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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能看见颜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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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汽车急促的鸣笛声在路口响起,满载食材的三轮车在撞击中飞出马路。车子扭曲的框架倒在绿化带一旁,瓜果蔬菜到处都是,地面一片狼藉。
几颗形状圆润的土豆扑通通滚过来,将将停到了姜青鸟脚边。
“前面发生车祸了!”
“天呐,快看看有没有事...”
几个学生样貌的人和一个走在姜青鸟后面的中年妇人动作很快地走上前。
“大爷,您没事吧?”一个离得近的男生作势要把人从扶起来。
“没...没事,”老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摆摆手,“小伙子,谢谢你啊。”
中年妇人见人没事,呼出一口气,“你这也真是的,这车道是你这三轮车能走的吗?”
老人像是不怎么舒服,脸色不好地说,“从..从这走近。”
“那你也不能走这啊,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呢?”
眼见女人话语间的责怪愈演愈烈,一边的女生急忙打断,“阿姨您把伞打上,这还下着雨呢。”
姜青鸟把脚边的土豆捡起来,放进被抬起来地快要散架的三轮车里,见人没事也作势要走。
“同学,是你啊,”老人看见姜青鸟,像是见到了熟人,叫住他说,“你知不知道这车修一下得多少钱?”
姜青鸟皱了皱眉头,转过头看向他,确实是认识的。
老人是海大食堂负责运送蔬菜的工作人员,姜青鸟作为研究生加入目前的课题组后,去食堂吃饭时不是去得太早就是太晚。在学校后厨准备或清洁的时间段里,姜青鸟在餐厅里看见过对方很多次。
姜青鸟顺着老人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辆黑色的阿斯顿马丁横停在单行道中央。
雨下得不算大,但依旧朦朦胧胧,视野里是漫天的黑色幕布。姜青鸟很吃力地眨了眨眼睛,看到跑车的头部有很明显的划痕。
姜青鸟自三岁起就看不清颜色,至今为止他二十岁,已经在这样黑暗的世界中生活了十七年。
尽管熟悉灰色世界的时间很长了,但每每需要用眼的时候,尤其在雨季漫长的海北市,姜青鸟便会觉得自己能正常的保持生活实在需要很多忍耐和退让。
姜青鸟不得不忍耐这种时常难以忍受的、日夜上演的灰色世界,在面临很多抉择时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对自己而言最方便最舒适的那个。
他不是在私下没有做过检查,但是医院提供的毫无问题的检查单却告诉姜青鸟,这是一个医学无法解决的问题。
“恐怕是需要一些钱的。”姜青鸟收回视线,对老人说。
“这怎么办,我...,”他面色焦灼地看着一旁,“我就是想着今天下雨,车不会那么多,才从这里走的。”
姜青鸟没有没有说话,只从包里拿出点纸巾递给对方。
“大爷,你不知道这里多危险吗?光是我知道的车祸就已经发生过五起了。”扶着老人的女生话是对着老人说的,脸却看向姜青鸟。
她脸色微红,看了一眼姜青鸟后又很快转过头去,对着同行的女生小声说,“赶紧报警吧。”
另一边,已经收拾完所有地面上的狼藉的女生拿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这次我们一定要跟校领导严肃地表明态度。”
姜青鸟站在一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走,他沉默地撑着伞,在自我感觉安全的空间里跟随着女生的话短暂出神。
从咖啡馆到学校的这段路,姜青鸟在听闻与亲眼所见中见证过许多次车祸。
频发事故的原因,姜青鸟认为,除了蓄意的超速或人为原因之外,马路的不合理设计也难辞其咎。
学生和老师也曾向学校多次反应,作为狭窄的单行道区域和学生频繁出没区域,市环境建设局理应为了安全而摈弃美观,将弯曲的车道和高密的绿化带改为宽敞清晰的双人道。
