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最后一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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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还有最后一件事。”
洛阳城北邙山南麓
陵园的风卷着落叶，在春香的坟前打了个旋儿，又悄然散去。
潘玉将一碟泡儿油糕同瓜果一道摆在青石案上，指尖轻轻抚过墓碑。
“小时候，我每次从天山回来，你总要缠着我带这个……如今，我给你带来了。”
糕点的甜香混着纸钱焚烧的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浮动。
匡连海跪在一旁，目光在地上低低徘徊着，终于爬到墓碑上。
一阵风吹来，隔着被扬起的沙子，恍惚间他竟看到了那个总是躲在潘玉身后、却又忍不住偷看他的小姑娘。
——春香。
他记得她做的饭。在塞外寻找潘玉的那段日子，春香总是能变着法子做出热腾腾的饭菜，哪怕食材简陋，她也能熬出一锅鲜香的汤。
春香看自己的眼神总是闪烁着光，像林间的小鹿——你不去看它时，总能感受到它眼底映射的潺湲波光，然而一旦回头，它便惊恐地跳进树林中，隔一段时间，再探头探脑地望过来。
她一直是作为小姐的影子存在的。
小姐笑她就笑，小姐哭她就哭，小姐去哪儿她就去哪儿，她注定就是要跟随小姐的。她坚信，尚书侍郎的女儿就是要嫁给天山大侠的，而她也会作为陪嫁过去伺候。这就是她的命，但一想到能日日见到他，她也觉得知足。
然而那一天，他忽然说要带她亡命天涯。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被看见。
小时候家里穷，她不得不操持家里的活。五岁的时候，她已经能做好几样菜了，尽管她那时才将将同灶台一般高。割草喂猪、砍柴烧水、照顾幼弟，她干活从来是极麻利的。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为父母减轻些负担。
六岁生日的中午，母亲为她煮了长寿面卧鸡蛋，她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
“囡囡以后出嫁的时候，要坐八个人抬的轿子，那样才喜庆、风光——”
母亲的眼里忽然掉出了泪滴，挂在深深的褶子里。
她伸出手去揩，却被母亲的手包裹住——她忘不了那温暖的触感，上面有农妇被岁月刀刀剜下的痕迹。
母亲拉她去了市集。
“囡囡，先在这和伯伯玩一会儿。你吃了鸡蛋，弟弟也吵着要吃。妈妈去给弟弟买了就来接你。”
夕阳中影影幢幢的人流，像极了她在山间小溪里见到的鱼群，来来往往、各赴东西。
母亲的身影逐渐淹没在人群里。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一同被贩卖的姐妹都说她命好，独独她被挑到了尚书侍郎的府上作千金小姐的贴身丫鬟。从此她不必挨饿，也不必干粗活，只需要做小姐的影子。
她从来是不被看到的。
直到那天，他忽然许诺说要带她走——只带她一个人。
冰雪会消融吗？会的，哪怕是微微的萤光，有一天也可以穿透冬天。
那一天她给了他很多许诺，她说会要为他洗衣做饭，一辈子伺候他，就像她小时候企图留在爸妈身边一样。
日子终于好起来了。
——可到最后，竟是他亲手杀了她。
原来她从来没有被看见过，一次也没有。
这时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像极了那夜树林的声响。
“随狄大人在南方查案时，我找到了你江南的族亲。”
潘玉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我和匡连海，将陛下这些年赏赐的宅邸、田地与珠宝，全部舍作悲田寺，专门收留孤女和流民……由你的族人掌管。”
她顿了顿，声音微微发颤，却勉强被压住了。
“以后，再不会有女孩像你这样……被弃而被贩卖为奴了。”
匡连海喉间发紧。
他想起春香临死前的眼神——不可置信、恐惧、绝望，最后归于一片死寂。
她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她满心仰慕的“匡大哥”，会亲手把尖刀插到她的后背。
“这辈子我对不起你，也无法偿还了。”
潘玉低声道，“若有缘分，请你来世一定来找我……我们好好补偿你。”
（春香：好的小姐？？可是匡大哥？？？虽然我是梦女但是他杀了我啊啊啊啊我真的很害怕除非他下辈子对我好点……）
匡连海闭了闭眼。
他们与春香在一起的日子是温馨的。
每次他和潘玉争执时，春香总是急得团团转，一会儿扯扯潘玉的袖子，一会儿又偷偷给他递茶，仿佛比他们俩还着急和解。他们去找武官龙算账，是春香记得要回了钱袋。后来他们拿着这些银两去枫林镇饱餐一顿。春香街边的小摊絮絮说着李玉良被劫的大事。
正是那案子最终让他们被迫卷入命运的洪流。
在后来的无数个夜晚里，匡连海很多次发现自己重回了塞外的白桦树林。
他还穿着白色的衣衫，像一个真正的大侠。阳光钻过树叶，在地上画出无数个光斑。
那时候的一切都很明媚的。然而阳光灿烂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我其实并不值得你喜欢。
我就是一个坏人，配不上“大侠”的称号。
“大约、你永远不想见我这个杀人凶手。”
匡连海心想，“然而就当是，为了让我心里好过一点点。我没有资格祈求你的原谅，只是，如果可以，还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偿还自己的罪过。”
他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
“——若真有来世，请你别怕我。
让我把欠你的，都还给你。”
纸钱的灰烬散落坟前。
风停了。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最后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