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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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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佳雨推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莫雪仰着头,锁骨在病房灯光下泛着光,平板上是群聊界面那个孤零零的句号。
“雪姐,汤面,便利店面包。”
罗佳雨把食物放在柜上,塑料包装袋发出窸窣的声响。
莫雪没动,只是盯着平板上跳出的新消息。
林雾在群里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某些人嘴上说不在意,结果连周老师新造型的cut都存了十几遍。】
“雪姐?”罗佳雨小心打开汤面碗,“您先吃点东西吧,医生说要按时......”
“佳雨,”莫雪突然开口,“你说,人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罗佳雨愣住了。
“因为值得记的,死也要刻进骨头里,”
莫雪笑了,伸手捞过汤面。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镜片,却遮不住眼底灼亮的光。
“就像我记得她十九岁怕打雷,非要抱着我睡练习室地板;记得她第一次拿奖时,高跟鞋卡进舞台缝隙还强装镇定....”
二十二岁零三个月那晨,
你说“喜欢”二字特别沉。
我转身撞响门厅风铃,
锁芯里卡着十九岁的尘。
是了,这用来做结尾刚刚好。
莫雪释然。
她摘下眼镜,放到一旁,挑起一筷子面条,热气氤氲中,恍惚又回到了两人同居的那些岁月。
当年她们穷得只能合买一碗面,透过眼前这团模糊上升的烟雾,总能看到周沁婷在对面,用筷子尖在汤里划出楚河汉界,把自己不吃的葱花全部拨到莫雪这边。
谁叫莫雪是吃葱花的,周沁婷不吃,周沁婷又不愿强求莫雪为了她不加葱花呢?
可如果那日周沁婷心情不好,便会借题发挥,说莫雪不在意她,非得莫雪哄几小时不可。
当然,即使莫雪不加葱花,周沁婷也是会闹的,闹莫雪为什么事事顺着她,说自己有那么小家子气吗?
当时只道是寻常。
“你看,”莫雪突然用筷子尖在汤面里划了道弧线,葱花随着动作聚拢成小小的漩涡,“这是她当年划的‘三八线'。她说超过这条线就是我的领土,结果自己拨葱花的时候,偷偷把面也拨到我这边,就为了让我多吃几口,说自己在减肥。”
罗佳雨看见莫雪嘴角扬起一个势在必得的弧度。
“其实哪有什么减肥,想让我多吃点罢了。”
不管怎么说,她逃不掉的。
罗佳雨目瞪口呆地看着莫雪三两口吃完蒸碗面,然后抓起笔继续写歌。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小了。
“雪姐,我也饿。”
“允了,想吃什么自己点外卖吧。”
莫雪仰头靠在枕上,轻轻哼起一段旋律。
那是周沁婷日记本上一段未完成的旋律。
此刻,她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词来配上它。
【@莫雪今天追到周沁婷了吗?林雾,这首歌我希望拿去竞选《前任酒保》的主题曲。】
【?你这改的什么本群昵称。】
天光大亮。
周沁婷揉揉眼从床上醒了,只觉得昨夜荒唐。
断断续续的记忆中,自己是被李文芬和方晴一起扛回家的,自己和孙佳佳实在喝得有点多,闹来闹去,险些没出门去把门外偷拍的记者暴打一顿。
当然,自己也差点没把孙佳佳暴打一顿,也不知道后来林雾偷偷和孙佳佳说了什么,孙佳佳接着都没和自己犟嘴。
荒唐的不单单是此。
自己是怎么做到在打了莫雪一巴掌后,坦然把那么多事说出来与她们听的,实在想不明白。
周沁婷抓起床头的手机,只祈祷自己昨夜没乱发什么消息。
她眯着眼划开屏幕,林雾的对话框率先跳出来:
【《前任酒保》的主题曲新demo发你邮箱了,记得听。】
【顺便提醒你昨晚干了几件事:1.和孙佳佳争吵你和莫雪谁是1 2.说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莫雪 3.说心疼莫雪,今天不该扇那巴掌的。4.把莫雪的歌都唱了一遍。】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进眼睛,周沁婷把脸埋进枕头里闷哼一声。
记忆碎片突然闪回——自己确实揪着孙佳佳的领子说过”你凭什么说莫雪能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中?”
