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星空》叶落非知秋

17、记忆碎片

　　医院的复健室里，宁毅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正在物理治疗师的指导下进行平衡训练——这是紫锥菊-H47联合治疗后的第三周，虽然LYG-47活性已经显著降低，但治疗带来的肌肉协调性损伤还需要时间恢复。

　　"再来一次，宁先生。"治疗师鼓励道，"这次试着不扶栏杆。"颜晓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她看着宁毅缓慢地抬起手，离开平衡杠，身体微微晃动但最终站稳。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坚毅的侧脸轮廓。"太棒了！"她忍不住欢呼。宁毅转头对她微笑，这个简单的动作在两个月前再普通不过，现在却需要他集中全部注意力。就在他分神的瞬间，脚下一个踉跄——

　　"小心！"颜晓晴和周婷同时冲上前。周婷离得更近，一把扶住宁毅的手臂。在接触的刹那，宁毅突然僵住了，眼神变得恍惚。"小...心..."他喃喃重复着这个词，眉头紧锁，"有人...曾经也这么说过...""宁毅？"颜晓晴担忧地握住他的另一只手，"你还好吗？"

　　宁毅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周婷扶着他的手上。那只手腕内侧有一道细小的月牙形疤痕。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疤..."他的声音变得奇怪，"游乐场...旋转木马的螺丝..."周婷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脸色瞬间煞白。颜晓晴注意到她的嘴唇在微微发抖。"什么旋转木马？"颜晓晴轻声问。

　　宁毅的眼神依然迷茫："我十岁生日...有个女孩...她为了修好我喜欢的木马，被铁片划伤了..."他按住太阳穴，仿佛那里有把钻子在搅动，"她是谁？为什么我想不起她的脸？"

　　治疗室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物理治疗师识趣地退到一旁，颜晓晴屏住呼吸，而周婷——颜晓晴从未见过周婷如此脆弱的样子，那个一向冷静自持的女人此刻像是站在悬崖边缘，随时可能崩溃。"宁毅，"颜晓晴小心翼翼地问，"你记得自己有个妹妹吗？""我没有妹妹。"宁毅下意识回答，随即又困惑地皱眉，"至少...我不记得..."
　　周婷突然转身就走，步伐快得像是在逃跑。宁毅却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等等！那个疤...我为什么会记得？""放开！"周婷挣扎着，声音哽咽。"告诉我！"宁毅罕见地提高了声音，"这些天我一直在做奇怪的梦...一个小女孩，羊角辫，总跟在我身后...她是谁？"
　　周婷的挣扎停止了，泪水无声地滑下脸颊。颜晓晴的心揪成一团，她知道这一刻迟早要来，但没想到会如此突然，如此痛苦。
　　"周婷..."她轻声说，"也许现在是时候了..."
　　"不！"周婷激烈地摇头，"医生说过强行唤醒记忆可能造成更大伤害！我不能——"
　　"小婷。"宁毅突然说，这个称呼让周婷如遭雷击，"你的名字...是叫小婷吗？"

　　一滴泪落在两人相触的手腕上。周婷的嘴唇颤抖着，终于轻声吐出一个十五年未曾叫出口的称呼："...小毅哥哥。"时间仿佛凝固了。宁毅的眼睛睁大，里面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困惑、震惊、难以置信，最后是一种深切的悲伤。他的手慢慢松开周婷的手腕，转而抚上那道疤痕。

　　"是你..."他的声音几乎是一种气音，"那个修旋转木马的女孩...那个总是...保护我的..."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二岁初见的那个雨天，瘦小的周婷抱着破旧的布娃娃站在宁家客厅；十四岁她第一次为他打架，把嘲笑他"书呆子"的男孩推倒在地；十七岁那场灾难性的袭击，他推开她挡下那记铁棍时看到的最后画面，是她惊恐万分的脸...

　　"你是我妹妹。"这不是疑问句。周婷的眼泪决堤而下。她颤抖着从衣领里拉出那枚银吊坠，打开，里面是两人童年的合影。又从包里取出那份颜晓晴已经见过的收养文件，一起递给宁毅。

　　"十二年六月到十七年十一月..."宁毅读着文件上的日期，手指轻抚照片上并肩而笑的两个孩子，"五年...我竟然忘了五年...""不是你的错。"周婷终于找回了声音，"医生说创伤后选择性失忆是大脑的自我保护。"
　　宁毅抬头看她，眼神是颜晓晴从未见过的脆弱："这十五年...你一直在...""我改回了本姓，但从未真正离开。"周婷抹去眼泪，"宁教授...爸爸一直资助我读书，直到博士毕业。"

　　"爸爸..."宁毅重复这个词，突然将周婷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我的妹妹...我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妹妹..."周婷在他肩头无声啜泣，双手死死抓着他的病号服，像是害怕一松开他就会再次消失。颜晓晴站在一旁，眼眶发热，既不忍打扰这一刻，又不想完全置身事外。

　　宁毅似乎感知到她的矛盾，伸出一只手。颜晓晴立刻上前，被他揽入这个拥抱。三个人就这样在复健室中央紧紧相拥，过去的迷雾被拨开，未来的道路逐渐清晰。"那个..."物理治疗师尴尬地咳嗽一声，"要不要换个地方...继续？"

　　宁毅的病房现在挤满了人——周婷坐在床边，正给他看手机里保存的旧照片；颜晓晴忙着给两人倒水；林妙妙不知何时也来了，靠在窗边假装不在意却竖着耳朵听每一个字。

　　"这张是你十五岁生日。"周婷指着屏幕，"我偷偷用三个月的零花钱给你买了那套绝版医学典籍。"宁毅盯着照片上自己惊喜的表情和旁边周婷骄傲的笑脸，眉头紧锁："我还是想不起当时的情景...只有零碎的画面。"

