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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南桦(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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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桦回去后搜索了沈檀。
演员沈檀毕业于京都电影学院,十六岁时参演电影《朝闻道》出道,现年三十岁,毕业后一直从事电影拍摄。
其中她担主的大部分电影是文艺片,根本没在国内上映,走的电影节的路子,很得国际青睐,拿了好几个女演员奖。
百度百科上,她的作品汇总多得拉也拉不到头。
南桦在里面发现自己看过的好几部影片:《夏日狂花》《忧郁的蓝将会燃烧》《余白》……还有《漏声》。
第一部《夏日狂花》非常有名,是沈檀担主拍摄的为数不多的商业片之一,拿下了那一年暑期档票房冠军,使她在内娱声名大噪,商业价值飙升,脱离了“孤芳自赏”的“艺术家”范畴,进入了大众视野。
换句话说,就是她突然有流量了。
不过南桦没太注意这个,她的目光投在百科词条的图册上,版头上放的是沈檀的艺术照,后面紧跟着的是她拍《漏声》时的剧照。
南桦非常喜欢《漏声》,翻来覆去大概看了有三四遍,她没有想到那竟然是沈檀主演的。
图册上,两张照片一前一后放在一起。
三年前的电影,是二十七岁的沈檀。
那份青涩感被沈檀演绎得浑然天成,南桦目不转睛地对比了好一会,才从阿榭稚气的脸庞上看出几分沈檀的影子。
她认识《漏声》里眼眶通红倔强的少女阿榭,不认识阿榭背后光鲜亮丽的演员沈檀。
演员啊。真神奇。
南桦忍不住惊叹。
后来顾小风再打来电话询问她考虑得怎么样时,南桦翻看着剧本最终同意了。
她决定给自己一次机会,去亲眼看看陆婉琼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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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正式开拍前的一个星期,南桦紧张地失了眠。
南桦一直是个十分要强的姑娘,答应了就想要努力做好。她没有因为自己非科班而找一堆借口,反而因为这一点更同自己较上了劲儿。
睡不着的时候,她整夜地去想陆婉琼和张碧玺,去看那个时代的纪录片小说电影,去看沈檀。她开始焦虑。
自己可以演好陆婉琼吗?
顾小风又为什么选她来演陆婉琼呢?
剧组定妆那一天,南桦拍完定妆照后没有卸妆,穿着戏服去了拍摄现场。
即将被当作钱宅的拍摄地占地足有五亩,是座私宅,有一半被政/府征作了参观景点,主人将自己住宅部分的其中三进租给了剧组使用。
为了节约拍摄成本,开拍后会集中先拍钱宅部分,也就是先拍陆婉琼的部分戏份——这也给了南桦十足压力。
宅邸中阴冷、黯淡。外侧白墙灰瓦,竖立一座繁复的门楼,走进去,进深窄长,青砖铺就地面,只有高窄的天井罅隙漏下一点天光,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时光在里面仿佛都停滞了,它仍是过去的模样。
南桦在其中穿梭。
宽大湖色的女褂、长长的玄色裙摆,像麻布袋一样罩着她单瘦的身躯。
西进的天井院,阳光从天井照射进来,浮尘碎在空中。
抬头看出去,屋墙很高,而人很小,身在其中,只能看见井外一点天空。
因为是阴天,天空还是灰霾的。
灰霾的天空压着黯淡的浮尘,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罩得人喘也喘不上气。
陆婉琼就是被困在这里。
南桦仰头看了很久,直到沉重的盘发压得脖颈发酸才收回目光,心中奇异地出现了一丝对光亮的不舍。
她想,陆婉琼也是这样吗?
这一进院落里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偏角砖石垒成的墙上有一道烟熏火燎的灰黑。
南桦看见了,没忍住伸出手触摸。
宽大的袖口一下滑到肘弯,腕间的玉镯与银镯碰撞发出叮当的响声。
她的指肚上很快蹭下一块灰黑,拇指抿了抿,晕开了,污迹变成更大一块。
南桦顿了顿,又想,陆婉琼会这样吗?
