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八章 ...
-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三百七十五只,三百七十六只,三百七十七只……
我懊恼地捂住脑袋。
星空美好,万籁俱寂,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忍受失眠的煎熬。一合上眼,眼前就会浮现出沈航炽烈的眼神,他握我手腕的手,手心滚烫如火。
“蔚蓝,不要着急拒绝,不要用你的理智断然否决我。用你的感情来回答,问问你的心,它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也许只一个转念,你我的人生从此将会不同。”
我无力呻吟。
我不过是个女人,一个极易受诱惑的女人。这世上最难以抗拒的就是甜言蜜语,何况是掺杂着真话的甜言蜜语?披着坦诚的外衣,教你找不到不信的理由,杀伤力无与伦比。
那一刻,满天星辰落在他的眸子里,清亮得教我挪不开眼睛。
只是,一刹那的绚烂,如何能弥补烟花落尽后虚空的黑暗?
我不曾忘记他荒唐的过去,不曾忘记那一个哭泣的雨夜,不曾忘记孤单单飘落风中的玫瑰花瓣,鲜红如血。
他的热情总能鼓动我的灵魂热烈地舞蹈,可是片刻的狂热之后,灰烬般寂寞。
他射手座的天性让他永不知疲惫,从一个沸点追逐到另一个沸点。这样的男人,我如何跟随?一朝我姿色不再,容颜衰弛,我如何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应付他无止境的追奇猎艳?我不坚强的心,能否面对他一次次的背叛依然有勇气康复如初?
我深深叹了口气,索性坐起身来。
然而,我这样的苦等,又等得来什么?沈航至少能令我得到眼前的快乐,以后的事,谁又料得到?或许我不该太固执……白首不相离,呵,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是生活。
我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下床去冲杯牛奶帮助睡眠。
客厅里,星光铺了一地,满室清辉。一个小小的人影窝在阳台上的躺椅里,仰面望着夜空。
我捧着牛奶怔怔地站了半天,试探着唤了声:“明若?”
“恩。”
我轻轻叹息。原来今夜无心睡眠的人不止我一个。
走到她身边,我半倚着窗望向静谧广袤的星空。夏夜的天空繁星点点,如碎钻散于黑色天鹅绒上,幽幽闪着清冷的光,组成一幅深邃如漩的星空图,银河迢迢,遥不可及。
这才是神的奇迹。我们所谓的缘分恩怨爱情,算得了什么?贪、嗔、痴、妄,不过是神明所唾弃的感情。
只有凡人自扰之。
“今天晚上的约会不如意吗?”我啜着牛奶,偏过头来问她。
明若很久很久不回答。
在我以为她不打算回答,准备自己悄悄回房的时候,她突然低低地开了口:“每个人都不是他。”
我怔了怔,一时竟接不上话。
“每个人,都没有办法替代他。”
明若闭上眼睛。星辉洒落在她的脸庞上,美得不真实,哀伤也淡淡不似真实。
“我没有办法忘记他,我讨厌这样没用的自己,可是我没有办法。”
“明若——”我轻轻地开口,阻止她的自弃。
“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忘记他。你五年的青春都是从他身上流淌过去的,他这么重要,你怎么可能忘记他?你只要重新寻找一份幸福就可以了。”
“可我不会再幸福了:(”
“你会。”我的语气不容置疑,“你会幸福。他是过去,是过去的幸福,将来你会遇见未来的幸福,如同你得过去,或许比你过去更幸福。”
明若突然沉默。半晌,冷冷开口:“谁应允我了?谁答应我一定会更幸福了?”
我一时语塞。
“但……明若,最难过的一年你已经熬过去了……”
“这一年是我心存侥幸。是我潜意识里觉得他无论怎样都会再回到我身边,我们分手过好多次,兜兜转转还是会在一起。我因为有着这种想法所以从来不曾意识到真正失去他的滋味!”
“……”我把握不住她的心思,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今天,从PUB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我心里猛然一惊,几乎握不住杯子。她……已经知道毕柯订婚的消息了?
“我一个人站在马路这边,他们两个手拉手走在马路的另一边,看起来好亲密……我妒忌,蔚蓝,我觉得我妒忌得都要疯了。可是我看见他们的时候,心里好难过。他也看见我了,隔着马路,感觉象隔了一辈子,眼神那么陌生。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真的失去他了,我被他从生命里彻底抹去了。不管以前多么相爱,以后我们再没有关系了,他再也不会要我了。”
泪水,无声蔓延,淌过她姣好的脸颊,淌过她微微颤抖的唇。夜色中的她,脆弱得令人心疼。
“他不要我了……他那么爱我,为什么不要我了……”
低低的抽泣,自她掩面的指缝间断断续续逸出,泪水如珍珠滑落。
我站在她身旁,近在咫尺,心间一片苍茫。
这就是等价原则吗?我们所品尝过的所有快乐,都必将折换成同等的痛苦作为代价吗?
