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放松时刻 ...
-
阳光洗礼后的清晨，空气带着令人舒服的清新和干净，慷慨地洒在刑侦大楼的银色外墙上。空气中漂浮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暂时掩盖了昨夜喧嚣残留的烟火气和酒精味。
虽说是难得的休整日，但大楼里绝无冷清。熬夜成性的生物钟难以骤然调整，不少警员依旧早早出现在各自的岗位上，享受着这份忙碌间隙里的松弛感。
二十分钟后，在警局食堂。
何绘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面前是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和一小碗几乎没动过的白粥。即使休息日，他依然穿着整洁熨帖的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扣到腕骨上方，遮住了那块需要送去痕检的、表盘带裂痕的腕表。窗外的阳光勾勒着他清冷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安静的阴影。
“何老师！这边！”一声活力十足的招呼打破了角落的宁静。何绘抬头看去，开朗的法医助理离晓端着堆成小山似的餐盘，像个移动堡垒般冲了过来，后面跟着温柔娴静的警队首席法医蓝池。离晓的餐盘里是煎蛋、油条、包子、豆浆，花样繁多；蓝池手中则是一杯温热的牛奶和一份简单的蔬菜沙拉。
“何老师，就吃这么点啊？”离晓“哐当”一声放下餐盘，大大咧咧地坐下，顺手就把一根油条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人是铁饭是钢！蓝池姐，你说是不是？”她看向蓝池的眼神充满了高兴和一份小姑娘的烂漫。
蓝池莞尔一笑，动作优雅地坐下，目光落在何绘几乎满碗的粥上，声音温和：“何老师，昨晚太累了吧？适当补充点碳水有助于大脑恢复。苏医生应该也叮嘱过你注意血糖。”她口中的苏白医生是警队尽职尽责的队医。
何绘轻轻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习惯了，够用。”他的嗓音像清晨的薄雾，清泠微凉。
离晓则是个闲不住的话匣子，立刻开启了八卦模式：“何老师，昨晚肖队给你夹的那虾饺，味道咋样？我看他挑得那叫一个仔细！连根葱丝儿都没放过！”她挤眉弄眼，快活的语气里满是促狭。
蓝池轻咳一声，用眼神示意离晓收敛点。何绘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耳廓瞬间染上一抹极其浅淡的薄红，快得像错觉。他没回答，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视线落在不远处正端着餐盘走来的几个人影上。
那是肖述、宋寒，还有警队著名开心果、人高马大的王君。肖述依旧是一身笔挺的深色制服，即使休息日也仿佛随时能投入战斗。他端着一杯黑咖啡和一个三明治，步伐沉稳。宋寒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一脸“感觉身体被掏空”的生无可恋，手里捏着个肉包子，边走边打哈欠。王君则满面红光，精神抖擞，正眉飞色舞地跟肖述说着什么，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肖队！这边有座！”离晓热情地挥手。
三人走过来落座。肖述自然地坐在了何绘旁边的空位。他身上带着清爽的须后水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咖啡香，冲散了食堂的油烟味。
“早，何老师。蓝法医，离助理。”肖述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磐石。
“肖队早！”离晓响亮地回应。蓝池微笑着点头。
王君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分享他的“重大发现”：“肖队！宋寒！我跟你们说，我今天发现物证科那边新到的辣酱，绝了！沾包子一绝！你们尝尝！”说着就要从口袋里掏。
宋寒一脸嫌弃地往后躲：“王君！你个憨批！那是证物室的样本！昨天刚到的那个走私案里的调味品第一次复制样本！只是放在那边你就敢乱吃？不怕里面掺了啥“料”？幸好你吃的不是真的那个。”他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
王君动作一顿，挠了挠头，嘿嘿傻笑：“啊？哦哦哦……我说怎么包装那么奇怪呢……嘿嘿，习惯了习惯了，看见好吃的就想试试……”他那副无辜又后知后觉的样子逗得离晓哈哈大笑。
