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应笑我》长明灯

14、重生

　　“苏苏、苏苏。”

　　“苏苏，你快醒醒，看看我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蝶翅般的睫毛轻颤了一下，胸膛开始轻微有了些许起伏，晴雪几乎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不敢错过眼前的一分一毫。

　　一股股强烈的疼痛知觉，渐渐地自百里屠苏的意识里苏醒，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眼睑不安地抖动几下，终于缓缓睁开双眼，露出墨玉般的黑眸。

　　干裂灰白的唇动了动，发出几个断续的音节：“兰——生...我梦见他快要死了......”

　　“苏苏，你醒了！呜呜——你终于醒了——我是晴雪啊——你看看我——”晴雪喜极而泣，激动地握住屠苏的手。

　　屠苏幽暗的眼里流露出无限伤感的情绪：“兰生......他是不是很难受......很难受......”

　　“苏苏，你——呜——你，你终于活过来了——老天保佑——”晴雪深切地看着他，不断喃喃自语。

　　“他、他在哪里？”屠苏空洞的眼里焦距慢慢清晰，定定地看向晴雪。

　　“他？他...苏苏，你先好好休息，不要管这些...养好身体，我...我再带你去找他。”晴雪终于理解过来对方的发问，轻轻垂下头。

　　百里屠苏不再说话，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看见一片陌生的屋顶，和旁边那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突然怔住，原来自己竟还活着，活了过来。

　　失去命魂的一瞬间，无数往事如电般从兰生脑中急速闪过，童年的嬉戏、学堂的玩闹、父母的严厉、姐姐的疼爱、师长的训斥、襄铃的纯真、淑君的温柔......还有那个人坚定黑亮的眼眸，让自己霎时对人生产生了无尽的留恋和斩不断的牵挂。想...活下去，无论再痛苦，也强烈地想要活下去......

　　然而随后，自己就重重跌入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又黑又冷，没有人能救他，没有人来管他，孤独和恐惧如洪水般涌来，淹没至顶，瞬间夺去了他所有的希望与眷恋，只剩下荒芜无边的死寂和虚空。这，就是死亡吗？永远的...消失?

　　彻骨的冰凉漫长而绝望，直到后来飘渺游离的身体微微感到了一丝热度。一只落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温暖而又柔软，让自己突然生出希望，希望那只手一直都不要移开。

　　朦朦胧胧中好像有谁在唤着自己，我是谁呢？我在哪里？仿佛都不记得了。从额上透过来的暖意一点点传递到自己冰凉的身体，让漂浮的躯体像是有了着落一般渐渐感到沉重起来，不禁想向着那个方向努力靠近。

　　兰生苍白的嘴唇微启，艰难地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眼前是一张熟悉而明丽的脸，正是红玉。

　　“你终于醒了。”带着愁绪的明眸终于散发出欣慰无限的喜悦，凝重的脸渐渐生动起来，微笑着长呼了一口气，“我就说，猴儿吉人自有天相。”

　　“我、我...没死？”回过神似地眼珠左右动了动，似是小心翼翼却又急不可耐地发出喑哑的声音，“那、那百里屠苏呢？他怎么样？”

　　“猴儿不用担心，他醒地比你早。”红玉以手拭他的额，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

　　“他、他活过来了？！活过来了？！”暗淡的眼神突然迸射出如流星般耀眼的光芒。

　　“嗯，他活了，你们都没事。”此时这温柔沉稳的嗓音就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兰生乌黑的眼睛眨了眨，瞬间湿润起来，衬得由于消瘦而显得更大的眼睛更加澄澈，“太好了——太好了——我、完全没有想到——”语声哽咽，泪水从眼角一滴滴滚落。

　　红玉轻轻一叹，帮他擦去不断涌出的泪水，柔声道：“猴儿，平时不见你大胆，这次所为之事实在是太——冒险过头，不管百里屠苏多好，若是一个不慎，你让我们这些朋友又失去一个重要的人，岂不是——哎——先不说这些，身体感觉怎么样？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试试看能不能动？”

　　兰生慢慢平复心情，试着动了动胳膊，没想到没想到只是抬了一抬，冷汗瞬时就布满额头，筋骨好似散开了不是自己的一般。“好痛——”他忍不住皱眉抱怨了一声。(红玉就像是兰生的贴心大姐姐一般的人物啊，真温馨）