如果是这样,如果早知道这样的结局,明若,当初你是否依然愿意选择相爱?
沈航没有再追问我的决定,他还是一天一趟往我公司跑得甚勤,我几乎要怀疑他究竟是不是来公干的。
然而我心中对于他的提议的挣扎,却是一刻未曾消停。
此时我的事业已略有起色。我在林菲手下一直非常努力,她对我也很满意,其实在职场一个“忠”字同样重要,越过直属上司一步跨到高层的例子毕竟是少数。就算做到了,也多难以服众,非能力卓越手段高明不能胜任。新人大多跃跃欲试想一飞冲天,却不知专心配合自己的上司是更好的途径,他坐高了,自然会提拔你。
林菲很快要升任区域主管,她已经暗示过我,希望我能接替她的位子。倘若我心无旁骛做下去,前途不是不光明。
可是对女子来说,事业是自我保护的屏障,感情才是心灵最终的渴望。
康岭离开的这一年,我的心田一片干涸。这个城市没有他,其实已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沈航的出现如同一个转机。
每天他都拉我出去,一起肆无忌惮的疯玩,好像热恋时那样。我和他在一起也真的很开心,生活中多了很多好玩的事情,并且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支持,从来不用在乎别人的看法。长夜里我们在街道上追逐嬉戏,放声大笑;坐在高楼顶上吹风,找我和他的星座。有时他会情不自禁吻我的脸,嗅我的长发,低低唤我的名字,他毫不掩饰他眼中的热烈,夜风吹也吹不凉的热烈如火。
我清楚地感觉到灵魂里不羁的那一部分在日益苏醒,它唆使我冒险。
也许是太忙碌于自己的世界,我忽略了明若那一晚的失常。我以为已经一年了,她该安然无恙了,却忘记,那是她最清纯美丽的时光里最刻骨缠绵的恋情,与我和沈航三个月的闪电拍拖是不同的。
不久后的一天夜里,她迟迟不归,打她手机也始终关机,这是以前没有过的。我等了很久,一夜忐忑不安。
直到第二天下午,她才神采飞扬的回到家。我如释重负却也气急败坏的从沙发上跳起来:“死丫头,不回来也不打电话,我差点就报警了!”
明若上前搂住我,甜甜地陪笑:“临时情况,来不及告诉你。不要生气嘛,对不起哦~~”
我的气见了她已消了一半,嘴里还不肯放过她,作势打她:“赶着投胎还是怎么着?多紧急情况啊连一个电话都没时间?”
明若嘻笑着不回答,脸居然红了起来,娇羞地把脸埋进我颈窝里:“说了你要骂我,不告诉你。”
我心中一动,脸登时放下来,闹她的心情去了一半:“你,该不会和毕柯在一起吧?”
明若讶然抬头,噗哧一笑:“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事都知道。”
仿佛晴天里一个霹雳,我身形一晃,倒退几步。
明若吃惊的看着我,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可怕。
“怎么了蔚蓝?”
我定住神,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们昨天做了什么?”
明若脸上现出一丝娇羞甜蜜的神情,我的心顿时凉了。
“你们上床了?”我没头没脸的问。
明若点头,立即解释说:“他说他很想我,问我愿不愿意再和他在一起。我觉得我们还是爱着对方的,我觉得……”
我一把摔开她的胳膊:“你觉得你觉得!你知道什么!”
明若呆住了。
我望着她雨后海棠般明丽的脸庞,茫然无辜的神情,突然心中一阵酸楚。不能怪她,如何能怪她,是我的错,我出于保护她的目的隐瞒了她,却万没有想到会害了她。
我苦笑着开口:“明若,是我的错,我早知道了,却没有告诉你,我只是怕你伤心,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应该一早就告诉你。”
明若傻傻地望着我,不明所以。
“明若,毕柯已经结婚了。他和那个老板的女儿已经登记过了,婚礼定在下个月,但在法律上,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明若的脸唰的一下苍白如雪。
我难过地望着她:“对不起,我不该自作主张隐瞒你。但是那天你那么伤心,我怕刺激你,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明若低一回头,默默,然后朝我勉强地笑了。笑容颤巍巍,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不怪你。是我自己笨。我怎么会这么笨呢。”
她象是丧失了全身的力气,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软软地靠进去。
闭上眼睛,似乎累极,却没有半滴泪。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该走开,还是该安慰几句。
这时电话突然响起。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走过去接听。
“喂?”
“蔚蓝,”果然是毕柯。“明若回去了吗?”
