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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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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喜服,大红的凤带霞帔,红锦缎鸳鸯绣花鞋,珠钗玉坠,环佩琳琅,她不记得是什么时辰,这样一身喜气的她便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楼宇森森,院子里蘅萝幽蔽。她提起赤红的罗裙走在望不见边际的长廊上,风貌如旧,可偌大的深宅里却怎么也找不到爹娘,奇的是奴仆侍婢竟也不见一人,仿佛顷刻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不可能……”喃喃的,她把眼四顾,亭台依稀,假山下的云母石桌上还放着她前几日的绣花样本,那剪下的一朵榴花还静静躺在石凳边,绣萝里似乎少了什么,她仔细想要看清楚,那个瞬间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狠狠盯着她。
她打了个寒噤,定一定心蓦然回头,没有!还是空阔阔一片死寂。没有半个踪影。不是说好今日拜堂成亲,是千选万选的黄道吉日,差错不得么?她记得片刻之前还是贺客盈门,管乐繁弦,为何只是催妆挽面的盏茶功夫,竟成了这般光景?所有的亲眷宾朋尽数不见,天地间单剩下她和她的身影。她紧紧攥着衣裙,光滑柔软的衣料已在掌中腻出水来,汗珠顺着额头点点滴下,是了,她的孙郎呢?孙郎,他不会抛下她,就是爹娘能忍心离去,他也不会,不会……陈若青只觉心也绞了起来,酸楚之间竟是钻心的疼痛,她不敢去想,更不能去想,一阵冷风吹来,一片黑影霍然将她攫住……
“呀——”暗夜里拥被而惊,陈若青心头怦怦急跳,茫然睁大眼睛,好一刻方才回过神来。原是一场恶梦。只是一梦,她才发现犹自抓着襟前的衣衫,这才缓缓松开手。月影在帘钩,芙蓉帐微微风动,背上已自濡湿一片,她呆了片刻,连日来的事情又盘旋脑中,下意识去摸索枕边的绢子,指尖一凉,蓦里如受惊吓般缩了回来。
她心头怦怦乱跳,隔了一会,方才明白过来,轻轻吁了口气,真正犯了迷糊,竟连随身相伴的信物也忘记了?
她将枕畔鸾镜拾起,用手指轻轻拂拭,心绪重复宁静,那一刻世界仿佛都安稳了:“凤凰于飞,和鸣锵锵。”忆起赠镜人那样款款深情的言语,一点柔情便在心湖荡漾开来,只觉世事再也无所畏惧。他虽家世贫苦,无怙恃可依,却难得素性狷介,对自己一往情深。想起嬷嬷吴妈日前去庙祝那里求得的一枚姻缘上上签,愈发心境祥和。“孙公子得到小姐垂青,已是百年修来的福气,他听说能入赘陈家,早欢喜的糊涂了……到得将来,还不是福禄鸳鸯,儿孙满堂。你便安安心心等着做你的新娘罢。孙公子……他永远永远不会知道那件事情的。”交给自己那枚签时,吴妈缓缓说出这番话。——是啊,等到拜完天地,他便是自己这一生不离不弃的良人!陈若青拭着镜面的指尖微微颤栗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上翻涌,那件事情……也让它就此湮没吧!妆镜纹饰古雅,镜面幽润,镜钮呈半弦月状。拿起镜子,她依稀看见镜里有一双瞳眸的光亮在闪烁,这一晚窗前月色明白,洒在床头衾枕间,流光如素。她夜间极少临妆,并不知幽茫中自己的模样,隐隐感到那双目光看起来有些古怪,这时眼睛也渐渐适应了晦暗的清光,凝神细看之下,刹那惊得呆住,睁大眼睛汗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那道目光、那道目光原来不是自己的!她脑中一片空白,恍惚想起适才梦境中的光景,却怎么也没有力气去回头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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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啦开门,查案了。”衙役粗犷的嗓音夹杂在啪啪的打门声中,一清早便在平寂的巷里响了开来,“官爷,出了什么事?”一旁杂货铺里有人探头出来小心询问,眼见得三名官差紧锣密鼓的挨户搜查,只怕事非等闲。果然,当先那名衙役说道:“昨晚东头陈府的小姐死掉了,都是这条街上的住户,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有没有谁半夜出去过?都出来说一说。”他嗓音很大,引得路上的行人也停步注目,听到出了人命官司,巷子里热闹起来,左右邻里相继聚拢:
“哪家陈小姐?可是巷子东首最阔绰的那家?”
