　我解下狐裘，任凭凛冽寒风将衣袂肆意卷起，拽得发丝翻飞如是刀剑，削割脸畔。

　　远处，一骥踏雪飞驰，令旗随风招展，想是将那捷报来传。

　　然而谁又知道，这仅仅是悲喜参半。

　　我平缓气息，等待城门洞开，太子将报捷兵士传唤。一颗心如斯忐忑，竟如此满是不安。

　　太子弯眉淡笑，似叫我心安。

　　只叹，一厢捷报过后，那兵士满腔悲切将噩耗传。

　　一时间，天旋地转……

　　从此，我再见不得爹爹清隽容颜，再也感受不得爹爹严肃下的慈爱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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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绵雪扑落，埋了街院。

　　镇远将军府，便也是爹爹在京城官邸，素白的幕帐垂了满院，然而正门却依旧朱红威严，未着半点悲哀颜色。

　　爹爹是功臣，是为国捐躯的英雄，可是这又能怎样，天家帝王身体日渐衰败，举国上到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谁人敢发丧触天家霉头？

　　三日来，娘亲滴水未尽，此时喉咙已是干哑到再也哭不出声音。

　　我呆望着火盆中兀自燃烧的冥纸，暖热的空气托起片片已是燃尽的碳色飞絮，如是人命轻薄如斯。

　　我自心中哂笑，陇蒿之战，绞杀敌人无数，敌军将领军前悬挂白帆乞降，至此退出侵占城池，再不进犯。

　　可是如此胜利，代价却是折损了我军将士大半，残肢断臂，血染黄沙，何其惨烈。

　　这一切，若不是朝堂佞臣谗言惑乱，又怎使得大军断了粮草支援，进退两难，孤军奋战。

　　“桩儿。”母亲一声低唤。

　　我神思堪堪回转。

　　母亲一双泪眼，羸弱身躯衬着素白丧服更显得惨淡。

　　我讷讷伸出手臂，将母亲紧紧裹入怀中，两厢静默，唯有清泪滚落，饮泣无言。

　　时间静默，火光冉冉。

　　忽而怀中身体轻微震颤，继而胸口温热濡湿一片。母亲自是随了爹爹天上人间，碧落黄泉。

　　我缓缓闭上眼眸，再待睁开，自此再不落泪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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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二十九年岁末。

　　年关将近，越召皇宫之内无了往年热络，行走宫人亦是形容肃穆，心思沉沉。

　　我一身墨绿宫装，缓步走在盘龙道旁，身前引路内侍弓着背脊一副千年恭卑模样。

　　出得掖门，便见一顶暖轿早已备好。

　　我别过公公，一路摇晃。

　　爹爹娘亲过世，我何其悲怅。

　　然而，宫中礼法不容我添香纸冥钱，我只得埋在心中夜夜思念。

　　我掀开轿帘，淡看绿瓦红墙，行走宫人皆是转身避让。我自心中苦笑，宫中行走乘得暖轿自是天家娘娘荣光。

　　回想，刚刚承显殿内，天家帝王一纸密诏，将满朝文武悉数算计，任是精明宛若脱兔也逃不过的恢恢天网。

　　一声唱诺，暖轿停驻，轿帘打起，此时已是东宫门前。

　　我下了轿，兀自迈入高高门槛，再待抬头一袭碧色映入眼帘。

　　我颔首敛衽，你却一把将我拽住，蛮横揽我入怀，你口中呢喃，将桩儿二字复念。我倚在你怀中，本已硬下的心肠顺然柔软。

　　然而，一抹明黄遥遥自亭廊处闪现，我顺而清明，将你大力推开。

　　你一时怔愣，摇晃着身子踉踉跄跄，竟似丢了心般茫然。

　　我垂下眸子别开你满目凄然，却不想将你空空广袖深锁入眼。

　　陇蒿之战，你失了手臂，庙堂自然与你缘断，然而你满腔抱负却又往何处施展。

　　继而，我应了帝王遗命，入得天家后院与后妃算计周旋，只因他允你再入朝堂，将你的才情施展。

　　我狠心迈开步子，与你擦肩而过，至此你我仅行庙堂之礼，君臣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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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三十年元月初一，越召太宗驾崩，太宗遗诏，太子轩辕磔阎袭帝位，镇远将军遗女沈梅桩入后宫封梅妃，太子太傅凤夙拜右丞相，指平南郡主与其为妻赐凤冠霞帔封一品诰命永享。

