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梦司》嘻桃

2、魔君之宴

　　云织踏入魔界时，袖中的梦珠烫得惊人。

　　血纹已经爬满了整颗琉璃珠，像蛛网般紧紧缠绕，偶尔闪过一线金光。她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袖子，指尖掐诀，在珠外又裹了三层封印咒，确保它不会在宴会上突然炸开。

　　——但即便如此，她仍能感觉到那颗梦珠在微微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

　　“仙子来得可真早。”

　　魔界拍卖场的引路小妖佝偻着腰，猩红的舌头舔过尖牙，递来一张烫金请柬。云织接过，指尖刚触到纸面，请柬便“嗤”地燃起幽绿火焰，化作一缕青烟钻入她的眉心。

　　这是魔界的规矩——凡入拍卖场者，需以一缕神识为押，防人赖账。

　　云织冷笑一声，并不在意。她踏入拍卖场时，织梦绫已化作一件玄色斗篷，掩去了仙气，只露出一截雪白的尾巴。场内妖魔攒动，腥气扑鼻，高台上悬着十几颗人头骨灯，幽蓝的火焰在空洞的眼眶里跳动。

　　“哟，这不是司梦阁的云织仙子吗？”

　　娇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织回头，看见霓裳仙子倚在软榻上，腕间金铃叮咚，红唇如血。她身旁站着两个魔将，正谄媚地为她斟酒。

　　“怎么，今日不卖‘春闺梦’了？”霓裳轻笑，指尖点了点案几上的一排琉璃珠，“我这儿可刚收了一批凡间少女的梦，个个缠绵悻恻……要不要瞧瞧？”

　　这位霓裳仙子在司梦阁与云织齐名，却是个截然不同的存在。她总爱穿着艳丽的绯色纱裙，腕间九转金铃随着每个刻意矫饰的动作叮当作响。

　　与云织靠实力爬上仙位不同，霓裳是靠着与多位仙君的"特殊关系"才得了这个闲职。最令云织不齿的是，她专挑那些即将香消玉殒的凡间女子下手——在她们临终前窃取最凄美的梦境，再高价卖给有特殊癖好的妖魔。

　　此刻，霓裳涂着蔻丹的手指正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身旁魔将的臂甲，眼尾那颗泪痣在幽蓝魔火下泛着妖异的光。见云织不答话，她故意提高声调："听说仙子昨日收了颗特别的梦珠？该不会是......"金铃突然剧烈震颤，"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吧？"

　　云织懒得理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席位。

　　魔界的拍卖场建在深渊裂缝之上，脚下是翻涌的熔岩，席间宾客的倒影映在岩浆里，扭曲如恶鬼。她刚坐下，便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钟鸣——

　　拍卖，开始了。

　　“第一件，鲛人泪珠十斛！”

　　主持拍卖的是个独眼魔修，嗓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台下立刻有人叫价，很快，那匣鲛珠便被一位妖王以三百阴魂拍走。

　　云织百无聊赖地转着酒杯。

　　魔界的酒是用怨气酿的，喝下去喉间火烧般疼。她抿了一口就放下，指尖轻敲案几，盘算着待会儿如何推销那颗烫手的梦珠。

　　——没错，她决定卖掉它。

　　既然这珠子如此危险，不如丢给魔君赤魇。反正他最爱收集稀奇古怪的东西，就算被梦珠里的幻象反噬，也是他自找的。

　　“第七件，云织仙子的‘人间梦影’！”

　　听到自己的名号，云织站起身，袖中滑出三颗琉璃珠，悬浮在她掌心。珠子内雾气流转，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此乃凡间最新鲜的梦境。”她嗓音清冷，指尖一弹，三颗梦珠飞至高台，在众人头顶投下斑斓幻影——

　　第一颗珠子里，将军在沙场浴血，断剑刺入敌将咽喉；
　　第二颗珠子里，闺阁少女偷会情郎，罗带轻解；
　　第三颗……

　　第三颗是空的。

　　云织一怔。

　　她明明带了四颗梦珠，那颗血纹珠子呢？！

　　台下已响起不满的嘘声。
　　魔君赤魇高坐主位，黑袍如夜，金瞳微眯。他嗤笑一声，指尖敲击王座扶手，嗓音低沉如雷震：“神仙卖的梦，怕是比冥界的孟婆汤还假！”

　　云织唇角轻勾，指尖一挑，三颗梦珠悬浮而起：
　　“魔君若嫌假，不如亲自验验货？”

