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张居正教子,比考成法还要严厉三分 ...

  •   张居正的目光在众丫鬟身上逡巡片刻,忽然轻叹一声:“罢了。”

      他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丫鬟们如蒙大赦,纷纷叩首告退。苏念初随着众人退出内堂,却在跨出门槛时,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张居正独自立于烛影之中,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捻着垂至胸前的长须,眉头深锁。远远看去,竟显出几分前所未有的疲惫之态。

      “老爷今日好生奇怪……”她暗自思忖。

      然而,她这一回眸却让张居正尽收眼底,此刻,怀疑彻底成为了确定。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看似平常的小丫鬟,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你,过来。”他突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

      苏念初左右张望,这才发现其他丫鬟早已退下,空荡荡的厅堂里只剩她一人。她硬着头皮上前几步,恭敬地福了福身:“老爷有何吩咐?”

      内心OS:哎呀!好吓人!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不会要把我赶出府去吧!我的小说还没有写完……我可不想流落街头啊!

      张居正听着她那些絮絮叨叨,将她的惊慌尽收眼底,却只是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老爷的话,奴婢姓苏,贱名念初。”她声音微微发颤。

      张居正轻轻颔首,长须微动:“下去吧。”

      ---

      翌日傍晚,苏念初沿着蜿蜒曲折的回廊,又一次站到了那座三层小楼前。

      朱漆大门紧闭,铜兽衔环映着最后一缕残阳,泛着冷铁般的光。门楣上悬着的黑底金漆匾额,“捧日楼”三字,笔势凌厉,完全看不出竟出自一名少年之手。

      她仰头望着那锋芒毕露的“捧”字,忽然觉得可笑。张居正每日进出,抬头便见这耀目金匾,可曾想过“捧日”二字的代价?太阳炙手,捧得越高,越容易引火烧身。如今他权倾朝野,这楼阁是荣宠的见证;可若大厦将倾,这“捧”字便会化作烙铁,生生烫穿掌心。

      苏念初敛下思绪,低头迈步上前,从这一刻起,她便要在这座楼中,与那个权倾天下的男人共处一方天地了。

      她深吸一口气,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襟,确保衣物整洁端正,然后抬手,轻轻叩响房门。指节叩在木门上的声音虽不算响亮,却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她轻轻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而恭敬:“老爷,游老爷命奴婢前来伺候。”

      屋内的对话戛然而止,片刻的沉寂仿佛是在审视这位突如其来的新人。随即,一道威严洪亮的声音自房中传出:“进来。”

      苏念初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缓步推门而入。

      书案之后,张居正端坐正中,眉头微蹙,神色威严。案前几位儿子垂手侍立,个个神情紧张,显然正接受课业的考校。张居正正翻阅他们的习字与文章,目光锐利如刃,不时敲击案几,沉声点评,使整个书房弥漫着一股不容懈怠的肃穆气息。

      苏念初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脚步轻缓地走向角落,摆好茶炉,添水、加柴。炉火跳跃,映红了她微垂的眉眼。茶香渐渐溢满房间,她悄然抬眸,望向那位坐于主位的男子。

      张居正一袭沉香色杭绸直裰,衣缘处隐隐露出内衬的素棉中衣,他身姿挺拔,气度凝重。五官俊逸而不失威严,眉如刀刻,鬓角已有几缕银丝,却不减风采,反添几分历经世事的沉稳与冷峻。此刻的他,端坐在书案之后,举手投足间俱是庙堂上的威风与分寸感。哪怕只是低头翻阅书卷,也自带一股压迫感,使人不觉收敛心神,不敢怠慢。

      张敬修领着诸弟垂手肃立案前,低眉顺目,不敢有丝毫懈怠。张居正缓缓抬手,以镇纸轻叩案几,目光如炬。

      “敬修,”他声音低沉却威严,“且将《尚书??洪范》‘三德’讲与诸弟听。”

      张敬修闻言,面色微变,嘴唇嗫嚅,却一时答不上来。张居正冷眼旁观,目光落在他身上,沉声道:“怎么?前日见你在棋盘街观百戏倒有精神!”说罢,他随手将一封折子掷到案前,奏章翻开,赫然是浙江道监察御史弹劾荫监的奏折。

      “看看!”张居正语声愈冷,目光扫过众子,“满朝文武,多少双眼睛盯着张家子弟!”

