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来信》远山乔

48、特辑篇（01）

　　小剧场【010】
　　六月的闽市，蝉鸣匝地。

　　左离不喜欢这种热意蒸腾又黏糊糊的天气，偏偏他生活的城市常常要体会这种感觉。
　　中考那天，烈日当空，白花花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浑身提不起劲来。
　　左离的考点在距离闽州中学五公里之外的三中，不远也不近。

　　左父的本意是在三中附近订两天酒店，省去往返的麻烦，也方便左离休息，左离却执意每天晚上回家吃饭睡觉，只因为……

　　按照考场要求撕下矿泉水瓶身的包装纸后，左离抬头看了一眼蓝得纯粹的天空，心中不由得感到庆幸。
　　庆幸留在本校考试的人是江景同，闽州中学与他们两家只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如此一来，娇气的江小少爷可以不受奔波的劳苦，专心备战中考。

　　考完第一门的时候，时间还有剩余。左离盯着黑板右上方的时钟，想起了江景同。
　　题目不难，他全程轻松应对。

　　阿景一定也是这样觉得的。他心想。
　　考完试的当晚，左离走进家门时，一抬眼就和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对上。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江景同坐在左家客厅的沙发上，在左离没有出现之前，就一直眼巴巴地望着玄关，眼神里满是期待。

　　一见到左离，他就像见到主人的小狗，眉开眼笑地摇起了小尾巴。
　　看着这样的江景同，左离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放下考试用品，几步来到江景同面前，抬起手毫不留情地薅了一把少年毛茸茸的脑袋。
　　“哎呀，头发都被你弄乱了。”江景同嘴上虽嫌弃着，眼里迸出的光却比那六月的太阳还要耀眼。

　　江景同考完试连自己家都没回，直接冲到了左家：“阿叔，我来等哥哥回家。”
　　左父笑呵呵的：“好啊好啊，随便坐，阿叔给你洗水果。”
　　“谢谢阿叔！”江景同应着就不客气地在沙发上坐下。

　　他对这里实在太过熟悉，自在得就像在自己家似的。左父端来水果后，他也丝毫不扭捏，拈起一颗葡萄就往嘴里丢，只是眼角余光时不时瞥向玄关处。

　　直到眼下等来了左离，江景同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落回原地。
　　“哥哥考试辛苦了，哥哥吃。”他一边说一边将葡萄递到左离嘴边，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也不嫌腻歪。”左离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你吃。”
　　江景同也不跟他周旋，转手就把小葡萄丢进了自己嘴里。
　　“我跟我爸妈说好了，晚上留在你家吃饭。”江景同咽下葡萄后，自顾自说道，“想念阿叔的厨艺了。”

　　左父正好听到这话，被人夸赞总是心情愉悦的，他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小景想吃什么尽管告诉阿叔，阿叔给你做。”
　　左离：“……”

　　怎么不见父亲对自己这样纵容？他有时候真觉得江景同才是姓左的。
　　不过他并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高兴。

　　他的家人也喜欢江景同，就像他一样。
　　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吃过丰盛的晚饭后，两个少年坐在客厅看综艺。

　　“哥，明天还要考试，你不紧张吗？”江景同嘴上这样问，眼睛却眨也不眨地黏着电视屏幕，时不时发出或高或低的笑声。

　　享受的同时他又觉得心里有淡淡的罪恶感，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抓紧时间再看一看重点知识，万一能多拿一分，那就是干掉了千军万马。

　　左离还能不了解他吗？他只是在娱乐的同时想找个同盟人，一起捍卫他所认同的事情。
　　于是，左离故意说道：“哎呀，我好紧张啊。要不，我去拿两套真题，咱们比赛谁做得快？”

　　“你有毒吧，谁要跟你比赛做题？”被左离这么一开玩笑，江景同一边放松一边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此时此刻，快乐万岁。你看主持人多好笑……”

　　欢声笑语的夜晚不知不觉就过完了，左离送江景同回了家。两人在小院里分别之际，左离突然叫住他：“阿景。”
　　江景同闻声回头：“嗯？”

　　“中考加油。”站在榕树下的少年忽地弯了弯嘴角，那张本就好看的脸霎时变得生动起来。
　　江景同也跟着笑起来：“中考加油，哥哥。”

