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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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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夫人所居是右间尽头的女客厢房,萧美扇的房间与之毗邻,虽然离着柴歆的所在厢房不远,但好歹还隔着三间黑漆漆的厢房。
萧美扇敲陈老夫人的厢房门时,陈老夫人正和尹嬷嬷很小声念叨阿牛的事儿,说来也怪派人去找了,但就是没瞧见,这会二人正想着数种可能。
“侯夫人应当不知道。”尹嬷嬷低声对陈老夫人分析着,“若是知道,就她昨日被叫到祠堂就觉得受辱找柴尚书撑腰的行事,可见是个性子急的。可是脑子不清楚算不清利害,不知道柴尚书就指着这桩婚事去投太后门下?哪能允许出这等变故?再怎么着也是跟咱们侯府私下商量。岂能任由她一个小女儿家家败了事儿,把事儿闹得不好看?”
陈老夫人心乱如麻,呷了一口茶,品不出滋味。“若是人遇上大事,人成长了也是可能的。”
“就她昨日夜里要一头撞死那样?”尹嬷嬷咧开嘴,“人会变,但如何也越不过去她的脑子。”
陈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昨日的情状她可是亲眼见到了。
就算传闻有错,自己的亲眼所见确实骗不了人的。就算这柴歆心中有什么算计,但就她那个急性子。出事情只想等着被人救,未遂甚至一头撞死的样子。“你说得对,况且由着她那一闹,这幢联姻里咱们侯府休弃她虽有对不起,但这消息昨天捅到柴尚书那老匹夫那,他发作就已然是失了先机。”
陈老夫人嗤笑了一声,心情舒展,应该是自己想太多。“咱们侯府宽容大量也不是不能留一个弃妇在府里。想来也是一箭双雕的好事,既维护太后的圣旨也保全她柴歆的名声,索性她抬来如山的嫁妆侯府花用之余,养她一个女娃也够用了。只是……”
她扭头对尹嬷嬷嘱咐道,"尽快列个章程规矩出来,拨给小辈媳妇们的月例银子得有个数儿。这年头兵灾不断,没道理老爷们在前面打仗,小媳妇儿在家里大吃大喝不懂得持家之道。"
尹嬷嬷应和着记下吩咐。
陈老夫人却惯常谨慎,依旧在琢磨阿牛失踪的蹊跷:若是阿牛失踪真与她有关,那依她的急性子若是真知晓了自己的算计,先前众人面前便是最好的揭发时机。但她却没有。她很有可能不知道阿牛这一茬。
“这阿牛不中用半道跑了也有可能,无论如何派人去把阿牛找到,抹干净。”陈老夫人扶着额头摆了摆手。
要做就要做绝,废棋就及时舍弃,留下人给自己的名声留下污点可是下策。
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的萧美扇把头尾听了个全,心里也思忖道:姨母果然惦记着阿牛的事儿才早早了事,若是她能使用阿四得当,让柴歆输一局,定能从姨母面前讨个好。
她眼珠子提溜转,开始想入非非再攀扯柴歆一口的可能——今日捉住阿四,就让他攀扯,就算是奸污未遂,叫他当众撞死。
如此柴歆怎么着辩白身上也得沾点泥。
萧美扇敲门进去,先是讨了饶,对脸色还不错的陈老夫人说出了她的计策。
见陈老夫人没说反对的话,她继续道,“一个侯夫人被下人觊觎还被其刀伤,真清白假清白可难说。”
今日柴歆借众人的势像她们姨甥施压,可在京中交际圈中,就是他们的主场。
“只要巧施些设计,传播些似是而非的流言,那柴歆必然在众人鄙夷的眼光中抬不起头来。就算给下等人好处卖弄名声追捧,真被贵妇们排挤了,她也就乖顺了。”
陈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捻着佛珠,“那找到人了嘛?”
萧美扇的嗓子眼跟塞了苍蝇一样,声音不再清亮愉悦,低低地说,“还没有。”又保证似的接上一句,“但我已经派人去找了,索性没能的手反而伤了柴歆,估计胆子小得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但我捏着他的一家老小的姓名,不愁他不乖乖就范。”
说实话,阿四因何迟迟不出现,她怀疑是阿四失手了怕自己怪罪,说不定还在外面候着伺机而动呢。毕竟阿四一家老小都捏在她萧美扇手里,她就不信阿四敢背叛她。
柴歆能躲的了一次,夜黑风高的却难躲得了第二次。
要她说,根本不用找。厢房离得很近,只要有动静,她和姨母就是第一见证人,把人快准狠地围住了。事儿就成了。
陈老夫人嗯了一声,“今日是十五吧。单日子?”
