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高跷》暮合合

6、儿子

　　高冉如果养成出门前看黄历的习惯，她可能就会发现今天诸事不宜。不适合工作，也不适合出来见人。
　　她工作五六年，第一次遇到爆料人在面前直挺挺倒下去这种倒霉事。她脑袋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和保安夺门而出，她还能听到江姜对着电话那头说：“对，xx写字楼二十一层，您快点派车过来吧，病人突然倒地，可能有突发的心脏病或者脑部问题。”
　　可能是他们跑动的动静太大，王全福他们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圆滚滚的男人笑着探出头，看见他们严肃紧张的神情后也不笑了。他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可能发生什么事。
　　“不好。”他喃喃道，此刻高冉等人已经打开了陈老板房间的门，冲到他身边。还好人还有呼吸，他摔在手边的手机上电话甚至还没挂断，显示的是“儿子”。
　　真是不出所料。高冉在心里啧了一声，拿起手机。
　　“喂？你在听吗？”她直截了当地对着对面说。
　　对面像是没想到老头的手机里还能传来年轻女人的声音，怔了怔，下一秒嘀嘀咕咕着就要挂断。高冉连忙高声道：“你爸晕倒了，要是有点良心就到医院来！”
　　“我凭什么听你的？老头他就是不肯给我钱！”对面突然像炸了毛大喊起来，“要不是他不给我钱，我也不至于借网贷去给女朋友买东西！我就是和他说了，我拿了他的合同。如果想要，就给我打钱！这怎么了？我是他儿子！”
　　高冉从来没觉得自己是这么个容易生气的人，但是没人能对这个混账小子说的话免疫。她忍不住问：“你和陈老板说，自己拿走了合同？”
　　对方理所当然地哼笑道：“是啊，不然我用什么办法让他给我钱？他一分都不打算给我，这怎么行！我可是他亲生的儿子，总不能钱以后都捐掉吧？”
　　捐给国家肯定比交给这个败家儿子好太多。此人还在大放厥词，可高冉一句也听不下去。她眉毛皱得紧紧的，仿佛对面说话的恶心味道顺着电线传达过来了。
　　没救了，高冉忍不住把手机拿远一些，不想再听陈老板儿子的胡言乱语。此时江姜把手机拿过来，对着手机那头的男人说：“你自己没钱，还谈什么对象？不努力赚钱还给老爹，还在这儿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你！你！”对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又要狡辩什么，江姜直接撂下一句医院地址，挂断了电话。
　　高冉看着他，他们俩和保安等在原地，等待急救人员来拉陈老板。他们都有简单的医学常识，知道此刻的人不能乱移动，很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隔壁做设计工作的女人探过头来看热闹，她看起来没刚刚那么生气，看着倒在地上的陈老板吓了一跳：“他怎么了？”
　　高冉回答：“被自己儿子气坏了。”
　　女人挑挑眉：“他前几年还爱炫耀自己儿子听话懂事，工作学习样样第一。嗐，也不能说什么这种诅咒别人的话，但是他真的是……”
　　她做了个摆摆手的动作。高冉没应声，女人又看了一会儿没什么乐趣，又把头缩回去了。高冉的手机上进来了新消息，妈妈突兀地问她，要不要下班后去相亲，可以报销一顿晚饭。
　　高冉没由来地想，相亲宴何尝不是一种成年人的晚托班，把未婚青年放进去可以等到晚上再接回家，避免了他们在家里和更年期或者退休期间的父母起冲突。
　　只需要花掉少许的钱，再加上一点耐心即可。
　　如果遇到能看上眼，嫁出去的情况，想来更好些。高冉想了想，回复了一句：“时间呢？”
　　她估摸着今天的新闻内容已经到手，儿子为了还网贷偷走父亲合同，父亲宁愿相信有灵异事件也不愿意怀疑宝贝儿子，最后被气到昏过去。这比单纯的走近科学有意思多了，也很适合他们报纸。
　　高冉自嘲地笑了笑。接着来把老板送到医院，也差不多可以下班了。
　　她转头看江姜，问道：“你晚上还有安排吗？”
　　江姜看她，推了推眼镜回答：“没有，怎么了？”
　　高冉怎么听都觉得这句没有是斟酌出来的回答，说不定他有事可做，只是为了高冉可以推掉。
　　自我感觉太好了一点，高冉。她脑袋瓜里的人警告道，江姜不讨厌你就烧高香吧，还想那么多？她笑了笑回答：“没什么，我晚点有事要走。”
　　此刻妈妈的短信进来：“七点半左右吧，对方定餐厅。我把你微信推过去了。”
　　我热情的妈妈，毫无阻碍的妈妈。高冉叹了口气，无言接受了自己在三十岁的第二天就要继续相亲的事实。
　　昨晚就着江风吃得火鸡面消散在记忆里，而身边的江姜愣了愣：“你晚上要做什么？要赶稿吗。”
　　此刻医生总算出现，他们把陈老板团团围住，高冉一时间没有空去回复江姜的这句话。她忙着回答医生的话，然后把陈老板的手机递给医生，医生熟练地找到紧急联系人，拨通。
　　对面似乎是陈老板的老婆，医生在检查陈老板的体征时开着免提和对方沟通着。对方吓一跳，嘟哝着“我们家老陈身体一直很不错啊，怎么就倒下了……”
　　高冉在旁边低声和医生说了陈老板儿子的事，医生点点头：“你们做得很好，如果没有及时打电话叫救护车，让他在这里躺一个下午说不定人就没了。”