肖述端起咖啡，眼皮都没抬：“下次再敢动证物室的东西，让你去扫一个月靶场厕所。”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王君立刻挺直腰板，敬了个夸张的礼：“是！肖队！保证下不为例！”随即又嬉皮笑脸地转向何绘：“何老师，昨晚休息得咋样？我看你后来被肖队‘押’上车了？”
这话一出，连蓝池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看向何绘。何绘握着茶杯的手指又收紧了些，喉结微动，正要开口——
“王君。”肖述放下咖啡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目光淡淡地扫过去，“靶场厕所？”
王君瞬间噤声，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埋头猛啃包子。
刚刚过来的苏白轻笑一声，幸灾乐祸地看着王君：“活该！让你话多。”他转向肖述：“对了肖队，我们小队长陈暖呢？昨晚她最后不是扛着宋寒……哦不，扶着电线杆走的吗？今天还能爬起来？”
肖述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清亮又带着点刚睡醒沙哑的女声就插了进来：“苏白！你又在背后编排老娘呢？”
只见陈暖一身休闲运动装，扎着高马尾，素面朝天，却依然明艳照人，只是眼下也有一点点熬夜的痕迹。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战术腰包换成了小巧的斜挎包，上面那个樱花挂坠还在晃悠。她身后跟着同样穿着便服的林清晖，后者气质沉稳，手里拿着一份晨报。
“哟，都在呢！”陈暖毫不客气地挤开王君，在离晓旁边坐下，一把抢过离晓餐盘里的一根油条：“饿死我了！昨晚那点海鲜早消化没了。”她咬了一大口，目光扫过宋寒，“说我什么坏话呢？”
宋寒脖子一梗：“说你是正义的金刚芭比！徒手能拆墙那种！”
“嘿！你嘴贱是不是？不说点话不舒服啊？！”陈暖作势要打，宋寒敏捷地往肖述身后缩了缩。
“好了。”蓝池微笑着打圆场，声音温柔似水，“暖暖，宿醉后喝点牛奶或者粥比较好，油炸的伤胃。”
“知道啦蓝姐，你最好了！”陈暖立刻换上乖巧的表情，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她看到何绘面前的粥，啧啧两声：“何老师，你这碗粥是要供到中午吗？蓝姐说得对，你得吃点扎实的。对吧肖队？”她狡黠地看向肖述。
肖述的目光落在何绘几乎没动的粥碗上，微微蹙了下眉，没说话，却将自己盘子里还没动的一个奶黄包，用干净的筷子夹起来，放到了何绘面前的碟子里。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半分犹豫，如同昨晚给他夹虾饺一样。
整个餐桌瞬间安静了一秒。王君嘴巴张大，含着半口包子忘了嚼。离晓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宋寒撇撇嘴，小声嘟囔：“区别对待……” 蓝池眼中笑意更深。林清晖放下报纸，推了推眼镜，目光在肖述和何绘之间转了一圈。
何绘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看着碟子里那个白白胖胖的奶黄包，热气氤氲。他沉默了几秒，才拿起筷子，低声说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几乎被食堂的嘈杂淹没。
肖述“嗯”了一声，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转头问林清晖：“清晖，昨天那个案子的归档报告……”
话题很快被带开，围绕着昨晚聚餐的趣事，以及一些零碎的、不那么紧要的后续工作闲聊起来。气氛轻松而融洽，充满了同事间特有的调侃与温情。离晓绘声绘色地模仿昨晚宋寒抱着电线杆背诵刑法第几条的糗态，引来阵阵哄笑。王君则拍着胸脯保证下次团建他请客吃真正的大餐，绝对不动证物。
早餐就在这样吵吵闹闹的氛围中结束。
——上午十点，警局后院篮球场。
休憩日的警局后院篮球场，向来是释放压力的热门去处。今天更是格外热闹。
临时拼凑的队伍打得热火朝天。肖述脱了外套，只穿着贴身的黑色T恤，露出精悍的手臂线条和若隐若现的肌肉轮廓。他动作矫健，带着球左冲右突，眼神锐利如鹰，每一次突破和传球都精准有效，引得场边观战的法医助理离晓和几位女警花尖叫连连。