　　承运初年，二月初八，天元殿内轩辕磔阎登基，百官山呼万岁。

　　我身着繁复礼服，入主清寒宫。

　　翌日，凤夙迎娶南平郡主，于昔日镇远将军府，如今的右相官邸。

　　两厢喜事均是冷冷清清，全无喜气半点。

　　若不是先皇遗命，普天之下又有谁人胆敢将那喜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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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运四年春。

　　时光流转，先皇大行丧期三年已满。

　　越召皇宫，御花园内百花吐蕊芬芳争艳，然而却远远不及杏花酴醾繁华。

　　我行过杏花树下，裙裾逶迤粘了玫粉数瓣。

　　我低眉还首将那瓣瓣落花轻轻瞥看，却不经意间窥望见兰亭处，你身姿闲然。

　　如今，岁月荏苒，你再不是一身碧色风华绝艳，肃穆官服衬着却是气度卓然，无了当年清傲之气添了几分闲淡。

　　昔日骄傲的芸阳郡主，一副温婉模样侧立在你的身畔。

　　太后招手，将芸阳唤到自己的身前，垂目将她那隆起小腹细细看，朦胧眼角喜悦侵染，比当年皇后诞下太子还多了几分欢喜欣然。

　　我收回眼，祝福绕上心间，愿芸阳与你白首相伴，儿孙膝下福寿绵延，无悲怅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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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岚阁，风暖。

　　我倚着围栏，看着满园春色，心中喟叹，芳华过眼何其短暂，后宫波澜挣的不过一世繁华，繁华过后不过黄土埋骨空梦一场。

　　远处，一众莺娥翩跹而至。

　　引首的，一袭暖黄明艳，自然是后宫之主皇后娘娘，行在她右侧的便是新晋美人贺兰芯婉。
　　如此场景，是我早已预料到的。

　　后宫之主，皇后李氏，左丞相长女，承运初年在我之后入宫封兰妃，翌年诞下太子晋皇后。如此平顺不过，左相权倾朝野无人能及。

　　而如今，左相朝中势利凋敝，全赖皇后这厢才得以维持，只因后宫嫔妃三年以来均无所出，越召仅太子一条血脉。

　　贺兰芯婉，皇后表妹，后宫家宴之时被皇后亲自引见，皇上许是见其温婉，一夜招幸便喜得龙脉。

　　然而谁又知得，此龙脉仅昙花一现。

　　荣宠难求，她又怎甘淡出帝王视线。

　　暖风拂过，透过围栏熨透薄薄衣衫，我抬手梳过鬓端带下系发绢带，继而一抹嫣红飘入云端。

　　远处美人，身姿摇曳如是红花凋敝，凄美绝艳。

　　我转过身去，唇畔勾出一抹嫣然，如此皇后败落，左相势利定是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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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运四年，暮夏。

