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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鲜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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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是谁在叫他?
“李春生,醒醒。”
小鱼的声音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梦里?
梦?原来他在做梦。
李春生猛地睁开眼睛,季予焦急担忧的脸就在他面前,连毛孔都清晰可见。
“做噩梦了?出了好多汗水。”季予眉头微皱,抽出纸巾轻柔地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水。
李春生十分恍惚,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被玻璃罩盖住和世界隔离了一样,小鱼的声音和他隔着一层薄膜,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穿过他的耳朵没有留下半分痕迹,他被困在了只有自己的世界里。
“怎么呆呆的。”季予摸摸他的额头,试探体温。
指尖微凉,触碰到他温热的额头,终于将他从真空的世界抽离出来,李春生感受到有水从眼角滑落流过脸颊,恰逢此时,季予用手背轻轻擦去。
“梦见什么了?”季予眼里全是担忧,请求道:“告诉我好吗。”
李春生怔怔道:“我梦见妈妈了。”
话落,他被拥入温暖的怀抱,季予心疼地轻拍他的后背,温柔道:“你的妈妈肯定很爱你,她一定不希望你为她流泪。”
季予知道春生的妈妈死了,被春生的亲生父亲李鹏飞,家暴打死了。
他无法阻止李春生回想这些不好的过往,他只能劝慰。
“嗯。”
梦中断了,但李春生还记得,或许是他的哭声太响亮,或许是王奶奶劝架的声音和他们的打斗声太吵闹,最后周围的邻居全部聚拢在了他家小小的院子里。
有个阿姨闯进屋里,看见了床上吐血的妈妈,拨通了急救电话,妈妈因此获救了,被送进了医院,李鹏飞和张叔叔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了几天,李春生也因此和妈妈过了几天不用担惊受怕的安生日子。
那时候,小春生坐在医院里对他来说有些高的椅子,脚尖垂在半空,这样想:
如果李鹏飞一直被关在拘留所就好了,
可是事实却是,李鹏飞回来之后变本加厉,对他们更加恶劣。张叔叔和王奶奶也因为好心帮忙却被牵连,至此对他和妈妈避如蛇蝎,再不过问他们的生活。
他总是将事情搞砸,也许李鹏飞和飞鱼那帮人说的是对的。
他确实是一个傻子。
窒息感猛地传来,世界在旋转,李春生的视线一片模糊,心脏仿佛被人捏紧,不正常的心跳声在轰鸣。
他大口大口喘气,可是于事无补,模糊中他似乎看见了李鹏飞,男人正狞笑着捏住他的喉咙,双手疯狂地收紧。李春生挣开季予的怀抱,双手去拨弄自己的脖子,捞了一片空气。
季予大惊失色,“你怎么了?!”
李春生无法回答他,他的双眼惊恐地睁大,泪水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最后如决堤的洪水般落下。胸膛剧烈起伏颤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喉咙里都会响起刺啦——的响声,仿佛破风箱。
季予连忙按下床头上方的急救铃,此时的他方寸大乱,对着呼叫机大喊:“快来人!他喘不过气了!”
李春生不停在脖子上抓挠,仿佛有人在掐他,他的指甲不算长,但因为动作凶狠,很快脖子上就见了血,一条一条的血痕浮现在他纤细雪白的脖子上,像三月的柳条。
“春生!”季予搂住李春生,按住他在自己脖子上抓挠的手,“跟着我呼吸!春生,你别吓我。”
李春生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实际上他已经意识模糊,双手被季予控制住,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他开始颤抖,双脚无意识地乱蹬,像砧板上的鱼,不停地挣扎。
突然,一股腥甜涌上喉咙,李春生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吐血了。
跟当年妈妈一样,吐出了大片大片鲜红的血,只不过那时的小春生变成了现在的小鱼。
心脏剧烈收缩,剧痛和窒息席卷了李春生。
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春生!”
季予目眦尽裂,他的身上全是李春生吐的血,仿若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快!”王莺带着医生和护士快步进来,“季先生,您先让一让。”
季予松开手,手上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一滴一滴在地上凝成一朵一朵血红的花,无人在意。
护士很快挤去他的位置,按住李春生昏迷中无意识乱动的手脚,将指夹夹上,贴上贴片。
“先建立人工气道,进行紧急气管插管。”王莺快速道,随即对李春生进行心肺复苏。
季予站在床脚,看着王医生和护士迅速又麻利的动作。病床上,春生的身体一动不动,他已经停止了咳血,可是人并没有醒,只有监护仪上跳动的线条显示着,他还活着。
明明上午都好好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季予既自责又懊悔。
“呼——!”