　　“慢点慢点，不要慌，慢慢来。”红玉赶忙按住他的手。

　　“谢谢你。”兰生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谢谢上天、女娲和襄垣，再次看到你实在是太好了，红玉。”

　　“谢我做什么？你该谢你自己没有丢掉小命。”红玉忍不住转头轻轻拭泪，又若无其事地回头笑道：“到时候襄铃来了，我看你怎么说？”

　　“啊？什么？襄铃！她也知道了？对了，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兰生诧异地张大嘴巴。

　　“你去地幽宫轮回台之前，晴雪见自己阻不了你，就托人告诉我了，只不过我接到讯息赶来，究竟是晚了一步，来的时候你们的法阵已经告成，我也只能接受这后果了，好在，结果很幸运。”说到这里，红玉脸色一沉，肃容道：“猴儿，下次可不许再铤而走险。你不知道你当时那个样子——真是——”红玉几乎说不下去，话题一转：“至于襄铃，我是知道你们都无事之后再告诉她的，想必她一定会高兴地不得了，到底也算是大喜讯一件。”

　　“嗯...我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别让她笑话我。”兰生很快恢复了原先的明朗状态。

　　“猴儿，你快快活动开筋骨，百里公子也等着你见呢，嘻嘻。”红玉打趣道。

　　“我...我才不想——”兰生撇撇嘴，可是心里确实又迫切地想看看自己救的人怎么样了，只好局促道，“等我有空了，再去看他。”

　　第二天一早，兰生就奇迹般地下了床，能走路了！

　　“真没想到猴儿的体质竟然能恢复得这么快，简直有如神助。”红玉来到桌边递过一碗红枣小米粥，“真不枉你这么辛辛苦苦努力了一天。先喝吧，也不急这么一时半刻。”

　　兰生接过小米粥就咕噜咕噜灌了下去，于是又被一顿取笑：“猴儿就是猴急猴急的，百里公子又不会长了翅膀飞了。”

　　“噗——”的一声兰生全喷了出来。

　　红玉看着他，怔了片刻，无奈摇摇头：“换身衣服，姐姐带你去。”

　　终于，一步一停，来到了那张破旧却让人心悸的木门外。

　　兰生的心脏仿佛要跳停了一般，迟迟疑疑地不敢进去，红玉瞪了他一眼，果断敲门：“百里公子在吗？我们要进来了。”

　　静寂的屋里有了响动，兰生一阵紧张，门开了，是风晴雪。

　　“啊，原来是晴雪妹妹，我正有事要找你，能借一步说话吗？”红玉笑道。

　　“嗯，好啊。”晴雪走了出来，红玉顺势把兰生往里面一推，抬袖示意，“那就请妹妹随我来。”

　　屋里很暗，窗户都紧紧闭着，门也被带上，只有床前一盏孤灯如豆。

　　人从亮处走到暗处总会感到眼前一黑，尽管如此，兰生还是立刻就辨别到了屠苏的方位，腿一下子变得千斤重，仿佛不会走路了。

　　黑暗中两人呼吸可闻，但似乎都不忍心打破这难得的宁静独处一样，两人都没有开口。

　　不过是一年的光阴，却更像一个世纪，一个轮回，一道前世今生的距离。

　　费了很大的力气，兰生终于一步步挪了过去，站在离床沿半米远的地方不动了，就这么看着他。

　　“......”四目相接，两人均是心里一跳，但这一次，谁也没有移开目光。

　　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动着生命的光彩，带着关心、感动、激动、担忧......还有兰生想不到的...心疼。

　　久违的熟悉气息，比星光还璀璨的眼眸，胸膛起伏的呼吸，他活了，兰生告诉自己，他活了！一瞬间巨大的喜悦胀满了他的胸腔，让自己之前的种种痛苦、不甘和担忧都冰消雪融，活着真好，无论做什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兰生的嘴唇抖了抖，强抑住自己又想痛哭一场的激动情绪，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恭喜你。”

　　“为什么，要救我？”百里屠苏的眼里透出黯深的难过和困惑，“为什么，要付出这么多？”