方晴:【醒酒贴放在床头。周姐,我还是无法理解,你和莫老师回来折腾这几个周是为了什么。】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讯息。
还好。
周沁婷松了口气,开始一个个回复消息。
【好,我下午就听听。】
【晴宝,你真好,如果没有后面那句话就更好了。】
做完每早应做的事后,周沁婷用浴巾搓着发尾,走回到床前。
【周姐早餐要吃什么。】
【你看着来就行。】
周沁婷坐在飘窗上,笔记本电脑搁在膝盖,屏幕显示着林雾发来的邮件。她盯着《前任酒保》主题曲的音频文件,指尖悬在触控板上,迟迟没有点开。
窗外阳光正好,照得她指尖发烫。她想起莫雪以前写歌时总爱坐在窗边,说阳光能让旋律更鲜活。
那时候她总喜欢从背后抱住莫雪,下巴搁在她肩上,故意捣乱地哼些跑调的旋律,惹得莫雪回头咬她耳朵。
晨光将飘窗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琴键。
“周姐,早餐,”方晴推门进来,托盘上摆着热腾腾的燕麦粥和一杯黑咖啡,“李姐说下午三点有个品牌方临时约见,问你能不能去。”
“推了,五点不是已经约好了一个吗?”
周沁婷头也不抬,手指终于打算点开音频文件。
电话却在此时响了。
她低头,是莫雪。
是那个曾打了246次却停机的电话号码。
手机在掌心震动,周沁婷的指尖正被阳光晒得发烫。
她睫毛上凝出细小的水珠,好似是燕麦粥的雾气氤氲而上凝成的一般,可她知道不是。
方晴自觉的走出房间。
那个熟悉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的瞬间,她恍惚看到五年前的自己蜷缩在深夜的琴房,机械地按下重拨键,直到手机滚烫得像要融化。
“答应你的,第一通电话,”周沁婷刚刚接通,就听到莫雪那张扬的声音,仿佛带着笑意,“往后还会有很多很多通电话。”
“你倒是会挑时间,是怎么知道我现在有空的。”
周沁婷用脚尖勾住转椅,在地板上划出半圆。
电话那端传来咖啡杯底轻叩桌面的脆响。
“重要吗?”
周沁婷不答。
电话那头突然静默。
莫雪无意识转着尾戒,硌得指根发疼。
“还记得小广场附近那家吉他教学店吗?每次归家路过,你总要说那家店误人子弟,明明两三百的吉他能标价七八百,有次差点跟里面的学员吵起来。”
莫雪的声音像浸在晨雾里。
“如果他们还记得这件事,也不知道会不会注意到,当时口出狂言的人,现在已经成了歌手界的明星。”
周沁婷笑出声,脚尖无意识蹭着窗台积灰。
那是她们最穷却最快乐的时光。
“我现在就在这附近,有个穿校服的女孩在弹《小星星》,笑容和你当年一模一样。”
阳光爬上第三道窗棱,在周沁婷膝头投下金色的光影。
“莫老师改行当星探了?连高中生弹吉他都要停下来看看。”
“只是顺便在这边工作,”莫雪顿了顿,“而且看着她们,总感觉自己已经不再年轻。”
背景传来嬉闹声。
周沁婷无意识摩挲着桌上的草莓磁铁,那是她们当年在游戏厅鏖战三小时的战利品。
是,她们已不在年轻。
假如她们还能活到八十八岁,那也不过能长相厮守六十年,两万一千九百一十五天,更别提现在她们还没在一起。
好短暂。
想说却还没说的,还很多。
“城西公园那只独眼橘猫,你还记得吗?”
