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梅》枯藤叶子

8、信任对方

　　连橙的马蹄踏碎官道上的残雪，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

　　她特意选了偏僻小径独行，为的就是掩人耳目。毕竟这几日的安逸日子，总让她心里发慌。

　　可那股不对劲的预感还是来了。

　　身后的风声里，混着隐约的马蹄声，不疾不徐，却像附骨之疽般甩不掉。连橙心里一紧，猛地夹紧马腹，缰绳勒得马耳向后贴紧，马儿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早知道就听霍燃歌的，安安分分等他们一起走，何苦遭这份罪！”她俯身贴在马背上，冷风灌进喉咙，又涩又疼。

　　心里把自己骂了八百遍，可马蹄声越来越近，像敲在心上的鼓点。

　　天还亮得晃眼，雪地里一道黑影被拉得老长，追兵的呼喝声隐约传来。

　　“不能停！”连橙咬着牙，眼里泛着红，“撑到天黑就好了，天黑了就能溜……”

　　话音未落，马腿突然一软，前膝重重跪地——像是被什么硬物击中，发出沉闷的声响。连橙只觉腰间一沉，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摔在雪地里。

　　“嘶——”剧痛从膝盖和掌心传来，她下意识地去抓地上的枯草，指节攥得发白，草叶被捏得粉碎。

　　雪钻进磨破的掌心，又冷又疼，眼泪差点飙出来，“我这是什么破运气啊……”

　　黑衣人很快追上来，马蹄踏在她身边的雪地上，溅起细碎的雪粒。

　　领头的弯腰，粗糙的手指扫过她腰间的玉佩，沉声道：“没错，是她。带走，交给主子。”

　　连橙摔得头晕目眩，那些话像隔着一层雾，怎么也听不真切。有人伸手将她抱起来，动作粗鲁得像拎着一袋粮食，扔到马背上，绳索瞬间缠上手腕脚踝。

　　疼得浑身发麻，可她却莫名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再跑了，能歇口气了。

　　另一边，霍燃歌正收拾着行囊，准备启程回家。他看着身旁神色恍惚的师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怎么？突然要走，舍不得这儿了？”

　　师音勉强扯了扯嘴角，眼底藏着一丝烦躁：“是啊，还不想离开……可确实该走了。”

　　系统的提示音像只聒噪的麻雀，在耳边绕来绕去，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收回权限？把他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赚钱工具吗？

　　霍燃歌从身后轻轻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语气带着笑意：“别耷拉着脸了。连橙已经先回去了，你看这漫天大雪，说不定她正窝在屋里，悠哉悠哉地烤着火看雪呢。”

　　师音猛地推开他的胸膛，眉头皱起：“别这么说她。你忘了上个月的事了？”

　　上个月，也是这样大雪纷飞的日子。

　　霍燃歌当着连橙的面，坦陈了自己的心意。这份喜欢，是日积月累的沉淀。他向来清楚自己的心，喜欢师音，也放不下连橙，这一年来，他从未亏待过连橙，这点，连橙比谁都明白。

　　当时，连橙看着他眼底的真挚，伸手替他拂去发间的雪花，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大雪果然适合说心事。你纠结了这么久，肯定不好受吧？明明心里装着师音，却又对我动了心。”

　　“我必须说出来。”霍燃歌慢慢抱住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连橙，你是个好姑娘，有人喜欢你很正常，我也是其中一个。”

　　连橙仰头，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突然笑了，伸手扣住他的后颈往下拉，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对不起啊，对你，我还是喜欢当主攻。”

　　霍燃歌慌忙避开她的眼睛，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结结巴巴道：“我……我无所谓。”

　　柱子后面的师音，捂着嘴差点笑出声。他就知道，霍燃歌嘴上不说，心里早把连橙放在了重要位置。

　　看着他们俩终于捅破窗户纸，才不负他一直以来的撮合。

　　“师音，躲够了就出来吧？”连橙撑着腰，朝着柱子方向喊了一声，“这事，你功不可没啊。”

　　师音笑着走出来，眼底满是笑意：“可喜可贺，你们总算敞开心扉了。”

　　“那是自然。”连橙一把拉过师音，在他脸颊上也亲了一口，语气娇俏，“我们三个，本来就是天生一对，各自都喜欢着彼此呢。”

　　师音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笑得眉眼弯弯。

　　思绪拉回现在，霍燃歌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在我眼里，连橙向来勇敢，用不着旁人护着。我们该相信她。”

　　师音也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得对，我太了解她了。说不定她现在正坐在某个酒馆里，吃着热乎的饭菜，琢磨着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可他们不知道，此刻的连橙，正盘腿坐在雪地里，面前的篝火噼啪作响，火苗映着一圈黑衣人冷冰冰的脸。

　　她拿起架在火上的烤鱼，试探着咬了一口，鱼肉带着炭火的焦香，意外地好吃。

　　“我说，”她嚼着鱼肉，含糊不清地开口，“这大冬天的，你们能在冰河里捕到鱼，也是真有本事。但说真的，绑我没什么用，我就是个普通姑娘。”