　　“......不知道。”在他面前兰生的脑袋一下子木了，想不出任何可以搪塞的借口和理由。这个问题，他也问了自己千百次，可是答案，却终究说不出来。

　　“我梦见你快死了......”屠苏闭了闭眼，眼睫轻颤，“我当时想，如果是因为我让你丢了性命，我也不愿活过来。”

　　“木头脸...你...”兰生一时无言。

　　“晴雪都告诉我了，这种事...为什么要做？！你的脑袋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万一失败了怎么办？！襄铃说你是呆瓜，我看真是货真价实！不知轻重！”百里屠苏一时激动，口不择言。

　　“什么？！你？！你才是笨蛋！可恶！我、我才不想救你，是看在晴雪的份上才一时心软！哼，你——你去死好了，谁爱管！！”兰生气地破口大骂，没听到一句感激的语言还被没头没脑地数落了一顿，谁咽得下这口气？！

　　“是，我死了，就不用看你当初那副难看得要命的鬼样子！胡闹的傻子！”屠苏毫无形象地开始对吵。

　　“你看见...看见什么了？我、我哪里难看了？！再难看也没一具尸体难看！”兰生不服气地握拳，很想揍人。

　　“我得到你的一半命魂之后，就有了你的部分记忆，特别是深刻、难忘的那些。程度最深的就是你在轮回台上的那次！难看的要命,让人看了就生气！”百里屠苏漂亮的脸孔气地微微扭曲起来。

　　“你......我......”兰生试着回忆当初的那一幕，可是记忆却模糊不清了。

　　“我百里屠苏受不起你这大恩，你让我欠你的什么时候才能还完？难不成是下辈子、下下辈子？”百里屠苏没好气地瞪着他。

　　“不用你还！以前的那些事...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你也忘了吧，就当是大家都死了一次全部勾销！少爷我大人有大量，才不会跟你这种人计较这些！哼！”兰生豪气地回瞪过去。

　　百里屠苏不再言语，皱着眉闭上眼。

　　一场吵闹竟奇怪地冲淡了两人之间纠缠已深的隔阂和心结，兰生不再紧张尴尬，反而放松大方地坐了下来。

　　过了半响，见那人不言不动，兰生疑惑地凑了过去：“你怎么不动？是不是动不了？红玉姐不是说你比我先醒么？”

　　屠苏睁开眼，迷茫道：“不知道，我自从醒了之后就全身无法动弹，晴雪后来去问了女娲，说是因为魂魄尚未适应这个躯体，所以要过段时间才能慢慢好起来。”

　　兰生挠挠头：“不能动？那岂不是难受地很？翻身也不能啊。”

　　“嗯，大概是老天觉得我死而复生已经太过幸运，所以给了我一点小小的惩罚作为教训吧。”

　　“那，要过多久才能好？要是一直这样怎么办？”兰生急道。

　　“不知道。”由于无法有任何身体语言，屠苏最近只能靠多动嘴。

　　“这、这可不行！”兰生站了起来，“我再去问问，看有没有什么的法子。”

　　“别去！”屠苏立马出口止住了他，“不要再烦扰大神了，经此一事，她已经很累。”

　　“可是——你不用管我了，躺着就行！”兰生急急就要冲出门外，没想到刚刚大创初愈的身形一晃，一个不稳载到对方身上，手肘一撑，正好压上对方的胸膛，屠苏一声轻呼。

　　“啊啊啊！对不起！弄痛你了？”兰生大窘，看着对方硬生生地将移位的五官绷住，只说没事。

　　看到对方真的完全不能动弹，兰生得意道：“呃...木头脸，虽然说你现在不能动，本少爷满可以欺负你打你几拳出气，但是本少爷胸怀宽广，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先不教训你了，等我去问了法子把你治好了再找你讨回来。”

　　“不要去！”屠苏急道。

　　兰生好不容易移动了几步，慢慢回头：“又有什么事？你睡你的，别吵！”

　　“我——我——”屠苏情急之下只能硬生生地撒个谎，“我胸口疼，还有...肚子饿了！”

　　很低级的谎言，也许只有兰生才会相信。他终于转过身来，挠挠头：“真的撞疼了吗？我去给你找药。”

　　“嗯，好，快去吧。”屠苏神情突然放松，长长吐出一口气。

　　兰生疑惑地看了他两眼，还是依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