应当是不会的吧,墙上这么脏。
她这么想,又抿了抿手指,把手缩回了袖子里。
天井院的门罩、照壁、平盘斗上都刻着砖雕,一整片都是暗沉的青砖。
厢房进门的门窗是木制的,窗楹上镂刻着繁复的木雕花鸟。
那些木头全部呈黑灰色,上面有着一道又一道细密的竖直纹理。
老旧陈腐的木头,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时光和风雨磨砺。
南桦忍了一会,没忍住,又伸出手摸了一下,摸着摸着,再一次没有忍住,低下头闻。
这些老木头会是什么味道?
没闻之前,南桦觉得这些黑灰的门窗应该有着腐朽陈旧的灰烂味,但是闻了闻,又好像没有闻到,只有一股淡淡的木头味。她抬起头又摸了摸,又低下头闻了闻。
哗啦啦,大雨落了下来。
南桦很快就闻到了雨水的腥味——那是大雨浇在泥上挥发出来的腥味。没过多一会,木头味就被水腥味浸盖了,腐朽被激发出来,成了一股有些呛人的灰霉味。
简直就像迎面吸了口灰。
南桦努了努发痒的鼻子,摸着鼻尖飞快起了身。
大雨倾盆,乌云罩盖天井,院子里瞬间黑了下来。
雨水从天井的四檐落下,落成一道又一道不断的雨帘,水花在青砖上迸溅。天井下的水缸里,铜钱草和佛手莲被雨浇淋,湿漉漉染上水色,碧绿得耀了眼。
南桦站着听雨声,看铜钱草和佛手莲在雨中摇摆。阴雨从她宽大的袖口飘了进去,侵上她的肌肤,溅起的雨花打湿她的下裙摆。她很快站累了,到堂屋里搬出来一把椅子坐在了檐下。
雨太大,她没带伞,只好等雨停才能回剧组宾馆。
成帘的雨水,高窄的天井,飞翘的屋脊,栩栩的雕花檐,檐下的飞来椅,檐角摇曳的褪色红灯笼,水缸中碧绿的铜钱草和佛手莲……
有一瞬间,南桦恍惚以为自己是只井底蛙,待在深井里日复一日看井中景色、窥井口天光。
那个被囚在天井下的姑娘是否也是这样呢?
井底的青蛙到底是因为自满才没有跳出深井,而那姑娘渴望井外的世界,却被外物困囚井中。是谁更可悲一些?
南桦没有再想。她怕被雨水弄脏戏服,捞起裙摆堆到了腿间,裤管也卷起来,露出两条光裸的小腿。
她穿着的弓鞋便整个显了出来。宝蓝的弓鞋,服装改版过,鞋底从弓状改成有坡度的厚重底板,鞋头尖尖,有点类似高于跟鞋。
穿上它,双脚藏在宽大的裙摆里,只露一点鞋尖,小步小步地走路,就会像缠了足。
从屋檐流下的雨水在脚边汇成一滩水洼,南桦双手抱住裙摆,用弓鞋的厚底啪嗒啪嗒一下下踩着水玩。
大雨尽忠职守哗啦啦响着,好久都没有停的迹象。
除了雨声、吧嗒吧嗒的踩水声,万籁具寂。
不知过了多久,南桦看着大雨出神没能反应,耳边突然就炸开了一声变了调的“妈呀”。
她被吓得一抖。
紧接着,慌乱的脚步声,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闷声,尖叫着“鬼啊”“救命”的女声。
南桦赶忙站起来想去开灯,弓鞋踩上裙摆差点跌倒。
她不得不赶快喊:“是我,陈南桦!我是陈南桦!”
“啪”,终于按开了灯,忙乱奔逃的脚步声也终于停下。
剧组临时装的灯泡发出微弱的黄光,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亮。
灯光下,南桦和来人面面相觑。
“啊哈哈。是南桦啊。”女声尴尬响起。
是沈檀的经纪人张清。南桦认出来。
张清是来找沈檀的,没承想先被她吓一跳,看上去惊魂未定面如土色。南桦跟她道歉,又说自己没在这里见过沈檀。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她说,说完,目光不由自主滑到二楼,看着楼廊上的飞来椅,福至心灵地又说,“不过我没上楼。”
张清顺着她的目光也朝二楼看过去,每一扇黑洞洞敞开的门窗里都安安静静的。她倏得收回视线,在唇边扯出一个假笑。
后来张清带来的那把多出来的雨伞就便宜了南桦。走之前,还是张大经纪人帮忙把檀木椅搬回的原位,椅子搬回去前,她还坐着瘫了会——因为腿软。
还不自觉叹了口气。
南桦立正:
“对不起!”