我稳住语气:“你还好意思问?”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毕柯,明若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自己已经结婚了?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声音很吃惊,“我以为她知道……”
“不管她知不知道,你怎么可以对她做这种事情!你把她当什么?”
“……我心里还是爱她的。我以为她想开了……”
我心里一阵冰凉。他说他以为她想开了。
“毕柯,要是真爱她就该娶她。”
电话那一端迟迟疑疑,支支吾吾:“我,我没有想到她不知道我的事……”
我闭上眼睛。
“毕柯,你真的让人心寒。”
一直坐在沙发里沉默不动的明若突然弹起,直冲门外。
我大惊,忙挂了电话追出去。“明若——”
她充耳不闻,冲到大街上拦了辆的士就钻进去,我拉不住她,立刻也跟着坐了进去。车门一关,她斩钉截铁的说:“蓝星花园。”
我吃惊的望着她,她双唇紧抿,含着泪的眼中怒火燃烧,一双眸子格外明亮。
我忍下满肚子的劝慰,一声不吭。
一到目的地,她直奔毕柯现在的家,一栋两层的小别墅。也不按门铃,直接用脚把铁门踹得轰轰响,一边怒吼:“毕柯!滚出来!你给我滚出来!”
很多人纷纷探头观看。
不久,大门打开,毕柯同一个年轻的女子走了出来。
毕柯沉着脸几步上前,想拉开明若:“明若,你这是干……”
“啪——”
清脆一个巴掌。毕柯脸上登时多了一道五指山。
所有的人都傻了。
毕柯被打蒙了,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怒喝道:“明若,你干……”
“啪——”
又一个巴掌毫不客气地甩过去。
毕柯僵住了。
良久,他缓缓回过头注视明若。他的眼神冰寒冷漠,看她如同看陌生人。
毕柯的妻子如梦初醒,尖叫着冲上来:“你这个神经病!你凭什么打他!”
我连忙上前死命拉扯住她。
明若却恍若没看见她,也不躲闪她的拳脚,只是站在那狠狠地、死死地瞪着毕柯。毕柯全身隐忍着怒气,冷冷地盯着明若,两个人彼此久久地互相瞪视。
毕柯的妻子一边奋力摔我的手,一手指着明若的鼻子破口大骂:“臭女人,被人甩了就跑上门撒泼!你以为你什么东西!没本事看住男人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我清楚地看到明若在听到这番话的瞬间眼中痛苦而绝望的神情。我气急,怒火攻心,一步上前一把推开她:“你以为你靠什么勾引到别人的男朋友!你以为你男人是什么好货色!我告你,你他妈的不会有好下场!”
毕柯终于回过头来,他阴沉着脸用力拉开几乎纠打在一起的我们,转头冷冷地对明若说:“两巴掌,我们算两清。以后各走各的路,谁也不要再打扰谁。”
说完他头也不回,拉着尤自骂骂咧咧的妻子关门进屋。
围观的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嗡声一片。
我望着明若,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个音。明若没有看我一眼,扭头疾步离开。她走得飞快,我几乎要用小跑才能跟得上。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自己在往哪走,只在大街上跟着人群流动的方向。我不敢去拦她,亦一步不敢离,只能远远跟在她后面。然而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只觉得她仿佛随时会被人群吞没,消失在这个城市中,如同一片花瓣被浪花卷走。
六月天,孩儿脸。方才天气还算好,突然间就乌云密布,一个响雷滚过,大雨哗啦啦倾盆而下。路上行人躲的躲跑的跑,满大街的人眨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天地间只剩下白花花的雨幕。
我再顾不了别的,奔上前拉住明若,拖着她躲到公交车站的站台里。饶是我动作快,身上仍是湿了大半,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只手却不敢放,死死握住明若的手。
她的手冰凉冰凉,身上的衣服也已湿透。然而她却似茫然不知,只怔怔地望着白色面筋似的大雨。方才的怒火在那两巴掌耗用殆尽,此刻的她苍白而了无生气,仿佛可以被这大雨冲淡消散。
我不断冲进雨里,上窜下跳想拦辆的士,然而没有一辆是空的,统统呜地一声扬长而去。我嘴里咒骂着冲回站台,懊恼地擦拭着长发上的水滴。老天真是狠毒,从来都擅长雪上加霜。
一直沉默着的明若忽然低低地开了口:“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怔住,雨滴顺发丝流下,滴进我的脖子里,透心的凉。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低低的话语随着雨雾飘忽而过。湿气不争气地涌上我的眼眶,我捂住嘴别过头去,不敢让她看见我控制不住的眼泪。
你允我以幸福。
允我以幸福的你,为什么最后成为了伤害我的那个人?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