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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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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宋时微疑惑地看了眼已经挂断的通话界面,自言自语,“怎么挂了,是我误触了吗……”
算了,反正耳机的事已经问清楚。
他边趿着凉拖往厨房走,边低头把新号码添加进通讯录。
汤锅里的水已经沸腾翻滚起来,水雾不断上升很快氤氲了窄小的空间。宋时微按开抽烟机,面饼下锅咕噜咕噜煮着,又敲了个鸡蛋进去。
等面煮好的短暂几分钟里,透过半开的贴着老式花纹防窥膜的窗户,他望见玻璃外一望无垠延伸向城市远处的漆黑夜空。
繁星与霓虹灯一同闪烁着,让人有些分辨不清。
昨晚的星星也有这么多吗?
宋时微不记得,他的视野被比星星更璀璨更耀眼东西占据了。
白天上班忙前忙后自然没空胡思乱想,回家一闲下来,昨晚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进脑海。
烟花,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的。
喜欢的人……
打住。
少年无心的一句话,他偏要过度解读倒显得思想龌龊。
宋时微告诫自己不许再乱想,向后靠在流理台上又忍不住思考起另一个问题——斯星燃和别人一起看过烟花吗?
“啊……”
这个想法刚一浮现,宋时微就绝望地仰起脑袋,用力拍了拍额头。
真是没救了。
但他有所不知,其实没救的另有其人。
宽敞的卧室内窗帘紧闭,昏暗不见亮光。
死死握住手机的五指绷紧,手背青筋隐隐浮现,力道大得似乎要将手机捏碎。
斯星燃仰躺在床上,脱力般松开手,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手机屏幕亮着,通话记录最上面有一条最新来电,联系人备注一栏显示着三个字:宋时微。
斯星燃早就存了他的电话号码,也发现了他落下的耳机,但就是想看看,这个人会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来找他。
皱成一团的外套随意堆在床头,上面沾染了属于别人的温和干净的气息,他将脸埋进冰冷柔软的布料,贪婪地呼吸着。
神思恍惚意识迷离时,眼前是那晚海边那人认真开导自己的模样。
恰巧电话铃声响起,看清来电显示的瞬间,脑海中仿佛烟花炸开。
斯星燃对这种感觉很熟悉,早几年青春期懵懂之际,他甚至一度沉迷其中。
起初以为是正常需求,后来产生冲动的频次莫名很高,少年在无数个浪潮翻涌的深夜辗转难眠。
医生说,能够获得快感的事会促进多巴胺分泌,欲壑难填其实是精神长期压抑下的身体自救。
这些苦恼与不堪从来都是他一个人消化,他习惯了独自承受,从未做好将秘密暴露在他人面前的准备。
本以为随着年岁增长,熬过无知蒙昧的时光一切就会好起来。
可那日清晨,他又一次失控了。
也许如宋时微安慰他的那般是正常反应,但他早就分不清了。
斯星燃亲自向他确认过,亲耳听见宋时微承认恐同,所以他更加厌恶那个无法自控的自己。
转眼到了周五。
宋时微感觉这周过得莫名很快,以前总是数着日子上班,今天却难得发出“居然已经周五了吗?”的感慨。
休息室内。
同事祝恒凑过来,手臂极其自然地勾搭上他的肩膀。
“下班一起去喝点?”
宋时微不留痕迹地错开身体,将叠好的工作服塞进储物柜里,锁上柜门,委婉拒绝:“我喝不了酒。”
祝恒说:“没事啊,小张她们那几个女孩子也不喝酒,大家一起聚聚热闹热闹。”
祝恒和他是校友,去年毕业高一级的学长,宋时微刚来这家医院实习时,对他多有照拂。
宋时微有些为难:“不好意思啊恒哥,今天真的有事,下次一定来。”
祝恒不满道:“你上个礼拜也是这么说的。”
宋时微保证:“下次,下次我陪你喝。”
“刚说喝不了酒,诓我呢?”
“……”
“行了。”好在祝恒没再继续难为,拍了拍他的肩,“说好的一定来,我记着。”
宋时微打完卡,离开公司到地铁站等车。
本来今晚不用去斯家,母亲只让他周末去帮忙做卫生,但宋时微还是决定过去一趟——前天何闻芳的产检结果出来了,他想尽快看到报告,顺便拿回耳机。
下午工作空隙,宋时微给斯星燃发短信问他在不在家,现在仍没有收到回复。
能够回他消息的那只手机,此刻正面目全非地躺在斯家客厅地板上,漆黑的屏幕破碎斑驳。
两小时前。
斯长权和魏明韵提前回了家,斯星燃咬着一根热带水果味的棒棒糖,窝在电脑椅里打游戏。
耳机里的游戏声音开得很低,从两人进门起他就听见了动静,没过多久,脚步声靠近,房间门被敲响。
“燃燃,你在房间吗?”女人嗓音温柔,充满了耐心与关切,魏明韵再次敲了敲房门,“我和你爸爸有点事找你商量,燃燃?”