　　高冉拍拍胸口。
　　他们最后没有跟着医生走，只是留下了联系方式，急救员们拉着陈老板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保安也跟走，只剩下高冉和江姜站在陈老板的办公室内。
　　面前是被踢到一边的凳子，一高一矮依旧放在这儿。很难想象一个小时不到之前，他们还坐在这里，陈老板眉飞色舞地讨论着所谓的灵异事件。
　　真是造化弄人。高冉把麦克风放进包里，问道：“你准备回去，还是晚上在外面吃？”
　　“请我吃饭？”江姜说。
　　“可以简单先吃一点，我七点钟要去相亲。”高冉坦然直接地说道，她转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注意到身后的男人喉结上下动了动，盯着她的脖颈最终不发一语。
　　他自然可以和高冉妈妈提出，让自己来和高冉相亲，可是对方呢？
　　江姜很明白，目前面前的女人看自己依旧是那个拖着鼻涕的小屁孩，离成年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于是他只是说道：“先吃点垫垫肚子吧，万一对方长得不行，餐厅订了没胃口，岂不是又要饿肚子了？”
　　“什么叫，又啊！”高冉瞪了他一眼。
　　江姜说：“昨晚谁吃了泡面没饱，然后我们又去吃了烧烤？”
　　“那叫成年人的正常转场。”高冉发觉自己就算踩着高跟鞋也比江姜矮一大截，这小孩吃什么长得个头，难道真是肉蛋奶影响生长发育？
　　她在心里暗暗想，还好他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坐办公室里没什么锻炼的人。不然自己站在他身边，怎么看都亏。
　　像在太阳旁边被遮盖住光芒的一颗小行星。
　　“我们的日子除了吃吃喝喝，没点别的追求了。”高冉补充道。此刻王全福却从门外进来，他还是没放弃给高冉他俩点奶茶的想法，这不直接送上门来了。
　　“一定尝尝，好喝的。”他一手一杯塞进两人手里，“压压惊。”
　　高冉没再拒绝，她插好吸管，靠在桌边吸了一口温热的奶茶，无意识地咬着嘴里的珍珠。江姜没有马上喝，放在一边，看着串门过来的王全福。
　　王全福自然而然地开口：“真是造孽啊。”
　　高冉点点头，而江姜说：“灵异事件就是他儿子，偷了合同，要他爸爸打钱给他，不然就把合同撕了。”
　　王全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重复道：“他儿子？偷合同？都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
　　高冉答话道：“是啊，真是让人没话讲。他爸爸自己其实是想到了的吧，就是不敢相信这件事，还嘴硬说是灵异事件。”
　　“谁敢相信这种事？”王全福啧啧道，“他家小孩怎么能做这种事？也不知道欠了多少钱……”
　　此刻高冉的电话响起来，是刚刚通过的相亲对象。他顶着一个职业照头像，竟然是直接打了视频通话。怪没素质的，高冉皱着眉点了拒绝，而对面直接发过来一句：“怎么不接电话？”
　　语气理所当然得像是已经和高冉在一起，他可以用命令式的口吻和她交流一样。这让高冉心里开始不舒服。
　　江姜和王全福都看过来，拿着珍珠奶茶的男人尚且没说话，王全福已经心直口快地问道：“怎么了高冉？谁的电话？”
　　高冉回答：“我妈介绍的相亲对象，刚加上好友就打视频电话，不知道想的什么东西。”她皱着眉回答对方：在工作，不方便接电话。
　　“我懂，有些人觉得会有照片骗人的，所以想要打电话。”王全福说，他见高冉神色不虞，连忙补充道：“当然了，我也不支持刚刚加上好友就来打什么电话。”
　　大部分手机通话的前置摄像头简直是噩梦，本来清秀美女的人在前置里也能变成癞蛤蟆。高冉看着对方发来的定位，对方甚至没多说什么，只是说：今晚这里吃饭，xxx号桌。
　　她突然没有了胃口，看着这个人的头像，被高度磨皮的脸和千篇一律的职业装，恰到好处的假笑，以及挂在名字上的AAxx部门经理加上真名。那股子奋斗类的气息扑面而来。
　　王全福和江姜开始聊什么，高冉正好给妈妈发去消息：“妈，你这次找的男人哪来的？”
　　妈妈回复到：“他加你好友了嘛，是妈妈之前一个同事的儿子。说工作什么都蛮认真的，家里还有点存款，房子和车子都有，就是要还贷。不过这个也都蛮常见的。”
　　“年龄呢？”高冉问道。
　　“三十好几了——那肯定的嘛！妈妈去哪里给你找三十岁以下的单身汉哦！”妈妈的语音条被高冉转语音，依旧能够感受到她不太高兴的语调。
　　高冉说：“看着不止三十几，和我呼来喝去的还以为要做我爹了。”
　　妈妈没有再回话，过了一会儿发来一句：“无所谓，晚上没有给你准备饭。”
　　吃个饭不至于少块肉，只是在这儿和妈妈嘴贫两句能让高冉舒服一点儿。她笑着收起手机，王全福还在和江姜聊天，而且看起来眉飞色舞的，聊得比刚才还起劲。
　　她咳了咳，打断二人的谈话：“我们准备走了。”
　　“你们准备走了。”王全福复读了一下这句话，又想到刚才高冉的电话，挑起眉：“你要带着江姜去相亲嘛？”
　　高冉沉默片刻，还是在三十岁这年觉得无法理解王全福的脑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