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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引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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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漫过东宫琉璃瓦时,南枝躺在椒房殿的雕花榻上。锦被下的手按在小腹,那里还残留着隐隐的坠痛。昨夜泼洒的合卺酒在地砖上凝成暗红痕迹,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娘娘该进药了。"柳嬷嬷端着黑陶药碗进来,腕上金镯子碰得叮当响。
南枝瞥见药汤表面浮着的油星,忽然撑起身:"昨夜的郎中呢?叫他来把脉。"
"太子殿下吩咐了,寻常郎中不得入内。"柳嬷嬷舀起一勺药吹了吹,"这是太医院特配的安神汤。"
门帘忽地被掀开,太子裹着寒气大步进来。他扫了眼纹丝未动的药碗,抬手就掐住南枝下颌:"闹够没有?许知舟的尸首今早漂到黑水河下游,你要不要去收殓?"
南枝浑身一颤,指甲抠进掌心:"殿下若真杀了他,此刻该把他的头颅挂上城门。"
太子冷笑一声甩开她,药碗砸在青砖上四分五裂:"你以为装疯卖傻就能蒙混过去?礼部正在拟旨,下月春猎由你父亲伴驾。"
"我爹年迈..."
"南相不老。"太子捡起块碎瓷片,慢条斯理划开锦被,"毕竟还能给北狄可汗写密信呢。"
南枝盯着被面裂口处飘出的鹅绒,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那盆总不开花的墨兰——花盆夹层里,确实压着几封未署名的信笺。
(三日后)
南枝扶着回廊的朱漆柱,看小太监们搬运春猎的弓箭箱。有个眼生的杂役经过时,袖口滑出半截麦穗,金灿灿的,和许知舟带来的霉米截然不同。
"站住。"她弯腰捡起麦穗,"这是哪里的贡品?"
小太监扑通跪下:"回娘娘,是...是送往北境的新粮。"
柳嬷嬷突然从月洞门转出来,一巴掌扇在小太监脸上:"胡吣什么!这是太子殿下给御马监的草料。"她拽着南枝往回走,"娘娘风寒未愈,还是少吹风。"
当夜,南枝数着梆子声溜进小厨房。米缸里堆着泛潮的陈米,墙角却摞着二十几个鼓囊囊的麻袋。她摸出剪子刚挑开线头,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我就说听见耗子响。"南音举着灯笼进来,粉缎鞋碾着洒落的麦粒,"堂姐找什么呢?太子哥哥让我看着你,说你得了癔症总乱跑。"
南枝抓起案板上的擀面杖:"你日日往北狄使臣住处送食盒,送的什么点心?"
南音脸色骤变,灯笼"咣当"掉进面缸。火苗窜起的瞬间,南枝抄起水瓢泼过去,却听见南音尖叫:"来人啊!太子妃放火烧厨房!"
五个举着水桶的粗使婆子冲进来时,南枝正攥着半袋新麦。火苗在面缸里明明灭灭,南音鬓发散乱地坐在地上哭喊:"堂姐疯了!她要把东宫烧光!"
"都住手!"柳嬷嬷挤进人群,一瓢水泼在南音裙摆上,"侧妃娘娘仔细着凉。"转身又瞪向南枝,"太子妃怕是梦魇了,快扶回寝殿。"
南枝甩开搀扶的宫女,把麦袋砸在灶台上:"这上好的新麦说是喂马,太子殿下的马比边关将士还金贵?"麦粒哗啦啦洒出来,几颗滚到柳嬷嬷绣鞋边。
外头忽然响起脚步声,太子披着大氅出现在厨房门口,衣摆还沾着夜露:"三更半夜的,爱妃好兴致。"
"殿下明鉴!"南音扑过去抓住太子衣袖,"太子妃偷换军粮要栽赃给您!"
南枝抓起案板上的账簿:"正月廿八,东宫支取新麦二百石说是修缮马厩,可昨日我去马棚..."她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沾着黑灰,"二十匹御马都在啃陈年草料。"
太子眼神阴鸷,抬脚碾碎地上的麦粒:"北境饥荒与孤何干?许知舟自己没本事..."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
"走水啦!西偏殿走水啦!"
众人慌乱转身,只见西边夜空映着红光。太子猛地揪住南音衣襟:"那是狄人使臣的住处!你傍晚送去的那坛酒..."
(次日清晨)
南枝靠在回廊的美人靠上,看小太监们清理西偏殿的焦木。太医刚来把过脉,说她吸了烟尘要静养。柳嬷嬷端着药碗过来时,袖口露出半截烫伤。
"嬷嬷昨夜救火辛苦了。"南枝突然开口,"狄使伤亡如何?"
"回娘娘,烧死了个马夫。"柳嬷嬷舀药的手顿了顿,"但太子殿下今早下令,把北境军粮添了三成。"
南枝捏着汤匙搅动药汁:"是用东宫省下的新粮补的?"
瓷勺突然被抽走,太子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爱妃这么关心军务,不如去校场看看?"他扔下个沾着血渍的箭囊,"许将军昨夜突袭狄营,倒是缴获不少好箭。"
南枝认出箭囊边沿的补丁针脚——那是她及笄那年缝的。药汁泼在石榴裙上,洇出大片污渍。
(三日后)
南枝蹲在庭院里喂雀儿,听见墙根两个洒扫宫女嘀咕:
"昨儿兵部又来催粮,王尚书在书房摔了茶盏..."
"小声些!听说太子把江南贡米换了三十船私盐..."
麻雀突然扑棱棱飞走。南枝转身,看见南音带着两个面生的嬷嬷过来,手里捧着大红锦盒。
"堂姐安好。"南音笑得甜腻,"太子哥哥让我送些安胎药来,说是..."她突然压低声音,"许将军在漠北找到眼熟的物件。"
锦盒里是半块残破的玉佩,边缘沾着沙土。南枝认出这是父亲随身戴了二十年的旧物——此刻本该随父亲在江南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