斯星燃摘下耳机,视线转向紧闭的房门,握着游戏手柄一时间没有动。
直到另一道刻意伪装得十分和蔼的男人声音出现,斯长权在门外说:“我们买了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冰淇淋,快出来尝尝。”
死寂。
约莫过了三分钟,彼此无言的两人终于耐心耗尽,魏明韵重重叩了两下门板,声音沉下去:“燃燃。”
门锁缓慢转动。
无视父母一反常态的诡异态度,斯星燃站在门后惊疑不定,戒备问:“干什么?”
魏明韵化着淡妆,面容精致,脸上勾勒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在睡觉吗,我们喊你半天了。”
斯星燃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冰淇淋在客厅茶几上,快去尝尝,免得化了不好吃。”魏明韵带着他往外走,就连整日对他横眉竖眼的斯长权也一脸和颜悦色。
当真是古怪极了。
那是本地一家老私房做的冰淇淋,斯星燃小时候最喜欢吃薄巧味的,每次都贪心地要三个球。
“我不想吃。”斯星燃看都没看一眼,烦躁道,“有什么事直说,假惺惺的装给谁看。”
斯长权不悦皱眉:“没大没小跟谁讲话?!”
斯星燃冷笑一声:“装不下去了?”
“你!”
魏明韵拦住处于发怒边缘的丈夫:“是这样的燃燃,你记不记得我们本地有一家报刊叫嘉云都市报?你十岁生日的时候有记者来我们家采访过,你还上过报纸,有印象吗?”
斯星燃眼神闪烁,讥讽地勾了勾嘴角:“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
他还能清晰地想起那份报刊亲子栏目的名称——“幸福降临”。
同样的地方,相同的场景,他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沙发上面对着摄影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记者问:“小朋友,可不可以给我们分享一些令你感到幸福的瞬间?”
十岁的斯星燃乖巧地一字不落背完发言稿。
“……感谢爸爸妈妈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是他们深沉却不求回报的爱让我感受到幸福的含义。”他对着黑森森的空洞镜头微笑道,“我很幸福。”
故事里的幸福小孩今年十八岁,栏目组决定再进行一期访谈。
“不可能。”斯星燃嘲讽地笑着,狠决道,“我不会再陪你们演戏了。”
斯长权扬手就是一耳光。
半张脸瞬间通红,灼烧般疼痛,斯星燃偏着头吹了下凌乱的额发,无所谓道:“你打死我吧。”
斯长权猛地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不够解气似地,连续踢了好几脚:“小畜生,上个礼拜砸我场子的事还没找你算账。”
关进禁闭室前,男人怒声威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出来!”
宋时微过来的时候被客厅一地狼藉吓了一跳。
他大气不敢出,低着头路过,却被男主人出声喊住。
“小宋?”
宋时微浑身一颤,停下脚步:“斯先生……”
斯长权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抽烟,透过飘逸的烟雾朝他笑了笑:“那天是你拿钥匙放斯星燃出来的?”
宋时微一惊,紧张又恐惧地睁大了眼。
斯长权却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小孩子犯了错得受点教训,你别管他,知道了吗?”
宋时微低下头:“对不起,我知道了。”
和那样一天,夫妻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宋时微打扫完厨房来到客厅,将被打碎的花瓶碎渣和枯萎的花枝扔进垃圾桶,清理干净地毯,扶正歪斜的茶几。
拖地时,他发现地板上躺着一只有点眼熟的手机。
宋时微迟疑片刻,弯腰小心翼翼将它捡起来,轻轻搁在旁边茶几上。
“收拾完了?”何闻芳问。
“嗯。”
宋时微靠在厨房门口,瞧着她将厨具碗筷一样样收起来。这些东西应该如何归置他不熟悉,没办法帮忙整理。
“对了妈,你的检查报告呢?”他问。
何闻芳没回头:“在房间放着,怎么了?”
宋时微:“我想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医生都说了没问题,再说你又看不懂,别瞎操心了。”何闻芳不留痕迹地岔开话题,“不是说今天要回租屋吗,早点走吧,免得太晚了到处乌漆墨黑的。”
宋时微直觉哪里有问题,但一时间没能抓住那一闪而过的不对劲,只好答应道:“好,那我走了。”
熟练地穿过昏暗的走廊,路过某扇熟悉的门时,他犹豫着停在门前。
耳边回响起男主人的警告。
宋时微靠近,手掌虚虚搭在房门上,侧耳听不出里边任何动静。食指微曲,指尖轻轻在门板上点了两下,发出几不可闻的叩击声。
他低声问:“斯星燃,你在里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