　　“闭嘴！”旁边一个黑衣人呵斥道，“没把你扔在雪地里冻晕，已经是主子开恩了。”

　　连橙撇了撇嘴，把剩下的鱼骨扔到一边。

　　心里琢磨着，哥哥连卿现在在干嘛？以他的性子，肯定早就发现自己出事了，怎么还没来救她？

　　与此同时，连卿在王府里醒了过来。

　　庭院里静得出奇，往常这个时候，丫鬟们早该洒扫庭院、准备早膳了，可今天却空无一人。他心里纳闷，拿起扫帚，打算自己扫扫院中的积雪。

　　扫到围墙根下时，他突然顿住了脚步。雪地上，印着几个陌生的脚印，深浅不一，不像是府里人该有的步调。

　　万落叶昨天是雪前过来的，这些脚印，分明是雪后留下的。

　　“不对劲。”连卿心里咯噔一下，多年的刺客生涯，让他对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他猛地回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握紧拳头，沉声喝问：“谁在那里？”

　　一个陌生男子从假山后走出来，脸上挂着虚假的笑意：“哎呀，这不是连橙姑娘吗？起这么早，还亲自扫雪，真是辛苦你了。”

　　连卿皱紧眉头，眼神锐利：“你认错人了。我是连卿，连橙的哥哥。你是谁？我从未见过你。”

　　“连卿？”男子故作惊讶，“你怎么这么说？我们可是老相识了，不过一年没见，你就把我忘了？”

　　“呵。”连卿冷笑一声，“我在这王府住了一年，从未见过你。如今府里空无一人，你突然出现，怕不是来寻事的吧？”

　　男子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给我抓住这个冒牌货！”

　　连卿早有防备，外套一脱，里面是便于行动的劲装，腰间的软剑瞬间出鞘。

　　“既然暴露了，那就别废话了。”他眼神冰冷，“无论你们是谁，敢在王府撒野，都要付出代价。”

　　剑光一闪，几个冲上来的黑衣人瞬间倒地。连卿补了几剑，确保他们无法再起身，冷声道：“还有多少人？都出来吧。这王府，我和我妹妹都很喜欢，不想让血腥味脏了这里。”

　　“放心，待会儿这里会开满‘梅花’。”男子邪魅一笑，打了个手势。十几名黑衣人从暗处涌了出来，个个手持利刃，将连卿团团围住。

　　连卿心中一凛。他的武功确实不弱，但这一年来养尊处优，久未与人真正交手，难免有些生疏。好在这些黑衣人虽多，却没几个真正的高手。

　　可当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来时，连卿的瞳孔骤缩，手里的剑差点脱鞘。

　　“万落叶？”他声音颤抖，不敢置信，“真的是你？”

　　万落叶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歉意：“连卿，对不起，请你收手吧。”

　　“收手？”连卿怒极反笑，眼底满是失望和愤怒，“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万落叶猛地抬头，眼底满是戾气，“为了连橙，你活得像个妇人，你和她一样，都不要脸！”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中了连卿。辱骂他可以，但绝对不能侮辱他的妹妹。

　　“找死！”连卿怒吼一声，提剑朝着万落叶砍去。

　　黑衣人纷纷退开，没人敢上前插手。他们都看得出来，连卿此刻暴怒，出手毫不留情，贸然上前只会被误伤。

　　躲在一旁的陌生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厮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连卿使出全身力气，剑势凌厉，招招致命。万落叶却不慌不忙，从容应对。

　　“一年来，我看了你无数次挥剑，可你从未看过我的剑法。”万落叶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连卿，你输了。”

　　连卿的剑突然被万落叶的剑格开，巨大的力道让他虎口发麻，长剑“哐当”一声断成两截。

　　他愣神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另一边，连橙被黑衣人押着，脚上的锁链在雪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的手腕被粗麻绳捆着，勒得生疼，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一处隐秘的洞窟。洞窟深处，一个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石椅上，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嗨。”男子站起身，朝着连橙走来。

　　连橙眯起眼睛，逆光中，她看不清男子的脸，只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

　　“你是谁？”她试探着问道。

　　男子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啊，易瓷。你不记得了？”

　　“易瓷？”连橙皱起眉头，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可脑子里一片空白，“谁啊？”

　　“当年你去军营，是我带你找的路啊。”易瓷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语气带着一丝委屈。

　　周围的黑衣人强忍着笑意，纷纷别过脸去。

　　连橙挠了挠头，眉头皱成一团：“你再提示提示？我昨天摔下马，脑子有点懵，好多事都记不清了。”

　　易瓷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领头黑衣人。

　　领头黑衣人连忙解释：“主子，误会！我们本来是想好好请连姑娘过来，可她看到我们就骑马跑，我们追了好久，她的马不小心滑倒了，才摔了一跤。”

　　易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走到连橙面前，盯着她的脸，突然笑了：“果然还是这么蠢。我只是想友好地请你过来，没别的意思。”