“对,就是那户人家。昨天有什么人来过这里没有?你有没有看见什么?”
“看见什么?看见的忒多了。再过几天陈家便要办喜事,这几天购置采办,人来人往可热闹得紧。唉,陈老爷夫妇没有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突然就死了……真是福祸无常。”望着东面屋宇错落的宅第,那人扼腕叹息。
“陈家姑娘?我昨儿还见着她呢,拉着我亲亲热热说了一会子话。官爷没弄错吧?”街边绣坊的陶大娘恍惚听到出了事,忙忙过来打听,陈家预备喜事中的绣花样品可都交由她在打点。
“呔,人命关天怎可乱说?陈家一大早便来府衙投了案,眼下捕头易大人正在那里查办。咱们出来问一问看有谁见到什么?知道什么?”听说湖州名捕易杭也躬亲案中,众人这才由惊疑转为嗟叹。
“我昨儿一早就睡下了,梦倒做了几个,却连狗叫也没听得一声。”有人小声嘀咕一句。
“嘁,可笑孙扬那穷小子还巴望着坦腹东床,嘿嘿,这下可好,陈家小姐一死,他的黄粱美梦便也落空了,我说啦,世事由命不由它,注定了穷困潦倒,就别想着攀龙附凤,一步登天。”晨风中一个衣衫褴褛的秀才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来说去不外是惜公子无缘,叹红颜薄命,那衙役挑起眉毛听着好生不耐,正要顿声喝问,却终于在众口沸议中听到了一条相关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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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窗完好,没有破损的痕迹,若不是一早进来服待的小鬟面无人色的仓皇奔出,没有人会发现这里竟是命案现场。
易杭看着这间闺房,从一早案发后他便关照过陈府上下不要移乱房间的任何东西,所以每一样摆设都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他询问过家中执事,将其中详情大致了然,向房里走了几步,临到床前时,忽然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转开头细细看去,原来锦被上搁着一面镜子,日光从窗前射入,铜镜在阳光下生出了淡淡的反光。镜子兀自持在那只纤秀透白的手中。他移目到女子的面孔上看了一瞬,悄然退开招呼仵作上来。返身环顾四周,拂拭房里的梨木家什,纸上纤尘不染,细细沉吟之下,断定上晚房中并没有熏烟迷香之类的物质。房间里一张锦榻,妆台素几,湘妃竹帘,窗前的架子上搁着一张瑶琴。
琴心在候,碧窗绮年,这女子也和所有闺中女儿一样等待着一场美丽的归宿,将一生交付在那双手中。然而,终究没能等来执子之手的然诺。仵作说陈若青是因窒闷而亡,时辰大约在四更天左右。这个年纪轻轻却历经数场要案的湖州捕快不由皱起眉头,这一晚就连睡在隔壁的人也没有听到半点动静,仿佛一切只是一场噩梦。那时辰,凶手是怎样来到这里,又是怎样离开的?
他回头看见陈若青兀自死死拿在手中的镜子,看着她手指弯曲的模样,心中忽然动了一动。
“大人,大人。”便在这时一名衙役匆匆奔了上来,易杭回身问道:“出了什么事?”
这衙役正是之前委派去街坊打探消息的其中一人,此刻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指向西大街的方位,说,“大人快去那边凌烟阁药铺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