李春生猛地睁开眼,他呼吸粗重,贪婪地大喘气,那股强烈的窒息感终于得到缓解,他终于喘过气来。
王莺见状停止心肺复苏,指挥护士将病床推走,转入重症监护室。
季予只能一路跟在他们后面,直到他被关在ICU门外。
最后一眼是李春生无力垂落的双手,季予这才注意到地上有血,从病房到ICU,滴落了一路,有的来自他的手,有的来自春生的手,但无论来自那个人的手,这些都是李春生的血。
他该拿春生怎么办?
恐慌再次袭击了季予,他忍不住怀疑,他真的能留住李春生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
喉咙传来异物感,并且伴随持续的疼痛,李春生眉头紧皱,微微睁开眼,他听见仪器滴答滴答冰冷的声音,意识恢复的同时头晕恶心和手脚发冷一并传来,李春生想轻微地挪动,但他被仪器束缚住,根本动弹不得。
难受,李春生感觉痛苦,他又想哭了。
“妈妈。”他想说话,却无法张嘴,只能无声呢喃,“小鱼,你们在哪儿。”
说完,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无人为他擦去,他没有意识到现在的他内心多么脆弱,完全不像平时的自己。
李春生的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开门进来。
逆着光,李春生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身影,他指尖微动,想问,是小鱼吗?可惜因为插管和呼吸机,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冰凉的手被拢入一个温暖干燥的手掌,熟悉的温度和骨节分明的手指,以及指腹处的薄茧。
李春生知道了,是小鱼。
“怎么又哭了?”季予轻声道,说着用指腹擦去李春生脸上已经快要干透的泪水。
“爱哭包。”
李春生眨眨眼睛,想反驳,可是事实就是这几天他确实哭的频繁,但他不认,是他太疼了,换谁来都会哭。
这人也就仗着他现在说不了话,无法反驳他为自己辩解。
李春生决定暂时不理他。
“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来看你,你要快点好起来,春生。”那人说。
李春生感受到季予在轻轻抚摸他头顶的发丝,一下一下,仿佛倾注了许多情感和未尽之言。
他原谅他了。
李春生用手指戳了戳季予的掌心,轻轻挠了两下,示意自己知道了。
李春生现在说不了话,也无法在季予的手心写字告诉他,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小鱼,他会好好治疗,早点恢复。
要是他会认字写字就好了。
李春生只上过三天学,还没来得及认字就被卖给飞鱼了。
他能去上学还是学校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有他这么号人,已经11岁了还没有上过学。为了应付检查,校长亲自来到他们家,半恐吓半强迫,说现在国家实行义务教育,父母要是不让自己的孩子上学,是要去坐牢的。
于是李鹏飞怕了,答应了校长,送他去上学。
他现在回想在学校的那三天,简直是他前半生最幸福的一段时间,不需要担心被父亲打骂,不需要饿肚子,可以和同学玩耍,虽然他的同学比他小了很多,也不乐意跟他玩,但他不介意,光是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已经让他十分幸福了。
不知道他走后,老师有没有去他家里找过他。
虽然他希望老师关心他,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应该是没有的。
除了妈妈,没有人会关心他。
校长是为了应付检查,老师是听从校长安排,李鹏飞是为了不被抓去坐牢,张叔叔是看在王奶奶的份上,而曾经对他很好的王奶奶,也弃他如敝履......
“又在想什么?”
季予轻轻捏捏他的脸颊,十分霸道地说:“不准胡思乱想。”
哦,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他还有小鱼。小鱼会关心他,就像现在一样。
“你知不知道,这次就是因为你情绪太激动了才会这样,所以不允许胡思乱想了。”季予只是捏了一下就很快松开手,生怕自己把他捏疼了,因为此时的李春生就像瓷娃娃,经不得一点伤害。
他半是命令半是请求地说:“就算胡思乱想也不准憋在心里,一定要告诉我,所有的事情,我来帮你解决。”
“春生,别像昨天那样吓我,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李春生好像看见有晶莹滑落,流进小鱼的口罩里,悄无声息。
他只能戳了戳季予的手心,知道了。
眨眨眼睛,我保证。
李春生看见季予的眼睛弯了弯,他也微微牵起麻木的嘴角,跟着笑。
最后,李春生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连季予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一睁眼,又是他自己一个人,只有冰冷的仪器陪着他。
他要听小鱼的话,他绝对不要再进这个地方了。
太可怕,比病房更像监狱,至少他在病房里可以吃好吃的,无聊了可以玩手机,没手机可以去那天去的花园,不像现在这样,浑身难受不说,连动都动不了,而且如此安静的环境,对他来说简直是酷刑。
他要快快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