他的对手，是缉毒部大队长余亭温领衔的队伍。余亭温身材同样高大挺拔，气质却与肖述的冷峻不同，带着一股长期与毒贩周旋磨砺出的、略显玩世不恭的江湖气。他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因为球场禁烟，眼神痞痞的，防守动作大开大合，充满力量感，和肖述的冷静敏捷形成鲜明对比。
“肖队，球！”王君在底线大喊，努力摆脱防守。
肖述一个漂亮的背后传球，球像长了眼睛一样穿过两人缝隙，精准落入王君手中。王君上篮得分！
“好球！”场边爆发出一阵喝彩。
“靠！老肖你开挂了吧？”余亭温抹了把汗，对着肖述笑骂。
肖述没理他，目光扫过场边长椅。何绘安静地坐在那里，膝盖上放着一本厚厚的法医学图谱，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清瘦的肩头跳跃。他似乎并未专注于比赛，更像是在享受这片喧嚣中的宁静角落。偶尔场上有人打出精彩配合，他的目光才会短暂地离开书页，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
“何老师！肖队帅不帅？”离晓兴奋地朝何绘挥手大喊。
何绘抬眼，正好对上肖述投过来的视线。肖述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意味。何绘微微颔首，动作极小，几乎难以察觉。肖述唇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投入到激烈的对抗中。
另一边半场，则是另一番“风景”。
宋寒和陈暖这对欢喜冤家，正为一记争抢篮板球的动作吵得不可开交。
“陈暖！你那是抢球吗？你那是擒拿！犯规！严重犯规！”宋寒揉着被撞疼的肩膀，一脸控诉。
“放屁！老娘规规矩矩抢球！是你自己底盘不稳，弱鸡！”陈暖叉着腰，马尾辫甩得飞扬，气势汹汹。
“你才弱鸡！信不信我……”
“信不信你再啰嗦，现在就让你重温一下昨晚电线杆的怀抱？”陈暖挑眉，活动着手腕。
宋寒瞬间怂了半截，嘴上却不服输：“好男不跟女斗！哼！”他气鼓鼓地跑到一边喝水去了。
场边观战的侦察队警花乐兰芝笑得前仰后合，她穿着清爽利索的运动背心，小麦色皮肤充满活力，声音清脆：“暖暖姐威武！宋寒你就认栽吧！跟暖暖姐打球，规则得按她的来！”
警队队医苏白，戴着无框眼镜，气质斯文温和，抱着急救箱坐在乐兰芝旁边，无奈地看着争吵的两人，摇摇头：“你们两个，注意点动作幅度，别真伤了。”他像个操心的大家长。
肖述和余亭温的比赛接近尾声，比分咬得很紧。最后一攻，肖述在三分线外接到队友传球，余亭温立刻扑上来贴身防守。两人身体对抗激烈，汗水沿着下颌线滑落。
就在肖述准备强行起跳投篮的瞬间——
“肖述！”
一个温和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但十分轻松的的声音在球场入口响起。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笔挺常服，身形颀长，气质儒雅中透着沉稳锐利的青年男人站在那里。他眉眼深邃，面容英俊却不失威严，正是市局局队谢岚玉。他身边跟着几名随行人员，似乎刚刚结束什么会议或视察。
“谢局！”肖述立刻放下球，站直身体。
“谢局！”余亭温也收敛了痞气，立正站好。
场上的警员们纷纷停下动作，齐声问好。
谢岚玉的目光扫过球场，在肖述和余亭温身上顿了顿，露出一丝难得的，带着赞许的笑意：“打得不错。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背，“精力这么旺盛，看来手头的案子都处理得干净利落了？”
“报告谢局，北郊连环盗窃案和溺尸案已结案，报告正在归档。”肖述回答得简洁有力。
“缉毒那边也刚捣了个小窝点，在收尾。”余亭温接口道。
“那就好。”谢岚玉点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坐在长椅上的何绘，微微颔首示意，“劳逸结合是好事。行了，你们继续，别管我。”他挥挥手，示意大家放松，随即带着人走向大楼。
谢局的短暂出现，像给沸腾的球场注入了一股清醒剂。刚才的热血沸腾稍稍降温。
“不打了不打了，谢局都看见了，压力太大！”余亭温摆摆手，走过来拍了拍肖述的肩膀：“老肖，改天再约。”他朝场边的离晓、乐兰芝等人吹了声口哨，潇洒地带着他的人走了。
肖述走到场边，拿起毛巾擦了擦汗。他径直走到何绘坐的长椅旁，拿起自己的水壶喝了几口。何绘合上了膝盖上的图谱，抬头看他。
“几点？”肖述放下水壶，汗水顺着他锐利的眉骨滑下，喉结滚动。
何绘低头看了眼手表——那道裂缝中的血迹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十点五十。”
肖述点点头：“嗯。”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目光落在何绘的手腕上：“腕表，带着？”