　　“你才蠢！”连橙气得脸通红，挣扎着想要扑过去，“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在军营里偷偷跟着我、还说我长得好看的变态！说吧，绑我到底想做什么？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易瓷被她骂得一愣，随即有些无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牙尖嘴利？”他顿了顿，语气认真起来，“我看上你了。无论你以前是谁，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准皇后。”

　　“啥？”连橙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我刚才摔得有点重，耳朵可能也不好使了。”

　　“我说，我喜欢你，想让你做我的皇后。”易瓷的声音低了下去，耳根微微泛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看着他这副纯情的样子，连橙突然有些不忍心打击他。“那个，”她斟酌着开口，“老实说，我已经有婚约了。我夫君是霍燃歌，将来的将军府王妃，可不是谁想抢就能抢走的。”

　　她没说错。霍燃歌战功赫赫，皇上早有封赏之意，只是还没来得及正式封地。

　　霍家世代武将，霍邪当年便是先封王再领将军印，霍燃歌的封王之路，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可能！”易瓷猛地提高声音，“当年你在军营里明明说过，对我没有敌意，甚至觉得我挺好的！”

　　“我真的不记得了。”连橙摊了摊手，语气诚恳，“对不起，可能是我当年随口说的话，让你误会了。谢谢你喜欢我，但我现在真的要回去了，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

　　她说着，慢慢往后挪了挪，试图寻找逃跑的机会。

　　“想跑？”易瓷抬手，黑衣人立刻上前，死死按住了连橙。他看着她，眼神变得坚定，“我不管你有没有婚约，我认定你了。我们两国现在是同盟，但很快，我就会成为一国之主。我在这儿潜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打探敌情。你知道吗？当你说对我没有威胁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把你留在身边。”

　　连橙眨了眨眼，一脸茫然：“所以呢？”

　　“攻城。”易瓷吐出两个字，语气冰冷。

　　连橙的眼睛瞬间瞪大，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你疯了？两国同盟，你突然攻城，会引发战乱的！你这个大混蛋，不是变态，是疯子！”

　　“继续骂。”易瓷看着她愤怒的样子，反而觉得有趣，“你骂得越凶，我越喜欢你。但我告诉你一个真相，你们的皇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城里已经动荡不安，你现在回去，只会给霍燃歌添乱。”

　　连橙盯着他，心里满是不屑。刚才还说喜欢她、要让她做皇后，转脸就说要攻城，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你倒是说说，城里怎么动荡了？”连橙追问。

　　“一夜之间，整个将军府的人都不见了。”易瓷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你的院子里，留下了很多血迹，都是剑伤造成的，一地血红，像开在雪地里的梅花。我没亲眼看见，只能跟你描述个大概。”

　　天黑了。

　　连橙从下午被掳走，到现在已经快一天了。原本满心期待回家，如今却陷入了这样的困境。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心里乱糟糟的。

　　哥哥连卿怎么样了？将军府到底发生了什么？霍燃歌和师音知道这些消息吗？

　　越想越心慌，她突然抓住易瓷的衣袖，眼神里满是恳求：“易瓷，求你了，带我走好不好？不要攻城，我求求你了。帮我找找我哥哥，只要你能找到他，我就跟你走，但你不能对我做任何不轨的事。”

　　“哦？”易瓷来了兴趣，“这可是你说的？”

　　“是！”连橙用力点头，“只要你不攻城，帮我找到我哥哥，我就留在你身边。”

　　易瓷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找人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我们那边，经常发生这种人口失踪的事，经验丰富。”

　　他拍了拍手，洞窟外又进来了几个人。易瓷吩咐道：“立刻派人去查，连卿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连橙看着那些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默默祈祷：哥哥，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傍晚时分，霍燃歌正准备出发，突然收到了一封密信。

　　他拆开密信，越看脸色越沉。信上写着：将军府遭人袭击，府中上下失踪，留有血迹。连橙姑娘在回城途中被掳，下落不明。

　　霍燃歌握紧了密信，指节泛白。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依他对连橙的了解，她若是安然无恙，定会想办法传递消息。如今消息全无，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他猜测，连卿的身份可能暴露了，将军府的失踪，或许与他有关。但阿娘向来谨慎，应该不会有事。

　　现在，他不能立刻回去。城里动荡，易瓷又在暗处虎视眈眈，他若是离开，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

　　“师音，”霍燃歌转身，语气严肃，“我们不能回去了。连橙出事了，将军府也出事了。现在，我们必须稳住江山，这才是对连橙、对所有人最好的保护。”

　　师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行囊掉落在地。他看着霍燃歌，声音颤抖：“你说什么？连橙她……”

　　“别慌。”霍燃歌按住他的肩膀，眼神坚定，“连橙很聪明，一定能自保。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联系城内的暗线，查明真相，同时防备易瓷攻城。只要我们稳住阵脚，总有一天，能找到连橙，救出她和连卿。”

　　雪，越下越大，掩盖了官道上的痕迹，也掩盖了无数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