后来,市建局在多次收到市长热线的投诉后终于回应,由于海清路周围建筑群设计已经落地多年,周边建筑单位来源复杂,考虑到修缮带来的不便,最终在一片骂声中于道路两旁添加了许多车祸预警直视牌。
姜青鸟的视线又看向不远处线条锋利的豪车上,猜测这次车祸的原因应该属于哪一种。
风一吹而过,姜青鸟的思绪被带来凉意的风雨打断,视线从车身
转移到车门,姜青鸟看见一双腿从车门里迈出来。
车门嘭得一声关闭后,姜青鸟看见了一张比雨水凉意更甚的脸。
中午十二点,天灰蒙蒙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小了很多。为期几个月、堪称海北市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雨季,似乎第一次有了要结束的迹象。
见被刮花了整个车头的主人脸色不佳,老人紧张地问姜青鸟,“同学,你能不能帮我跟他说说,我手里没什么钱的。”
老人怯懦地站在姜青鸟身后,见没有听到回应,歪过头看了一下,发现身前的男生神情古怪地看着前方。
“这...,”老人有些不知所措,往后退了退,小声和还站在一旁的女生说,“我真的没有钱。”
他年过五旬,两年前刚刚从老家来到海北市,这里物价贵,工作也难找。他几经周折经人介绍这才找到一个在学校食堂送菜的工作,还没存够寄回老家的钱,就出了这样的车祸。家里还有身体不好的儿子,他身上是真没什么钱了,就是有也不能一下子全拿出来给人修车。
他寄希望于对方不同他计较,能宽恕自己一段时间,但看车主表情明显情绪不好,他急得快红了眼,慌不择路地看着女孩说,“我不会要进警察局吧?”
女生本来还在看着姜青鸟的背影,闻言转过头看见面色焦急的老人,连忙说道,“不会,他这种车一看就有保险,用不了多少钱的。”
听到女生的话,老人这才放下心来,看了看几乎不成样子的三轮车和大部分已经烂掉的蔬菜,还好这些应该不用太多钱。
他被两个扶着坐在擦干净的车座里,同行的男生站在一边撑着伞打电话,刚刚言语不善的妇人已经走开了。
老人看着车前的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男同学没有走开,想着看男生的表情或许对方可能与对方认识,寄希望于他能代替自己解释一下,能不用负担太多的修理费。
“怎么说?”车主冷漠地扫了一眼老人,看见老人躲在后面,像是很害怕自己的样子,莫名其妙地说,“这车祸我不负主要责任。”
他说话间手里还拿着从车中带出来的香烟,像是刚刚点燃一般,烟头的火焰忽明忽暗。
在潮湿清新的空气里,混着薄荷的烟雾自下而上灌入姜青鸟的鼻腔,姜青鸟在突兀的窒息感中停住了呼吸,在对方深而黝黑的眸子里,他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心悸。
见姜青鸟没有回答,他皱了皱眉,思考后说,“你们想要钱?”语罢,他用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看了姜青鸟一眼。
江清鸟愣了一下,从短暂的诧异中回过神来,很快他意识到可能被当成了碰ci团伙。他跟着对方的目光也看了看自己,看完后又条件反射地也看了一眼对方。
男人身高腿长,一身考究的灰色西服包裹着劲瘦的身体,胯部微微向前弯曲,光是站着就如同一个蓄势待发的箭,气势称得上强势。
姜青鸟不受控制的看向男人的脸,他嘴唇很薄,唇中却有一颗不算明显的唇珠,抿着唇时看向姜青鸟的样子貌似深情款款,但是鼻梁高且挺拔,细长的丹凤眼上挑,微微抬起的眼皮里下是没有情绪的眼神,又显得刻薄冷漠。
在姜青鸟探究的目光中,他感到男人的表情由冷漠变为烦躁,两个人无声地在雨中对视。
姜青鸟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对视间逐渐加快,他感到很疑惑,惊讶中突然浑身一僵,漆黑的瞳孔中虹膜如同活过来震颤,他条件反射的闭上眼睛,睁眼后他耳朵轰得鸣响,久违的色彩像被强项灌入的颜料。
他难以置信般从上而上的盯着眼前的男人看,灰色西装下泛着冷光的银色腕表,猩红的烟头明灭不停,眼尾处红色的痣在对方白皙的皮肤上刺目非常,他忍不住浑身发起了抖。
他能看见颜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