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天光》十七之狸

2、合作愉快

　　市局物证实验室的百叶窗滤进琥珀色斜阳，折射在何绘的银边护目镜上泛起冷光。他正将死者指甲缝提取物置于扫描电镜载物台，白大褂袖口下积家腕表的陀飞轮发出极轻的嗡鸣。
　　“金属颗粒成分检测报告。”肖述将文件夹搁在操作台，深蓝警服衬衫被汗渍洇出暗色云纹。解剖台上摆着三份盒饭，青椒肉丝已经凝出油膜。
　　何绘调整聚焦旋钮的手顿了顿：“二十分钟前痕检科应该刚做完X射线衍射。”
　　“镍含量68.2%，铬21.5%，符合长青厂焊条成分。”肖述从保温杯倒出浓茶，水汽氤氲过他眉骨处的旧疤：“但他们没发现硅酸铝纤维。”
　　全息屏上放大三千倍的颗粒突然凝滞，何绘将激光笔指向某处晶体结构："直径7微米的空心微珠。"他摘下护目镜时睫毛在镜框投下蝶翼般的阴影：“这是高温耐火材料。”
　　肖述的茶杯与金属台面碰撞出清脆声响。内网系统正在检索的工厂档案突然弹出红色提示框——长青化工三号反应炉去年十月检修记录中，明确标注更换过硅酸铝耐火层。
　　“赵永强失踪当天……”何绘将电子显微镜成像导入三维建模软件：“正是反应炉停产检修日。”
　　市局物证实验室的百叶窗滤进琥珀色斜阳，肖述推门时正看见何绘将电镜样品台旋转15度。青年头也不回地开口：“你应该先看硅酸铝的晶体衍射图谱。”
　　“耐火材料成分与死者呼吸道灼伤痕迹矛盾。”肖述将文件夹滑向操作台，金属台面发出清泠的摩擦声：”除非……”
　　“除非有人故意将常温材料带入低温环境。”何绘突然转身，护目镜滑落至鼻梁，露出瞳孔里旋转的分子结构全息投影：“上周四长青厂三号反应炉内部温度72℃，周海昌的检修记录显示他在炉内作业四十七分钟。”
　　肖述的指尖停在保温杯螺纹口：“足够诱发哮喘。”
　　“所以当赵永强带着防腐蚀手套出现时——”何绘用镊子夹起证物袋里的晴纶混纺布料：“这个沾着二甲苯残留物的凶器，就成了镇压突发症状的临时呼吸阀。”
　　走廊传来急促脚步声，蓝池举着平板撞开门时，正听见肖述对着电话说：“调取上周四三号反应炉监控存档。”他转向何绘扬起眉峰：“焊工班每日物料清单里，应该有耐高温密封胶带。”
　　何绘已经将死者右手茧痕3D建模投射在幕布：“管钳夹持角83度，符合反应炉法兰盘螺栓规格。”他指尖轻划调出设备图纸：“如果周海昌发病时赵永强正在紧固阀门......”
　　“就成为人肉呼吸机的固定支架。”肖述突然抓起车钥匙：“冷冻尸体不仅为了延缓腐败——”
　　“更是为了保存喉部挤压伤。”何绘扯下实验服露出雪白衬衫：“急速冷冻会让舌骨骨折处的软组织收缩变形。”他抓起铝箱的动作带起一阵檀香雪松味的微风。
　　前往化工厂的警车里，肖述从后视镜看向后座整理物证的青年：“你从什么时候怀疑冷库的存在？”
　　“江心洲打捞的塑料袋结霜纹路呈垂直层叠状。”何绘将显微照片贴在车窗：“只有专业制冷设备才能形成这种定向结晶。”他忽然倾身指向仪表盘时钟：“尸块浮出水面时间比预估早二十分钟，说明沉尸时包裹物内部有气泡——”
　　“冷冻产生的氮气空腔。”肖述猛打方向盘避开坑洼，战术腰带金属扣撞在座椅上叮当作响。后视镜里何绘的睫毛颤动如受惊的凤尾蝶，指尖却稳稳按住滚动的物证箱。
　　废弃仓库的氨气味道刺得人鼻腔生疼，何绘用激光笔划过冷凝管：“蒸发器功率足够在四小时内将人体核心温度降至零下。”
　　“但赵永强身高178公分，体重81公斤。”肖述用手电照亮墙角血迹：“凶手要怎么搬运......”