萧美扇脖颈僵住,听懂了陈老夫人的言外之意,烛光中的小脸僵地像涂了烛台上烧软的白蜡。
今日是单日子没错,还是她夫君岑玉竹看相好的日子。
“凡事都得有第二道保险,把咱们宅心仁厚的侯夫人在寺中的消息过给二爷私养那人。今儿是这日子,那人要求自由,就不得不死马当活马医求一求柴歆。二爷可不像咱们一样讲道理。”陈老夫人淡淡道。
萧美扇很早就知道,夫君的相好郑淳之是个穷书生。说是相好,不如说是她夫君一厢情愿。
三年前岑玉竹去江州外祖家祭祖时见到这个穷书生郑淳之,一见倾心,将他带回京都豢养,因为怕旁人知道他的断袖之癖就养在这万佛寺里。
而她得知也无可奈何,她萧美扇的娘是陈老夫人的庶妹,她萧美扇是萧侍郎的庶女。若不是陈老夫人有意找人遮掩,嫁入侯府做正头娘子这样的“好亲事”还论不到她呢。
“除去他,你家官人的心也就收回来了。有人给你当筏子,你也别浪费这个机会,趁机给二哥儿生个孩子是要紧事。”陈老夫人道。
萧美扇跟在陈老夫人身边这么久,怎么会不懂她?
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就算是能把郑淳之的死栽在柴歆身上,自己扯进去也得被这个断袖记恨上。要是能怀上陈老夫人自然不介意保下她。倘若没有,不意外陈老夫人会撒手不管。
可真有那么容易吗?或者说,一个断袖会分不清男人还是女人吗?
龙阳之辟,心在男人身上,死了一个相好无非再找一个,还能从此下次喜欢上女人了?
更何况,若是让他岑玉竹知道此事有自己的手笔。他虽未必不会想到陈老夫人身上,但却只会把自己当出气筒。
陈老夫人把她当个物件,她嫁进来是为了遮掩他儿子的龙阳之好。如今也是一样,不想触碰儿子的逆鳞让她出去当出头鸟。
这事事发,恐怕岑玉竹又要把自己打个半死。
她都知道。
可当年她一个庶女,不嫁给岑玉树,又有什么好归处?
想要人前的体面,就要人后龃龉。这是她自己选的,但她没法不很,她是不得不选的。她的命就是如此,她就是看不惯有人得命更好。
所以她恨,她恨陈老夫人,更恨柴歆。
永宁侯岑玉树丰神俊逸,而且没有断袖之癖。凭什么她既有金银还能嫁进来坐在自己头上安安稳稳做诰命夫人?不过还好她的丈夫不喜欢她。
但即便如此她仍有金银傍身,说起来还是比她萧美扇强!这不对!
那些钱财都是她萧美扇的!
虽然免不了要挨一顿打,但是这份委屈说不准能在陈老夫人手里拿过来一部分管家权,届时柴歆丰厚的嫁妆,那些真金白银就流到自己的手里。
管家权收回来,搞死她柴歆是实在的利益。萧美扇神色暗了暗,这事儿总归是值得。
“儿媳一定将此事办妥,定不会辜负姨母所托。”萧美扇谦顺地告辞离去。
无人在意的角落,早就在陈老夫人门外窥视已久的黑影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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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折回了后径香堂,那黑影摘下黑面巾,正是逐月澜的贴身侍卫墨画。
逐月澜还在刑讯青书带回来的活口,他那乌皮六合履一只踩在地面的血泊里,一只踩在卧在地上血呼刺啦看不出一点好肉的“人”背上,慢条斯理地碾着。
若只看他的颇有兴致的神情不看他踩着什么,恐怕以为他正在休闲的品茗。
脚下的人脸朝着逐月澜趴在地上。
为防止那人咬舌自杀,下巴被卸掉,口水和血液从张大的嘴巴里淌出,正在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香堂里漂浮着浓郁的血腥气,盖住了香灰味。
地上那个合不上嘴的刺客笑的奇怪又扭曲。“他们……都不知道,你让他们都出去,我……悄悄告诉你。”
“哦?”逐月澜带上羊皮手套扣住那人的左肩,嘎嘣一声,发出硬物碎裂的声音。
他没停手,手指没入刺客左肩,令人惊骇的是竟然从那儿抠出一个拇指长的细长的暗匣子。
墨画咂舌,“苏小贼玩的挺花,在活人的身上装暗器。”
地上痛的瘫作一团带血的人猛地抬头道,“不许侮辱……世子!殿下!”