　　"没关系。"周婷安慰道，"医生说记忆可能慢慢恢复，也可能永远缺失。重要的是..."她顿了顿，"你知道我是谁了。"宁毅突然想起什么："那份骨髓捐献同意书...五年前签的，你早就知道我的LYG-47会激活？"周婷点头："爸爸临终前告诉我，我的骨髓有特殊抗体，如果常规治疗失败...我就是最后的保险。"

　　"所以你一直在等这一天？"宁毅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等着为我...牺牲？""你曾经为我挡过铁棍。"周婷平静地说，仿佛在讨论天气，"这次换我保护你。"

　　林妙妙突然从窗边走过来："这简直比我编的任何剧本都感人。"她递给周婷一张纸巾，"顺便说，我一直觉得你眼熟，现在想起来了——你在我表哥的实验室做过报告，关于LYG-47的免疫疗法。"

　　周婷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陈教授是我博士导师。实际上..."她犹豫了一下，"是我推荐宁毅去找他的。"颜晓晴恍然大悟："所以你一直暗中引导宁毅的治疗方向？"

　　"不仅如此。"周婷深吸一口气，"五年前我发现你的基因与宁毅匹配后，故意把《听见你的声音》的剧本放在他一定会看到的地方...我原以为你们会自然吸引，没想到需要一场咖啡事故来打破僵局。"

　　宁毅和颜晓晴面面相觑。命运的红线原来一直被周婷小心翼翼地牵引着，直到他们相遇。"等等，"林妙妙突然瞪大眼睛，"所以周婷是你妹妹，颜晓晴是你女朋友，而你是个隐藏的医学天才...这家人是要拯救世界吗？"

　　病房里爆发出一阵笑声，连宁毅都忍不住勾起嘴角。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三人的脸上，温暖而明亮。"我想去看看爸爸的实验室。"宁毅突然说，"我们三个一起。"周婷的眼睛亮了起来："那里还保持着原样。我每周都去打扫..."

　　"我知道。"宁毅轻声说，"我注意到灰尘的痕迹...总是有人比我先到。"颜晓晴握住两人的手："等医生批准外出，我们立刻去。顺便..."她狡黠地眨眨眼，"我有个惊喜给你。"

　　惊喜在当天傍晚揭晓。经过颜晓晴的软磨硬泡和主治医生的反复检查，宁毅终于获准短暂离开医院。颜晓晴推着轮椅上的他来到医院天台——那里被她布置成了一个迷你观星台，铺着野餐垫，摆着保温食盒，还有一台便携式天文望远镜。

　　"这是...""LYG-47星群今晚最明显。"颜晓晴兴奋地说，"周婷帮我查的天文数据。"
　　她帮宁毅从轮椅上站起来，扶他到望远镜前。宁毅弯腰看向目镜，银河的壮丽景象立刻展现在眼前。他轻轻调整焦距，直到那片特殊的星群清晰可见——七颗星星组成的模糊图案，被颜晓晴用电子画笔在镜片上添加的虚线连成了一个爱心。

　　"爸爸会喜欢这个改进。"宁毅轻声说，直起身将颜晓晴拉入怀中，"就像我喜欢你一样。"他们的吻被天台的晚风吹得温柔而绵长。直到周婷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咳咳...医生只批准了一小时外出。"
　　宁毅依依不舍地放开颜晓晴，转向妹妹："一起来看吗？"
　　周婷摇摇头，嘴角却上扬："我看了十五年，今晚让给你们。"她退到门口，"一小时后我来接人。别...别做太激烈的运动。"
　　颜晓晴红着脸扔过去一个抱枕，周婷大笑着关上门。

　　宁毅拉着颜晓晴坐在野餐垫上，打开食盒——里面是颜敏特制的药膳和几块做成星星形状的饼干。

　　"你妈妈和周婷...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宁毅咬了一口饼干，"这几天她们总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医学狂人和前医学生的共同语言？"颜晓晴猜测，"或者...在讨论怎么更好地照顾你。"宁毅假装不悦："我现在需要被'照顾'了？"

　　"需要。"颜晓晴认真地说，手指轻抚他消瘦的脸颊，"需要被好好照顾，好好喂养，好好爱护...直到你恢复到能把我抱起来转三圈的程度。""那可能要很久。""我等得起。"颜晓晴靠在他肩上，"毕竟，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夜空中的LYG-47星群静静闪烁，见证着这个承诺。宁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开始写写画画。"日记？"颜晓晴好奇地问。

　　"康复记录。"宁毅给她看页面，上面不仅有体温、药物反应等数据，还有心情评分和"今日颜晓晴惊喜"一栏。今天的惊喜旁边画了五颗星和一个小爱心。

　　"你居然给我的'惊喜'打分！""科学家的职业病。"宁毅笑着合上本子，"不过最近几页的评分都很高...尤其是'快乐康复计划'第14条。"颜晓晴翻到前面，找到第14条："'偷偷溜出医院看日出'？那不是违反医嘱吗！""所以分数高啊。"宁毅理直气壮，"风险和收益成正比。"

　　颜晓晴忍不住大笑，宁毅也跟着笑起来。笑声中，他忽然意识到，尽管记忆仍有缺失，尽管身体尚未痊愈，但此刻的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接近幸福。

　　周婷在门口透过小窗看着这一幕，轻轻摸了摸胸前的吊坠。照片里两个孩子无忧无虑的笑容，和现在天台上的笑声，终于再次重合。"爸爸，"她对着星空轻声说，"我想他们不需要那份'最后的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