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渔火》奇诗人

1、阳光有些刺眼

　　2036年6月7日，D市。

　　“叮——”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铃声，D市第二中学的大门缓缓打开。

　　门外围着一众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有的面色红润，似是在期待着什么；有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双手紧紧握着；也有的低头看着手机或者手表，神色平静异常。

　　绕过学校里的花坛和喷泉，在夏日的蝉鸣声中，在这香气四溢的六月里，十八岁的青年褪去了少年的颜色，走向不知前路的远方。

　　随着众人的脚步，吕妄安静的行走在充满阳光的道路上。

　　听着耳边传来的交流声，吕望有些厌倦此时的太阳。

　　太过耀眼，似乎什么肮脏不堪都会被轻描淡写的投射在阴影里，这种糟糕的感觉，吕妄向来是极其排斥的。

　　淡定地看着身边发生的一切，他知道，他的父母不会是外面那些人的其中一个。

　　穿过这些或哭笑或嬉戏的人群聚集地，吕妄用手挡了挡阳光，却在五指的阴影里看见了第二个太阳。

　　施盛安，原来他也在这里考试。

　　吕妄轻轻抿了抿唇，微微低下了头，敛去眼中神色。

　　校外的大道两旁种植一些常用的树种，大多数是杨树。

　　夏天的杨树总是拥有着健康茂盛的枝干和灌顶。顺着花香望向大道的尽头，杨树的枝叶结成一张青绿色的大网，覆盖了尽头处的蓝天。

　　吕妄闭了闭酸涩的双眼，再睁开眼时，施盛安已经不知所踪。

　　压下心头的不适，吕妄打开了自行车车锁，长腿轻轻一迈，往嘴里扔了颗薄荷味的口香糖，追着夏天的风，消失在了那片被绿色覆盖住的天空之下。

　　……………………………

　　走上灰扑扑的楼梯，四周脏兮兮的墙壁上贴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广告。

　　吕妄抬头看了看那个几乎已经褪色为白色的楼层标志，右手在书包里胡乱摸索着。
　　一阵金属间的碰撞声后，吕妄终于从一大串钥匙中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钥匙。将其插入锁孔，轻轻扭转，咔嚓一声，601的门时隔一年再次被打开。

　　伴随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吕妄皱了皱眉，快步将客厅和卧室的窗户打开。

　　这个房子是他的父母还没有离婚时，一家三口的暂时居住地。

　　这里近乎承载了他所有快乐的回忆。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坐落在日渐繁荣的D市黄金地带。相信过不了几年，这片地方就会被拆迁。老旧的小区终会被高楼大厦所替代。

　　这个小区在吕妄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很久了。

　　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郁冬花园。
　　记得很小的时候，这里并不负花园的美称。每年这个季节，广场周围的花坛里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鲜花竞相绽放。

　　孩童在广场上无忧无虑的玩耍，女孩子们的额头上还插着几朵鲜艳的花苞。

　　这里常常是蜜蜂和蝴蝶的偏爱，各种花香混杂在一起，成了这个小区一道独有的风景。

　　时过境迁，郁冬花园已经不再有当年的烟火气。吕妄已经很久没有在这里见到蝴蝶或者蜜蜂，那片记忆里的花坛也变成了杂草丛生的荒地。

　　放眼望去，当年那些美好而模糊的记忆竟然无法在现实留存一点点痕迹。

　　就像这三年的高中生活，吕妄嗤笑一声，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自不量力。

　　一切都结束了吗……

　　吕妄站在布满灰尘的玄关处，忽的，他听见阳台传来细微的动静。

　　吕妄警惕地望去，却见一只黑猫正蹲在生锈的防盗网上，绿莹莹的瞳孔映着夕阳的余晖。这只猫让他想起三年前走失的那只安安，当时他抱着纸箱找遍整个小区，最后在施盛安家楼下看见被抱在少年怀里的猫。

　　少年清澈干净的眼膜和那只猫那么相似，心跳——在一瞬间静止，然后猛烈的撞击！

　　“吕妄？”

　　记忆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一瞬间的时空融合让吕妄浑身一僵。

　　钥匙串从指间滑落，在瓷砖上迸出清脆的声响。他转身时，施盛安正倚在虚掩的门框上，白色衬衫被汗水洇出大片水痕，领口随意敞着，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淡淡的伤疤。

　　"好久不见，你……是有事吗？"吕妄弯腰捡钥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雨淋湿的蝴蝶翅膀。

　　吕妄有点迷信，四这个数字总伴随着不安和不幸，而……这是他们第四十四次相见。

　　"你瘦了。"施盛安的声音像浸了薄荷的泉水，在闷热的六月傍晚泛起凉意。他径自走到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吕妄初中时刻的"方"字。那个被岁月侵蚀的刻痕里，还嵌着当年的铅笔芯碎屑，像一段凝固的时光。

