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从别后，忆相逢》流风冰川

10、【苍凉守望，孤单收场】

　　医生龙飞凤舞地开下处方单，对面的老人扫了一眼，笑笑说，龟甲就不用开了吧？

　　医生不耐烦的皱眉，你懂什么，看得懂吗你？

　　老人嘿然一乐，“莪术三钱，白术五分……”一字一字，竟是依样念了出来。

　　医生有些诧异，不过还是提笔改了处方，老人收好单子去了药房，一边走还一边自言自语的嘟囔：“啧，区区几个字想难倒我？没门！当年大人的字才叫一个……在他手下当过差的人可是终身难忘啊……”很是有几分自得。

　　医生打烊时发现有患者落下了东西，一个军官证。

　　黑皮封面上有烫金的剑和盾相交的标志，下面三个肃穆的红字：监察厅。

　　打开，一个有些稍微发胖的军官照片贴在一边，另一边清楚的写着：【监察厅第四司（行动司）司长：卢真】

　　外面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是那个老人，完全没了白天的谨慎和狡黠，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拉住他急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军官证？”

　　医生把手里的递给他。

　　老人小心翼翼收好，不住地说着谢谢。

　　医生忍不住问刚才怎么不拿出来？帝国的军官证享有优厚的福利。

　　老人摩挲着军官证，良久才苦笑着说道：我是监察厅的人。

　　医生纳闷，除了帝林时期的监察厅，大家还是不太反感的。对了，听说监察厅都是帅哥，看来传言也不尽然啊！医生大笑。

　　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其实，监察厅除了我，其他人的确都是帅哥，尤其是……”他的声音一下卡住了，似乎意识到了某个不能说的词，于是便无法继续。

　　医生很配合的笑：“哦，是嘛？看来你们那还有个大帅哥，怎么，抢了你媳妇？”

　　老人笑容有些僵硬：“没，没有的事，我哪敢和他老人家抢东西，我还要命么我，甭等他了，他那几个狼崽子也得活撕了我……”

　　医生有些困惑：“没听说现在监察厅这么凶猛啊？”

　　老人有些骄傲又有些怀念：“忘了告诉你，我就是帝林大人麾下的红衣旗本。”说完也不理会医生惊愕的表情，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医生匆匆说。

　　老人没有回头：“想杀我就动手吧，当初没随大人离开，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却被医生塞了一包药品。

　　“呃？”老人眨眨浑浊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医生笑笑，“当初，我母亲带我撤离帝都时，帝林大人带着宪兵团和中央军守住了帝都，守住了我们的家，让我们平安离开……”

　　卢真点点头，佝偻着身子蹒跚地越走越远，消失在街角。

　　他眼前闪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深沉的凌超、稚气的今西、寡言的哥普拉、果断的白厦、爽快的沙布罗……秀丽雍容的大人。

　　距离分别那天，好像已经有三十年了吧？紫川秀关了他三十年，为防他泄露机密造成公众恐慌。

　　因为他是大人的旧部，紫川秀不想杀他，却也因为他的投诚而不喜见他，一见他就想到这个人背叛了自己的大哥，那股难言的杀意顿时就能让自己的世界陷入血红，可他是为数不多的大哥原来的几个部下之一，和自己一样记得那个人，所以又不忍杀他。只好不见他。说起来，除了开始的几年在问监察厅原先的一些布置以外，剩下的时间，往往都是紫川秀派人不断的询问他关于大人的一切。卢真不知道那位已经登基为皇的人看到那些记录有何等表情，他也不想知道。而且他也不明白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为什么总是不厌其烦的要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有什么意义呢？大人已经不在了，无论我再告诉你多少次大人的喜好和习惯你也不能再次见到大人，无论我再告诉你多少次大人针对您的安全下的命令和对我们执行情况的赏罚、还有大人屡屡派人打探你的消息生怕你在他一不注意的时候又向在远东一样突然消失、大人害怕失去你们超过害怕失去权利荣誉……你也不能在我的描述中感受到他对你真切的关怀和他热血的温度。何况这些大人本不想告诉你，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大人已经不在了。

　　哈，卢真冷笑，也许正是因为大人已经不在了，不会对你构成威胁了，你才可以放纵自己去思念他吧？放纵自己沉迷于他给您的关爱吧？你尽管放纵好了、沉迷好了、享受好了。我会非常配合的。您想知道大人的一切我都可以告诉您，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你知道最终会怎么样么？大人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是特别长，那几年的事情就算说得再慢也会说完，而记忆就那么多，等到你再也得不到他新的信息时，我很期待您会怎么填补巨大的感情空白——恐怕那时候您已经无法从他的感情漩涡中摆脱了。就像我们一样，无法从他带来的影响中自拔，他的人格魅力太强大，无从抵抗。像我，一个逃兵，一个并不忠心的下属，在他已经去世后，都还不能解脱。而您从孩提时代就在他身边，被他保护、被他照顾、被他眷顾，您信赖他、您依靠他……他对您的影响超过对我们中任何一个，而我们都已愿意为他的意志赴死，您又会如何？

　　您再也找不到一个对您的影响力超过他的存在来替代，而他又已经永远的离去。纵使你再后悔再痛苦都已经于事无补。

　　大人没想过告诉你他对你暗中的保护，但我告诉了您，不，我并不是为了你好，恰恰相反，我是在报复你。在大人身边那么多年，对大人，怎么说都是有感情的，而大人无论何时都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考虑，我却并不是大人，我只是为大人不值得而已，我只是自己看不过去而已。想必这件事大人会在我的账上再加一笔，可又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可是连死都不怕了……卢真咧嘴笑起来。

　　你得了天下不见得就赢了，我告诉你曾经有人对你多么好，然后时间会告诉你这样的人你这辈子再也找不到。

　　多美妙的报复。

　　卢真倒水，将药吞下去。

　　他本以为他最大的愿望是活下去，现在才发现，离开了你们，活下去也没意思。

　　腹部传来剧痛。

　　门被人打开了。

　　有人在耳边说话。

　　是那个医生吧。庸医啊！

　　“我母亲带着我跑出去是没错，可我的父亲，死在帝都流血夜的晚上。”

　　卢真有些讽刺的想，活着的人要背负着死者的罪，即使当初他并没有参与帝都流血夜。但是也无所谓了，监察厅的兄弟，本来就是这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就这样吧，也很不错的结局。

　　多么拙劣的玩笑，可我装作不知道。

　　因为活的太累了，因为想去找您了。

　　大人……我们的确罪恶滔天，但谁也不能否认，我们同样功勋盖世！

　　【密报：原监察厅第四司司长卢真昨夜被毒杀于家中，凶手已经投案自首】

　　紫川秀认真的将这消息反复看了几回。

　　卢真啊，关了你三十年，何尝不是护了你三十年，可惜你看不懂……自从知道大哥的死讯，你就已经死了吧……这样讲，我却是白白扣了你三十年硬让你活着。你活着，倒也给了我不少……不少大哥的信息。也算是聊以慰藉……可如今，大哥他……再也不能在我需要时帮我抵挡一切灾厄了呢……

　　明明是塞北苦寒之地，紫川秀的眼角却悄悄湿润了些许。

　　然而这样细微的变化，除了他们，没有人会注意。

　　而他们，却都已离开……

　　并且，永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