“啊没事没事。”
张清连连摆手,尴尬地想要把自己埋了——她只想快点过去这茬。她真的一点都不胆小!没忍住叹什么气!
“真没事。”她盯住南桦的脸,顿了顿,决定转移话题,“南桦宝贝,你脸上脏啦。”
“?”
热意上涌,南桦赧然,伸手擦脸。
什么就南桦宝贝。
她忘记自己的手摸过脏墙。
张清作势上前:“哎呀越擦越脏,要不我帮你吧?”
南桦连退几步,“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洗脸就可以。”她把手缩进衣袖里,抬起脸看着人,说,“谢谢张清姐。”
张清冲她眨眨眼,“好吧。”
听她说好吧,南桦就舒一口气。
大明星的经纪人十分和蔼可亲——就是有些太自来熟。南桦对张清的态度不住放松了下来。经过这么一闹,还觉得心头的焦虑散了一些。
走的时候,因为脚上的弓鞋走路不方便,张清还特地慢下来等她。
她叫住张清说稍等,扶着门柱把鞋脱下来拎在手上,赤脚踩在了地上。
然后抬脸冲张清微笑,说:“走吧。”
“诶地上凉。”张清说。
还是这一天,晚饭的时候,忙得一直不见人影的顾小风终于出现了,吃完饭走回房的途中,他突然开口:“诶南桦,我是不是没跟你讲过为什么选你演陆婉琼?”
南桦眨了眨眼,听见:“因为你最合适,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他说:“我在南韶遇见你的时候你喝完咖啡正要走,隔壁桌那对情侣在吵架,不小心把咖啡泼到了你的裙子上。你低头看着你被弄脏的裙子,皱了皱眉,那对情侣手忙脚乱站起来跟你说不好意思对不起,你听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就笑了,说‘没关系’。”
南桦有些茫然。
“你看,我说这件事你已经不记得了,你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但当时我看着你的反应恍惚了一下,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陆婉琼。我跟上了你,看见你抱了只流浪猫去了宠物医院,嗯——那只猫后来怎么样了?”
南桦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我出来工作它现在放在我爸妈家养。”顿了顿,她补充说,“它叫咪咪,是个小姑娘。”
顾小风点点头,“《春》迟迟没能开机,一方面是资金问题,另一方面就是因为选角——是先定了檀老师的,选角的时候怎么也定不下来陆小姐,我们——副导演编剧老师檀老师还有我——我们面试了很多人,都感觉差点什么,后来我跟他们提起了你。”
“讲完的时候,编剧老师问我你那时候为什么笑,我说我不知道,我没有问你——你那个时候为什么笑呢?”
南桦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被泼咖啡的事,更别说自己当时的想法,如果是现在的她的话:“……大概是因为……因为看见刚刚还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突然站一队跟我道歉吧。”
顾小风笑了,“檀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南桦怔怔看着他。
“她觉得你是因为这个笑,她认为陆婉琼会因为这个笑。所以后来我们一致认为应该再见你一面,再向你争取一次。”
顾小风也看着南桦,“南桦,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这个晚上,南桦久违地没有失眠,一觉睡到了天亮。她做了一个好梦。
好梦里,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再,是个很好的晴天。她站在天井堂下抬头向外看去,看见清朗的天空,灿灿漂浮的金色浮尘。
张碧玺倚在二楼楼廊的飞来椅上笑着叫她:“陆小姐。”
是张碧玺吗?
恍惚眨眨眼,分明是沈檀倚在那里,在喊:
“陈南桦。”
“陈南桦。”
南桦睁开了眼,梦境与现实重合。她看见了沈檀。
微笑着低头看着她的沈檀。
风从窗外吹进屋里,纱帘轻摆,阳光明透,是个很好的天气。
她恍惚以为还在梦里。
沈檀晃晃手机,笑着看着她,说:“给你打了好些电话没人接,敲门也没有应,就擅自找前台开门进来了,抱歉啊南桦宝贝。”
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打扰你睡觉,只是——”
“——别看顾小风年纪轻,其实是个老迷信了,要是误了开机仪式他要发火的。”
手机被按亮起来,屏幕上显示硕大数字,已经九点……
09:35?
开机仪式在早上九点五十八分。
南桦瞪大眼,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