逐月澜长睫垂下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只乌皮六合履轻抬,给刺客合上了下巴,却又极快地伸手卸下。
刺客大惊失色,逐月澜的刀尖探入刺客牙床搅动出烂乎乎的血花,直到他翻出一枚蜡丸。
他径直捏碎,里头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了一行小字。
逐月澜笑的狠厉,“我就知道是这小羔子派了这么一群草包来戏弄我。”
暗室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求饶哭喊稍歇,青书从推门出来回禀。“主子抓到的两个陈留部曲已经审过,并不知道宝矿图的消息。”
逐月澜兴致缺缺地点点头,“无事,他们不过是小羔子派来与我通信的信鸽。”
逐月澜说,“这蜡丸,在牙床里放了这么久,你都没看过吧?我比较大方,给你看看。”
刺客看清小字目眦欲裂,“怎么会?不应该是……”
逐月澜笑眯眯地,“不应该是军机?还是什么别的重要的东西?没想到吧,豁出命去效忠的主子就是让你来送这个的。”
其实用精锐来刺杀他才是逐月涟的本意。只是那小羔子太要面子,若是能杀了他,逐月涟那羔子准不定乐成什么样;杀不了他,他也要给他留下嘲讽挽尊罢了。
那刺客含着血大笑道,脸上却像是哭,“狗皇帝上了你的当,不过是世子戏弄你,你借机离间我和少主罢了。”
逐月澜食指蹭了蹭眉毛,“我的暗卫有时候也送信,到还不至于穷到当信桶子。还是送这么个玩意。”说着轻嗤一声。
刺客看着逐月澜的笑只觉得着实刺眼,也心苦。
“是啊,圣上这儿送信,用海东青、用鸽子,就是不用人畜。”墨画摸索着腰间的佩剑调笑似地搭腔。
刺客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暗淡下去了,虽然他还是恨恨地睁着眼,但不难看出他恨得迷茫。人最忌有杂念,显然他的心里已经是杂念恒生。
“既然豁出命来来戏弄我,那我也少不了照顾照顾陈留来的客人不是?青书,把三个关到一起,把刚才的手法,再来一遍。”
刚刚无所畏惧,现在还能无所畏惧吗?
逐月澜向来是很公平的针对每一个恶心过他的人,对他而言摧毁□□很简单,但他就是要瓦解这个刺客的信念,这是原因之一。
但更重要的是,他厌蠢。
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干一件蠢事的时候能这么带劲,他致力于戳破这种愚蠢的泡泡。然后看着他们的那股说不明白的·劲儿在他的眼前消失。
指点迷津,让人做个明白鬼,怎么不算是在积德呢?
他这个行善积德的大善人已经做了千千万万遍了,但每当看着那股劲儿消失了,他也觉得索然无味,很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起身俯视这地上迷茫绝望的人,看着那个明明一无所有而偏偏心有所依斗志昂扬的人,失去斗志和心气,变成眼前这幅灰败的模样。
逐月澜坐下对墨画招了招手,“说说吧,都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了?”
墨画把自己查到柴歆相关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半晌墨画说完撤到一边,逐月澜轻嗤一声,笑的容色更甚,鲜红的唇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隐隐约约能看见他银星一样的犬牙,语调奇怪,“哦?是吗,那她可过得真热闹啊。”
青书从暗室出来,听到逐月澜没头没尾的一句,“主子?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墨画拧着眉头,他吃瓜最全,但也没吃明白,主子和侯夫人的瓜。只听得逐月澜道,“既然永宁侯府的主子们还徘徊此处,青书你亲自把扔侯府内院的尸体再扔到女客厢房跟前。”
青书莫名其妙地走了,墨画抬眼,“主子?那我们?”
逐月澜抿着唇,眼睛亮地诡异,“瞧瞧大善人的热闹去。”
墨画叹了口气,看来有人又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