　　“叉车液压杆残留着角蛋白。”何绘蹲身擦拭金属杆：“与死者耳后皮肤碎屑匹配。”他突然用紫外线灯扫过地面：“看这些拖拽轨迹的弧度，像不像华尔兹的基本步？”
　　肖述凝视着荧光绿的交错纹路：“凶手拖着尸体旋转半周避开监控探头，说明他对仓库布局……”
　　“比安保主任更熟悉配电系统。”何绘起身时腕表擦过肖述的战术背心：“停电记录显示上周四19:03至19:17，正是冷库温度骤降的时间窗口。”
　　指挥车内，肖述将渡轮结构图铺在操控台：“三等舱卫生间位于右舷吃水线以下，潮湿度最高。”
　　“但哮喘患者会避开通风口。”何绘用红笔圈出13号铺位：“这个位置正上方是药品冷藏室，震动频率会加重咽喉反射。”他突然转头：“让你的人注意听咳嗽声的间隔——”
　　“氟替卡松的半衰期是八小时。”肖述按下通讯器的手指微微用力：“如果他在登船前使用过吸入剂......”
　　“喉部肌肉会出现节律性抽搐。”何绘展开周海昌的病历：“就像他去年三月在员工浴室发作时的监控录像。”他指尖点着视频截图里男人扶墙痉挛的手：“同样的左手发力姿势。”
　　渡轮鸣笛的刹那，肖述突然开口：“为什么坚持用激光笔检测冰冻细胞？”
　　何绘正给物证袋填写编号的手顿了顿：“二十年前昭通雪灾，解冻后的尸体都会在耳廓形成特殊皱褶。”他抽出赵永强家乡的气象记录：“法医教材第217页的脚注……”
　　“你改写了司法鉴定标准里的温度修正系数。”肖述的保温杯冒出最后一缕白雾：“今年春季警院讲座的争议课题。”
　　指挥车突然剧烈晃动，何绘扶住桌沿的手被肖述的手背挡住。“看来我们用的是同一个参考文献。”何绘抽回手的动作带翻钢笔，墨迹在渡轮时刻表上晕染出长江的轮廓。
　　江风掀起结案报告扉页，物证清单与数学公式的交界处，两个并排的签名墨迹未干。渡轮正驶向暮色深处的航标灯，指挥车顶旋转的警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罪案拓扑图上，像两枚终于咬合的齿轮。
　　走廊传来急促脚步声，宋寒举着平板撞开自动门：“监控组调取到长青厂西门上周四18:47的录像！”模糊画面里，穿着藏青工装的男人正将鼓胀的编织袋搬进五菱宏光，驾驶座人影的左手在推拉手刹时露出腕部反光。
　　肖述将画面放大至4800万像素：“精工Prospex潜水表，表冠位置在左侧。”他转头看向何绘：“和胶鞋印推断的特征吻合。”
　　何绘突然将尸检照片拼接入建模系统，荧蓝光线里浮现出立体解剖模型：“死者食管残留物检测出氟替卡松成分。”他指尖划过全息屏调出药品说明书：“这种吸入式糖皮质激素，需要配合储雾罐使用。”
　　蓝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动笔录：“赵永强妻子说过，他们班长总带着银色的小瓶子！”
　　肖述已经拨通侦查员的电话：“查长青厂焊工班所有班组长医疗记录，重点筛选哮喘患者。”他挂断时看见何绘正用镊子夹取硅酸铝样本封装，青年腕骨凸起的弧度像打磨过的玉石。
　　……
　　傍晚七点十七分，刑侦支队会议室的白板已被线索填满。肖述用磁钉固定最后一张现场照片时，何绘正站在落地窗前给石膏面模抛光。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物证分析报告上，墨迹未干的死亡时间推算公式还带着打印机余温。
　　“匹配成功！”技术员突然闯入带来满室电子设备的燥热：“焊工班组长周海昌，三甲医院呼吸科建档患者，上周四请假记录与赵永强失踪时间完全吻合。”
　　肖述的马克笔在白板上画出刺耳鸣响：“立即申请搜查令，重点排查周海昌住所冰柜。”