      张敬修额上冷汗涔涔,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回父亲,三德者,正直、刚克、柔克……”说到一半,声音愈发低微。

      “错!”张居正厉声打断,手指叩着案面,“是正直、刚克、柔克三者并用!”随即展卷疾书,目光一转,看向站在次席的张嗣修,“嗣修,你既通《九章》,且算算——”他拿起笔,随手在折子上勾画几笔,“若今年顺天府清丈田亩少报七万顷,该斩几个胥吏?”

      张嗣修面色惨白,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年幼的张懋修见状,战战兢兢,仍鼓起勇气道:“父亲,昨夜读《幼学琼林》,至‘麟之趾,振振公子’……”

      张居正闻言,眉头微展,伸手道:“取来。”翻开书卷,朱笔勾画“振振”二字后,脸色却再度沉了下来,冷笑道:“迂阔!岂止宗族仁厚?当思‘披蒲编,削竹简’之苦学!”

      他随手将笔掷回笔架,环视诸子,沉声道:“尔等可知,前日冯保送来辽东风灾题本,皇上朱批‘着张先生拟票’时,为父眼前浮现的是什么?”他声音骤然拔高,拍案道,“是尔等科场策论!”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诸子屏息低头,不敢作声。

      张居正缓缓起身,拂袖负手踱步,声音沉沉:“若连《大明会典》田赋卷都背不全,他日如何替陛下拟诏?”

      张简修见父亲动怒,双手奉上一盏茶,小心翼翼道:“父亲息怒……”

      谁知张居正袖袍一挥,竟将茶盏泼翻,热茶洒了一地,氤氲的热气升腾而起,伴随他冷峻的目光。

      “翰林院昨日送来万历二年会试拟题,尔等且听——”他随手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朗声诵道,“‘论漕运与边防相济之道’。”顿了顿,他冷冷一笑,“若还在读些《剪灯新话》之类的荒唐文字,趁早去通州码头数漕船!”

      话音未落,他袖中再度掏出戒尺,目光直视张嗣修:“昨日你批注《孟子》,竟将‘五十步笑百步’解作军中趣事,如此轻浮,岂配姓张?伸手!”

      戒尺落下,清脆作响。角落里,正拨弄着炉火的苏念初微微一怔,心中暗叹:张居正教子,比那考成法还要严厉三分……

      张居正手中的戒尺忽地一颤,眉目间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他差点忘了——昨日那能让他“听见”心声的婢女,正是他命游七调来伺候书房的。果不其然,这丫头又开始碎碎念了……

      他的目光已不再停留在儿子的习作上,而是无声地落向那炉火映红面庞的小丫鬟。

      而那丫鬟,仍低眉顺目,兀自默默在心中叹息:“可惜了,这几个孩子都挺好的……谁能想到,张居正一去,大公子被逼至死,二公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终究还是应了那句‘破身沉族’啊……”

      张居正浑身一震,仿佛浑身被雷电击中。他手中的戒尺停在半空,久久未落,最终竟脱手而下,直直摔落在地。

      “哐啷——”

      清脆的撞击声在沉寂的书房中回荡,如雷鸣般炸响在诸子心头。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烛火轻微跳动,映出张居正微微变色的脸。几位儿子不敢抬头,甚至连跪在地上的张嗣修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张居正的手指缓缓收拢,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戒尺的余温。女孩的低语如同一道可怕的咒语,在他耳中回响。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苏念初,这个始作俑者依旧低眉敛目,似乎一切与她毫不相干。

      张居正心中一阵阵震颤,这不应是一个丫鬟能说出口的言辞,而更像是某种未卜先知的谶语,甚至比那些言官奏章还要直白、锋利,让他心头泛起一股深深的凉意。

      然而,那小丫鬟依旧低眉顺目,专注地烧着茶水,仿佛对自己泄露的惊人之语毫不知情。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她真的能预见未来?她所说的一切,都会毫无偏差地降临?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她恶毒的诅咒?

      张居正一时间心乱如麻,心跳如鼓。他甚至恨不得立刻冲到苏念初面前,揪住她的衣领,逼她给个交代!

      可他深知,若真的如此行事,只怕她会被吓得一句话都不肯再吐露,甚至会对自己生出防备之心。

      不行,不能逼迫她。

      他要的是真实的答案,而不是无法辨别真伪的说辞。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