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话凄凉》还泪草

1、第 1 章

　　子为王，母为虏。

　　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

　　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

　　——《舂歌》 戚夫人

　　知道吗，我亲爱的孩子，我是高高在上的戚夫人，是那个曾经以为有了爱情就可以地久天长的戚美人，是刘郎死后终日舂米天黑也不得安歇的戚夫人，是那个任由吕雉宰割的案上肉。

　　你一定不知道吧，有一种活法叫人彘，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脑海里还是红袖添香秋千迎风的回忆，眼前却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我再也看不到，看不到吕雉咬牙切齿疯狂报复的嘴脸，看不到周围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我再也听不到，听不到吕雉得意张狂的笑，听不到身边人的叹息；我再也闻不到，闻不到刘郎说的我身上那些许淡淡的花香，闻不到被吕雉扔进的茅房里令人窒息的恶臭。那把陪伴了我多年的琴，那些陪伴了我甜蜜时光的一切，从此不再属于我，我已经不能再碰哪怕一下琴，不能再跳哪怕一步舞，我只是人彘，瞎了眼睛聋了耳朵闻不到说不出没了胳膊没了双腿的人彘，谁见了都会惊恐地连连后退还不忘掩鼻的怪物。也罢，刘郎已经不在，心事付瑶琴终是无知音赏，舞姿曼妙步步莲花也只是天上人间的落寞舞蹈，他的记忆里，永远都是那个温婉美丽的戚美人，足矣。

　　在这只有大脑还属于我的余生，我想我是患上了一种叫做回忆的绝症，无药可治，只能任由其在体内扩散、蔓延。遇见刘郎，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初次相见，我还在憧憬着属于自己的童话，而你，已经是高高在上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国君，那天的阳光很耀眼，耀眼的我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你，那时的你，意气风发，春风得意，像那天的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心上。后宫，所有人都说是青春的坟墓，勾心斗角只是为了你的垂青，有你的陪伴，我很开心，张扬到无所畏惧的开心。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过是别人的故事，我只要有你，什么都可以不顾，大有佛陀出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做狮吼状“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姿态。现在想来，大略就是那时，太过明媚的笑容灼伤了吕雉已有丝丝皱纹的眼睛，如同我们的初见，你离开，再次回到走过无数次的绿荫小道上时，竟会有一丝眩晕。

　　我不恨吕雉，真的，她也只是一个希望一辈子拥有爱情的女人而已，一切的强硬，不过是为了掩饰夜深人尽卸妆独处落寞面对铜镜的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脆弱的心。她是你的结发妻，陪你走过了那些最黑暗的日子，以为苦尽甘来终于可以安静的享受属于你们的这份同甘苦共患难的真情时，我不合时宜的出现，你们已经不再年轻，而我，风华正茂。她怕失去你，所以才会对我恨之入骨，一个韶华已尽的女人，除了仇恨，除了把我从你身边带走，还能有什么办法可以留住其实早已经不属于自己的爱情。

　　倒是你，我此生最爱的刘郎，我恨的人应该是你。如果只是一个农夫，耕田织布，粗茶淡饭，只要能够和你安安稳稳地携手度过此生，我已经很满足。我恨，恨为什么你偏偏是帝王家，是可以拥有三宫六妾天下美女的帝王；我恨，恨为什么不能在最黑暗的日子里遇见你，随你征战沙场哪怕血洒疆土也绝不后悔，只为陪在你身边与你共患难的，是我，不是吕雉；我恨，恨为什么如果一切注定了是以悲剧收场，我们还是要相逢，在那个阳光明媚草长莺飞的四月天；我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吕雉，哪怕只能看着你和别人的天长地久誓言盟约，知道你好好的，我也会很满足。我恨，恨为什么明明说要和我携手走过直到山无棱、江水竭，直到我们老到已经没有力气再等待明天的日出，可你却狠心的抛下我，我是食爱情而生的鱼啊，万里之内都是对你的思念和牵挂，我做不到冷暖自知，对你的依恋永远不会终止。可你离开，却不带我一起走，甚至不给我挽留的机会。你说要好好照顾自己，要狠狠的幸福，可是，你离开，带走我全部的美好，而人彘，是我最后的归宿。

　　这样的结局或许也不完全是一个悲剧，一定见过凌迟吧，不让你死的干净利落，一刀刀割下你的肌肉，刮干净你的骨骼，让你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血和肉慢慢离开身体，再亲耳听着周围人的欢呼。你离开，每一天每一秒对我来讲都是凌迟，回忆太过美好，美好到让我总是会不可遏止地深陷其中，如在刀尖上起舞，看着自己脚下鲜血的红莲绽放，竟会有难以抑制的兴奋，告诉自己，就这样，舞下去，舞下去，永远不要终止。。。。。。

　　行尸走肉，你总爱退朝后在大殿上说的词，我是尸，是肉，却已经不能行，不能走。这样也好，可以让我用全部的余生全部的精力来思考回忆我们的过去。他们说，很多人都是生命中的过客，只是短暂停留，终究有一天会离开，难道，我们真的也注定了只是过客，注定了不能永远在一起吗？这个七夕，一个人度过，那些我喜欢的人，他们都走了，悄无声息，甚至不给我机会去跟他们说一声保重，目送他们离开。为什么我的生命里会有那么多的过客，我讨厌离别，如果注定了要离开，为什么要相逢，为什么要留下那么多美好的回忆给我？

　　在那儿过得还好吗，等等，你的戚美人马上会去见你，和你在奈何桥把前世忘的干干净净，来世，我不要你取什么功名求什么利禄，只要一片竹林、一间小木屋，有你陪伴我度过一生，便是最大的幸福。说好了，如果来生注定了还是要相遇再离开，你注定了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注定了只能看得见风清月朗却看不见最后的花好月圆，我们，还是永远不要相遇不要再见。没有相逢也就不会有分别，只要你在曲终人散后突如其来的寂静里想起：“是否，我曾经喜欢过一个有着淡淡花香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