“嗯。”何绘应了一声，手指下意识地拂过表盘那道裂痕。
肖述没再说什么，穿好外套：“我先去洗个澡。实验室等你。”丢下这句话，他转身朝大楼走去，步伐沉稳。
周围的嬉闹声似乎在这一刻被隔绝了。王君和宋寒还在为刚才谁犯规争论。陈暖和乐兰芝、离晓凑在一起聊着什么，不时爆发出笑声。苏白正打开急救箱，给一个擦伤了手肘的小警员处理伤口。
何绘的目光追随着肖述的背影消失在楼门口，低头再次看向腕表。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精准而冰冷。
——十一点整，痕检实验室。
实验室里弥漫着无机质清洁剂和化学试剂混合的独特气味。冰冷的金属台面、精密的分析仪器、各种光源设备，构成了这里的主基调。
何绘推开门时，肖述已经到了。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色制服，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左手虎口处那道结痂不久的刀伤清晰可见。他正站在一台大型光谱分析仪前，调试着参数，专注的侧脸在仪器幽幽的蓝光映衬下，透出一种冷硬的科技感。
听到开门声，肖述转过头，目光落在何绘身上。
“何老师，坐吧。”他指了指旁边一张高脚椅，声音一如往常的平稳。
何绘依言坐下，摘下了那块需要鉴定的腕表，放在铺着无菌垫的托盘里，推到肖述面前。肖述拿起放大镜和强光手电，仔细地检查着表盘裂痕的走向和边缘形态。
“昨晚。”肖述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他没有抬头，“量子计算机的二次复核完成了。”
何绘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那0.7%的误差。”肖述放下放大镜，拿起一根细长的取样棉签，小心翼翼地伸向表盘裂痕深处凝固的暗褐色血迹：“不是周海昌的遗传信息偏差导致的。”他动作精准而稳定：“是植入的干扰信号。非常微弱，但足以在深度模型重构时形成逻辑漏洞。”他抬眸，深邃的目光穿透镜片，直视着何绘：“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秒针滴答的轻响。
何绘沉默了几秒。窗外阳光明媚，与实验室内的冷光形成鲜明对比。他清冷的声线在寂静中流淌：“在比对虹膜数据重叠率时。完美的重合……过于完美。像一个精心设计的闭环陷阱。”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周海昌只是浮在最表面的饵。他弟弟的死，他的报复，甚至十五年前的纵火案……都是被精确编排过的一环。”
肖述将沾取了微量血迹样本的棉签放入一个微型试管中，贴上标签。他走到操作台另一边，启动了物证专用扫描仪，将何绘的腕表小心地放入扫描舱。
“目标？”肖述问得简洁明了。
“未知。”何绘回答得同样简短。他看着扫描舱里亮起的红光笼罩住自己的腕表：“目标可能不是某个特定的个体或组织。也许……是某种规则，或者，是为了测试。”
“测试什么？”肖述的手指在操作台的触控屏上快速点选着参数。
“测试……我们。”何绘的声音很轻：“测试我们的反应速度，推理逻辑，信息整合能力…特别是，在引入高级量子计算辅助决策后的极限。以及……”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肖述左手那道伤疤上，又移开：“我们能否发现那个陷阱。”
扫描仪的嗡鸣声停止。肖述调出了高分辨率的扫描图像，将裂痕处的微观形态清晰地投射到旁边的屏幕上。他指着一条极其细微、几乎与裂痕走向完全吻合的划痕：“这里。不同于撞击碎裂的应力纹路。是人为的，非常精细的刻划。残留的微量金属粉末，与周海昌指甲缝里发现的，来自他家中保险柜锁芯的粉末一致。这是他试图在你制服他时，用戒指上的刻字面，婚戒内圈曾有日期刻字，反向划刻你腕表的证据。”
肖述切换了光源模式，一道特殊波长的紫外线照射在表盘上。那道极细微的刻痕边缘，竟然浮现出极其微弱、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荧光痕迹。
“荧光标记粉。”肖述解释道，语气带着冷意：“通常在特殊行动中用于追踪定位。周海昌不可能接触到的级别。”
线索在这里交汇，指向更深的迷雾。
肖述关闭了紫外线灯，实验室恢复了冷白的光线。他拿起消毒湿巾，仔细擦拭自己的指尖。何绘转头看了一眼，又看向了窗外。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放松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