　　小剧场【011】
　　闽市夏季多雨，台风也跟赶着趟儿似的，一号接一号。
　　如今已是入秋，天气却丝毫不见转凉。

　　江景同握着冰块已然融得差不多的美式咖啡，目光不知落向何处。
　　这是左离离开的第三年，也是老板陪在身边的第三年。

　　老板此时就卧在江景同脚边，带着水光的黑鼻子微微翕动着，不知是不是闻到了咖啡香。
　　清脆的风铃声丁零零响着，仿佛带来谁的思念。

　　有客人来了。
　　江景同出走的神思被拉回，说话时语调低低的：“抱歉，今天不营业……”
　　他这天谢绝了所有邀约，一个人早早来到左岸咖啡。

　　这是左离离开后，他新开的咖啡店，与左离开的“右离咖啡”被网友称为“情侣店”，加之他这位老板的高颜值加持，两家咖啡店一夜走红。

　　对此说法，江景同只是笑笑。
　　情侣也好，旁的也罢，左右都是因为左离而开。
　　能够让更多人记住左离，他只觉得一颗心满满的。

　　等抬眼看清来人，江景同猛然怔住。
　　他张了张嘴，却因为喉咙干涩而没能说出一个字。
　　倒是对方先温和地笑开，连带着声音都是温柔的：“阿景，早上好。”

　　“早……早上好。”江景同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在确定眼前之人真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后，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起身的动静吓到了脚边的老板，却也顾不得膝盖磕上桌角的疼痛，不管不顾地就扑向男人怀中。

　　左离被突如其来的重力撞得后退一步，双臂下意识地接住怀中之人，一声无奈又宠溺的轻笑自喉咙中溢出：“阿景，当心。”

　　左离说着紧紧抱了江景同一下，便想要推开他，去检查他被撞到的膝盖，却被他更加用力地抱住。
　　“不要松开，多抱一会儿，好不好……”江景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轻得风一吹就散了。

　　“好，抱多久都行。”左离抬起一只手揉了揉他有些长的头发，笑弯了眼睛。
　　这个拥抱持续了不知多久，直到又一声清脆的风铃响，江景同方才如梦初醒，依依不舍地离开男人的怀抱。

　　骤然抽离的体温让他心猛地一空，再度一头埋进左离怀中。
　　不够，怎么都抱不够。

　　他想要长长久久，想要就这样一直抱着左离不松手。
　　哪怕……

　　江景同收回望着虚空的目光，将视线定格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密密麻麻都是字的文档刺痛了他的双眼。
　　脚边的老板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着了。

　　哪怕只是在文字中与爱人相会，他也甘之如饴。
　　新的一号台风要来了，希望去往墓园的路不会太难走。

　　小剧场【012】
　　“五、四、三、二……一！”
　　“阿景生日快乐！”
　　“阿离生日快乐！”

　　荧荧的烛光映着两张俊秀的年轻面庞，奶油的香气丝丝萦绕。
　　“哥，十六岁生日快乐。”
　　“阿景，十六岁生日快乐。”

　　十六岁的左离和十六岁零一天的江景同轻轻对视着，在柔和的烛光和浓香的奶油气息里互相道出了祝福。
　　“祝我哥永远天下第一！成绩天下第一好！工作天下第一好！人生天下第一好！还有最重要的是，和我天下第一好！”

　　“祝福阿景所愿皆成真。”
　　尤其是最后一个愿望。左离在心里默默补充。

　　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江景同已经迫不及待地吹灭蜡烛，打开灯，对着蛋糕最可口的那块下手。
　　他没看见的是，身边左离宠溺得就快要化开的笑容久久不散。

　　江景同一边吃着蛋糕一边含混不清地说：“不愧是我哥买的蛋糕，真好吃。明年我还要和哥一起过生日吃蛋糕。”
　　“喜欢就好。”左离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哥答应你，以后的每一年都陪你过生日吃蛋糕。”

　　“这可是哥你说的啊。”江景同扬起笑脸，那小模样得意极了，“谁没做到谁是小狗。”
　　“嗯，谁没做到谁是小狗。”无论他说什么，左离都依他。

　　这是他们约好一起过生日的第三年。
　　江景同不知道的是，这一年的生日蛋糕不是买的，而是左离亲手做的。

　　这个秘密直到他们考上大学的那一年才被他无意间得知。
　　只是左离不曾主动言明，他也就没打算戳破，反正蛋糕总归是要进到他肚子里的。
　　…………

　　咔嗒——
　　金属打火机一声脆响，数字25的蜡烛被点燃。

　　江景同面前摆着两个蛋糕，一个是他最爱的蓝莓口味，一个是左离最爱的黑巧口味。
　　三年前，他连打鸡蛋都会带出蛋壳，三年后，他已经能够做出让自己满意的蛋糕来。
　　可是……

　　“左老板，二十五岁生日快乐。”江景同喃喃自语，眼里的泪光映着烛光，灿烂得像天边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