周沁婷想起最后一个共度的雪夜,她们蹲在公园长椅旁喂猫,莫雪把围巾裹在发抖的猫咪身上,呵出的白气与香烟混成氤氲的雾。
说到底,也该劝莫雪戒烟了。
“前几天我去那边闲逛,看到三只小猫,眼睛都是琥珀色。但是唯独没有看见她。”
莫雪还在断断续续说着,不管周沁婷有没有在听。
而周沁婷,忘不掉。
她们曾约定要收养那只猫,连名字都取好了,只是取名的过程不太顺利,两人谁也不肯让谁。最后是莫雪搂住她的肩,发力,两人一齐倒在床上,而莫雪将脸贴到她的后背,舌尖一舔。
“我在柏林时遇到一个很有趣的人,她在雨夜小巷中抱着半箱博克,棕黄挂耳短发湿漉漉贴成团,雨滴顺着她柳叶眉滑落,掠过笔挺的鼻梁,最终悬在那双薄情的唇上。她哼的是王菲的《如风》,令我一下就感兴趣起来,遣佳雨下去问她要不要上来避避雨,结果她上来第一句就是——‘哇塞,你是莫雪吗?要一起喝酒吗?’”
风掀起纱帘,记忆如潮水般漫过周沁婷赤着的双脚。
她当然记得这首歌。
在某年某月某日,广州,她的演唱会,莫雪是特邀嘉宾,她们合唱开场曲,莫雪唱——
“有一个人,曾让我知道,寄生於世上原是那么好,他的一双臂弯,令我没苦恼,他使我自豪。”
她唱。
“我跟那人,曾互勉倾诉,也跟他笑望,长夜变清早,可惜他必须要走,剩我共身影,长夜里拥抱。”
是,现在想来,是不大吉利。
“喝到后面,她问我要了签名,末了却又怀疑,自己在国内买到我的二手签名是假货,字迹一点不像。我看到图片才想起,那明明是我们互相签的那份CD——我总会把'婷'字最后一笔拉长,故意穿过你写的'雪'字。”
周沁婷推了推咖啡杯,在桌面划出半圆水渍。
当年她们一起留下的签名,莫雪总爱把”婷”字最后一笔拉长,钩上她写的”雪”字。
有次她赌气用红笔在中间画了道分割线,现在想来,倒像是预言。
周沁婷看着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恍惚看见十九岁的自己看着莫雪的背影发呆。
“对了,吃早饭了吗?”
周沁婷突然从回忆中惊醒,看了看应该已经凉了的燕麦粥,偏头将手机夹住,走到微波炉前。
“没,都怪你,忘记吃了,可能已经凉了。”
这很周沁婷。
莫雪忍不住扬扬眉角。
“好,都怪我。”
电话两头又安静下来。
“要走了,”莫雪说,“佳雨催我出去准备拍代言照。”
微波炉的电子屏亮着刺眼的00:00,周沁婷的手指悬在按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她记得以前她们总爱把加热时间设成3分30秒——因为莫雪说,这个时间刚好够她靠在厨房门边,看周沁婷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微波炉门,抱怨“怎么还没好”,看到忍不住抱上去亲吻她的眉角。
“下次......”
她开口又止住,指腹摩挲着微波炉按钮。
“再见。”
莫雪挂断得恰到好处。
而现在,燕麦粥早就凉透了。
电话挂断后的寂静在房间里蔓延,只剩下微波炉细微的电流声。
周沁婷盯着自己的倒影,玻璃窗上映出的脸和十七岁时重叠——那时候的她还会因为莫雪把她的咖啡调得太苦而发脾气,会因为她擅自改了自己的和弦而摔门而出。
那么倔干嘛呢。
周沁婷的手指终于落在微波炉的按键上,轻轻按下了3:30。
给自己找罪受吗?
机器嗡鸣着运转起来,暖黄的光透过玻璃门,照在燕麦粥上,像是给冰冷的早晨覆上一层薄薄的温度。
她靠在厨房的墙边,忽然想起,莫雪以前照顾她早起的起床气时总爱说——
“等粥热好了,我们就和好。”
而现在,粥快热好了。
她低头,轻轻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