　　何绘却拿起物证袋里的防水布碎片：“江心洲打捞物证时，这块聚酯纤维内侧有霜花结晶纹路。”他将显微照片接入投影仪：“凶手用冷冻尸体相同的低温环境保存抛尸工具。”
　　会议室突然陷入寂静，中央空调出风口飘落的灰尘在光束中沉浮。肖述凝视着交叉比对数据流的大屏幕：“他还有个专业冷库。”
　　……
　　八点四十三分，长青化工厂废弃仓库。何绘站在锈蚀的氨压缩机前，激光测距仪的红点游走过结霜的管道：“蒸发器温度记录显示，上周四晚间曾骤降到零下25℃。”
　　肖述的战术手电照亮墙角油渍，刑技人员立刻喷洒鲁米诺试剂——幽蓝荧光中浮现出喷溅状血迹，形态与死者颅骨骨折创口完全匹配。
　　“肖队！冷库隔层有发现！”侦查员撬开夹层钢板，变形的管钳和染血防护服正散发着二甲苯的刺鼻气味。最内侧的储物格里，半瓶氟替卡松吸入剂标签上的患者姓名正是周海昌。
　　何绘蹲下身观察管钳握柄的磨损痕迹：：“双向螺旋形纹路，说明使用者存在反复拧动的职业习惯。”他突然用镊子夹起缝隙里的蓝色纤维：“和防护面罩残留物同源的聚丙烯材质。”
　　肖述的手机在此时震动，技侦科发来的通讯基站定位图显示，周海昌的手机信号正在长江客运码头附近移动。渡轮时刻表在投影幕布上铺开血色倒计时——19:30最后一班镇江方向客轮即将启航。
　　“建议在船舱空调通风口布置气敏传感器。”何绘将冷库温度记录导入数学模型：“慢性咽炎患者对湿度变化异常敏感，当相对湿度低于40%时会频繁吞咽。”
　　肖述已经接通水警指挥频道：“派便衣携带喉糖礼盒上船兜售，重点观察购买者吞咽频率。”他转头时看见何绘正在摘乳胶手套，青年修剪整齐的指甲划过表盘泛起涟漪般的冷光。
　　八点五十五分，指挥车监控屏亮起渡轮内部画面。便衣警察伪装成的售货员正沿着客舱过道移动，红外热成像仪捕捉到三等舱13号铺位有持续揉咽部的热源信号。
　　“目标确认。”何绘将乘客购票信息与病历档案叠合：“周海昌用侄子身份证购买的船票。”
　　肖述按下对讲机的手指骨节泛白：“行动组待命，等渡轮驶离码头三海里实施抓捕。”
　　暮色中的长江泛起铁锈色波纹，何绘倚在指挥车旁查看风速数据。江风掀起他雪白衬衫的下摆，劲瘦后腰若隐若现的青色胎记像枚被晕染的指纹。
　　“你早看出冷冻会导致喉部黏膜干燥。”肖述突然开口，保温杯里新泡的碧螺春腾起螺旋状雾气。
　　何绘调整腕表链节的动作顿了顿：“法医最初判断死亡时间误差六小时，正好跨越长江涨落潮周期。”他望向正在江心盘旋的警用无人机：“法医人类学应该增加低温变量系数。”
　　指挥车突然爆发出欢呼，监控画面里侦查员正将灰衣男子压制在甲板。放大二十倍的镜头清晰拍到他左手腕的精工潜水表，表盘边缘还沾着硅酸铝耐火材料的荧光标记。
　　肖述关掉对讲机时金属扣发出清脆撞击声，他看见何绘正在物证箱上填写标签。青年垂落的额发在鉴定书上投下摇曳的阴影，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是某种秘语。
　　“合作愉快，何老师。”肖述伸出右手，袖口露出的军用潜水表表盘泛着幽蓝光芒。
　　何绘的指尖在触及温度时轻微蜷缩，腕间的积家表突然响起整点报时声。八点三十分，江风掠过他因冷而泛红的耳尖，将那句几不可闻的“合作愉快。”吹散在渡轮的汽笛声中。
　　指挥车顶的警灯将两人影子拉长又缩短，最终在鉴定报告的血迹图谱上交叠成完美的抛物线。远处打捞船正在起吊装着冰柜的证物箱，钢索摩擦声像极了表链齿轮的咬合声响。

作者有话说

　　4000哈[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