　　"斯坦福大学的录取结果出来了。"他忽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吕妄初中时刻的"方"字，"很荣幸，对吧……"

　　斯坦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此刻被放在了混乱的阳台上，牛皮纸袋上印着鎏金校徽。吕妄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他在图书馆撞见施盛安和英语老师用流利的美式英语交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少年发梢镀上金边，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文理科的楼层差。

　　吕妄盯着对方后颈新长出的碎发，喉咙发紧。施盛安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几乎要覆盖住吕妄脚边那盆早已枯死的仙人掌。

　　"恭喜。"吕妄终于开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闻到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青草茶香，混着某种陌生的木质调香水味，像是加州阳光下生长的雪松。这个认知让他胃部痉挛，仿佛看见太平洋的浪花正将两人推向不同的大陆板块。

　　“嗯”

　　施盛安转身时，夕阳恰好掠过他的睫毛，在眼尾投下细碎的光斑。吕妄忽然发现，少年的瞳孔里竟映着整个郁冬花园的黄昏——锈迹斑斑的防盗网、枯死的仙人掌、积灰的吊灯，还有他自己颤抖的倒影。

　　于是，当施盛安的指尖触碰到房门把手时，吕妄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两个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面上纠缠，像两株拼命向光生长的菟丝子。

　　"等等。"吕妄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穿堂风卷走。他松开手，从书包夹层掏出那个褪色的信封。封口处的高考加油贴纸早已泛黄，边缘翘起的部分还沾着去年春天的樱花花瓣。

　　施盛安拆开信笺的瞬间，楼下传来收废品三轮车叮叮当当的铃声。吕妄看见对方的睫毛剧烈颤动，信纸边缘被捏出褶皱，像被揉碎的晚霞。窗外的黑猫忽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啼叫，惊起一群盘旋在拆迁公告上空的麻雀。

　　暮色渐浓时，吕妄站在阳台上，看着施盛安的背影消失在郁冬花园的铁门后。他低头看向自己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对方手腕的温度。

　　远处的建筑工地传来打桩机的轰鸣，震得玻璃嗡嗡作响。吕妄忽然想起信里那句被洇开的墨迹："初见乍惊欢，久处仍怦然……”

　　如果命运愿意眷顾我的生命，那么请将你看向我的眼睛……化作星辰，与记忆尘埃共同穿越银河……

　　这一次一切都结束了吧……

　　眼前一黑的同时，那个声音竟然再次想起！

　　"为什么现在才给我？"施盛安的声音带着吕妄从未听过的沙哑和急促。他低头看着信纸上被洇开的墨迹，"初见乍惊欢，久处仍怦然"的字迹在夕阳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来不及想为什么施盛安突然回来，吕妄张了张嘴，伴随着远处建筑工地的打桩机轰鸣声。震耳欲聋的声响中，他仿佛听见自己说："因为...因为我觉得这就够了。"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三年来所有的怯懦与自卑。他看见施盛安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愧疚、心疼，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挣扎。

　　施盛安突然向前一步，吕妄条件反射地后退，后腰抵在冰凉的窗台上。少年的气息近在咫尺，混着海风与书卷的气息。吕妄闭上眼睛，等待着预料中的疏离与拒绝，却感到温热的触感落在自己眼角——那是施盛安的指尖，轻轻拭去了他不知何时滑落的泪。

　　"其实我早就知道。"施盛安的声音带着笑意，"你每次考试都要绕到理科楼，运动会总是坐在我们班看台正后方，还有你书包上的挂件，是我去年丢的钢笔帽。"吕妄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少年眼中跳动的火焰，"你以为我为什么总在图书馆二楼自习？"

　　窗外的夕阳突然变得温柔，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积灰的地板上。吕妄看见施盛安的影子慢慢覆盖住自己，就像三年前那个雪夜，他将情书埋进雪堆时，少年的影子恰好笼罩住他颤抖的双手。此刻，施盛安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唇，吕妄尝到了咸涩的泪水，混着某种甜蜜的气息。

　　"去斯坦福的飞机是后天。"施盛安在他耳边低语，"加州的晚霞不如今天的好看。"吕妄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像无数萤火虫同时振翅。他颤抖着回抱住少年，闻到对方后颈熟悉的青草香，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暮色像融化的焦糖缓缓流淌，吕妄倚在阳台生锈的栏杆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施盛安方才触碰过的唇。楼下的路灯次第亮起，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像极了信中"记忆尘埃"的意象。

　　就像物理老师说过的那样，宇宙中的尘埃会在引力作用下凝聚成恒星，就像此刻胸腔里翻涌的悸动，正在将离散的过往熔铸成新的恒星。

　　"喵——"

　　那只黑猫不知何时跃上窗台，绿莹莹的瞳孔映着吕妄眼底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