　　太后寿宴。

　　寿延殿内，朝臣满座。

　　我坐在太后身旁，吃食酒饮自是伺候的周全。

　　然而，太后一双凤眼却总是朝那堂下看。

　　我顺目望过去，便见芸阳腹部高高隆起似小山模样，你举箸夹得吃食送到芸阳唇畔，芸阳启口啖入，一抹幸福闪现。

　　你远远瞥见我的视线，颔首回礼竟似远隔万重山。

　　我托起酒觞，邀你共饮，祝你子嗣绵延。

　　你亦是托起酒觞，笑意满眼。

　　忽而，鼓乐齐鸣，殿门处舞姬涌入。霎时间，水袖翻舞，轻灵曼妙如是昙花现。

　　我仰首，满觞酒液入喉，苦涩难言。

　　轩辕磔阎许是见我不胜酒力，将我手中酒觞夺去，愠怒之气满眼。

　　我干干笑着，提起酒壶为他斟满。

　　太后，欲要抬手阻拦。

　　然而，如此时刻，一瞥身影飞上廊柱，几厢换转，绕上堂上，如是修罗驾临人间。

　　刀锋所至之处，银芒飞闪。

　　轩辕磔阎一把将我揽至身前，当那盾牌挡剑。

　　我堪堪闭上眼眸，此次你我定是天涯两隔永世难见。

　　然而，一股热烫溅上眉梢。

　　我幽幽睁开眼，便见你暗色官服阴湿一片，你牵扯唇角轻轻笑着，独剩的手臂撑着酒案，贯胸的利器阴冷寒芒久久不散。

　　你说，你所亏欠，今次你以命来还。

　　殷红入眼，你慢慢滑下身去，至此再不会醒转。

　　我痴痴而笑，蹲下身去，将你裹入臂弯，感觉到一抹锐利没入心口，齿间腥涩嚐便。

　　凤夙，我愿随你碧落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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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火明灭，晃晃映入眼中，益见冰冷的身体却感觉到了点点温暖。

　　我挣开轩辕磔阎的禁锢，自枕下取出一叠信笺，那是你写给我的万语千言。

　　你说，灵水镇初见你便将我深深刻入心间。

　　你说，高台之上你俯瞰宫巷，为的便是望我一眼。

　　你说，太子允你挑选贴身侍婢之时，你是多想将我带出牢笼，逃出算计围圈。

　　你说，烟湖畔你允诺太子肃清东宫邪妄，为的便是为我讨得一纸自由的恩典。

　　你说，太子大婚之时，利剑贯穿我的身体的刹那你已是惊到魂飞魄散，然而便也是那一次，让太子误会我拼其所有为的是护他周全，将退路斩断。

　　你说，当你得知柳苑内，我假扮已逝柳妃将淑妃计算，熊熊火光冲天，你有多么的愠怒难言。

　　你说，那一年秋日你我日日相邀烟湖畔，那时你恨不能时光停驻，将幸福定格在一线。

　　你说，陇蒿之战，爹爹遗言，让你带我远离宫廷纷争护我日后周全。

　　你说，那一日东宫门前你见我下得暖轿，心间苦涩滋味如是吞下黄莲。

　　你说，你娶芸阳，为的便是我宫中生活再无牵绊。

　　你说，你与芸阳人前恩爱不过是为了让我将那点情丝斩断，然而芸阳腹中果肉并非你的骨血，而是芸阳远房表哥入宫前遗留的唯一血脉。

　　然而，如是许许你未与我吐露之语片言，这厚厚一叠信笺若不是你要芸阳日后交与我，我至死都无缘得见。

　　只因，你早已预料，轩辕磔阎定是容不下你，那一日太后圣寿仅仅是场鸿门宴。那一日刺客剑锋所指并非是我，而是早已算定，你会为我当那当胸一剑。

　　胸口窒闷，一口心头血，一滴胭脂泪，如今我已疲惫，信笺散落，凤夙黄泉碧落我与你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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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在最后的）

　　花谢花飞花满天。

　　自那一年初见已是经年。

　　如今，我对镜描妆，身边再无母亲温暖笑颜。

　　如今，我伫立烟湖畔，再也等不到你将我紧紧裹入臂弯。

　　拈一枚桃花笺，将思念写满，丢入风中将过往祭奠。

　　烟雨间，我似望见你沐风带笑，风华绝艳。

　　然而，我心知这仅仅是幻象，只因你早已赴那忘川彼端，将世态炎凉看遍。

　　三途河水滚滚无边，曼珠沙华漫天妖艳。

　　如此黄泉，你我相伴，堪比天上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