　　她突然捏碎最左侧的梦珠，绯红雾气炸开，化作一幅战场幻象——残阳如血，断戟林立，濒死战马的嘶鸣声穿透大殿。

　　云织在众人恍惚时压低嗓音：“孟婆汤让人忘尽前尘，而我的梦……”她指尖划过赤魇的鎏金护甲，留下一道霜痕，“专挖最痛的记忆。”

　　赤魇金瞳骤缩，鎏金护甲上的霜痕突然窜起黑焰。"好胆量。"

　　他的声音陡然沉下，魔气如潮水般漫开，殿内温度骤降。王座扶手在他掌下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那些纹路里渗出粘稠的血，竟与云织梦珠上的血纹一模一样。

　　他突然一把扣住云织的手腕，魔气顺着她袖口钻入，"本君倒要看看——" 他指尖用力，云织的皮肤被灼出焦痕，"你这梦里...藏的是谁的痛？"

　　无形的压迫感从云织头顶袭来，就在此时忽听“咔嚓”一声脆响——
　　那颗消失的血纹梦珠，竟不知何时嵌进了拍卖场的穹顶！

　　梦珠裂开了。

　　蛛网般的血纹瞬间爬满整个穹顶，琉璃碎片簌簌坠落。云织猛地站起，织梦绫自袖中飞出，试图拦截，却晚了一步——

　　一道金光自破碎的珠内迸射而出，在半空中凝结成巨大的镜面虚影！

　　镜中浮现的，正是江既白的梦境。

　　破庙、残烛、散乱的书卷……书生伏在案前，衣襟半敞，心口处赫然嵌着一块镜状碎片。那碎片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金光如涟漪般扩散。

　　最骇人的是，镜中江既白突然抬起了头。

　　他的瞳孔变成了碎镜般的裂纹，直直“望”向拍卖场内的所有人。

　　“溯世镜……”

　　赤魇猛地站起，黑袍无风自动。他金瞳骤缩，死死盯着镜中书生心口的碎片，嗓音因贪婪而嘶哑：

　　“是溯世镜的碎片！”

　　全场哗然。

　　妖魔们躁动起来，有几个甚至现出原形，利爪撕扯着座椅。云织当机立断，织梦绫如银蛇般窜出，缠向空中的镜面幻象——

　　必须收回它！

　　然而赤魇比她更快。

　　魔君抬手一挥，一道黑焰如巨蟒般扑向幻象，竟是要强行夺取梦境中的神器线索！黑焰与镜光相撞的刹那，整个拍卖场剧烈震颤，熔岩翻涌如怒涛。

　　“这梦，本君要了。”赤魇狞笑。

　　云织咬牙，袖中滑出另一颗琉璃珠——这是她备用的“诱饵”。珠子炸开的瞬间，无数幻影如烟花般迸射，暂时扰乱了众人的视线。她趁机纵身跃起，织梦绫卷住即将消散的镜面幻象，狠狠一拽！

　　幻象破碎，金光如雨洒落。

　　一颗黯淡的梦珠跌回她掌心，血纹已经消失，只剩几道浅淡的裂痕。

　　“五百魔晶。”她抬眸，冷冷看向赤魇，“这梦珠，我收回。”

　　魔君金瞳微眯。

　　半晌，他忽然大笑，袖中抛出一袋沉甸甸的魔晶：“好！但下一颗‘溯世镜梦’……本君要独家购买权。”

　　云织接过魔晶，头也不回地离开。

　　身后，霓裳仙子的目光如附骨之疽，死死钉在她的背上。

　　回到司梦阁，云织立刻封闭所有门窗。

　　她抖着手取出那颗梦珠，发现它已经彻底失去了光泽，表面布满裂痕，仿佛一碰就会碎。更奇怪的是，珠内本该封存的梦境——不见了。

　　江既白的梦，消失了。

　　“怎么可能……”

　　她捏着珠子对着月光细看，忽然瞳孔一缩。

　　珠内并非空空如也。

　　极深处，有一点金芒微微闪烁，如星子沉在海底。当她凝神注视时，那金光忽然暴涨，在她眼前炸开一幅画面——

　　破庙中，江既白正痛苦地蜷缩在草堆上，十指抓进胸口，鲜血淋漓。他心口的镜片疯狂闪烁，而在他面前的虚空中，竟悬浮着一面与她手中一模一样的梦珠！

　　两颗珠子隔空共振，金光如锁链般缠绕交织。

　　云织猛地后退一步，幻象消散。

　　她盯着手中的珠子，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那书生的梦，根本不是被“抽取”的。

　　是它自己……

　　找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