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差浪漫》小野水芹

8、叫我名字

　　新加坡滨海湾金沙酒店的会议室里，高林白盯着投影屏幕上的数据图表，眼睛干涩得发疼。

　　“高总对这个方案还有什么建议？”瑞士团队的负责人Mark问道。

　　高林白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第三季度的推广预算需要再压缩15%，”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东南亚市场对价格更敏感。”

　　顾冰语从会议桌另一端投来关切的目光：“要不要休息一下？你的脸色不太好。”

　　高林白摇摇头。

　　“今天就到这里吧，之后再讨论细节。”

　　人群散去后，高林白没有接受提议和他们去附近逛逛，而是径直回了房间。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

　　“谁？”

　　“是我，”顾冰语的声音，“有份文件需要你签字。”

　　高林白打开门，顾冰语已经换了件白色v领丝质衬衫，手里拿着文件夹。

　　“这么急？”高林白接过文件，扫了一眼，是明天的签约预案。

　　顾冰语自然地走进房间，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高林白不禁皱皱鼻子。

　　“瑞士人明天一早就走，得今晚确认好，”她坐到窗边的沙发上，修长的双腿交叠，“不介意我喝一杯吧？”

　　没等高林白回答，她已经自顾自地倒了杯红酒。高林白皱眉，但还是快速浏览完文件签了字。

　　“还有事吗？”他递还文件，站着没动，明显是在送客。

　　顾冰语却不急着走。她晃着红酒杯，目光在高林白脸上逡巡：“你最近看起来怎么那么累？以前再怎么熬也不至于这样。”

　　“项目关键期。”

　　“难道不是因为沈家那位？我知道你和她合不来。”

　　他不动声色地问：“所以呢？”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不合适，”顾冰语放下酒杯，直视高林白，“我知道在你眼里这只是家族联姻。”

　　高林白突然笑了：“是吗？”

　　“嗯？”

　　顾冰语拿着红酒杯的手顿住。她感觉他的笑别有深意。

　　“没事了就走吧。”

　　他冷淡的语气中，顾冰语的表情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成妩媚的笑容：“行，你好好休息。”

　　她走到门口，突然转身：“对了，明晚庆功宴你可一定要来。”

　　“看情况。”他随意应了一声。

　　送走顾冰语，高林白去冲了个热水澡，试图缓解越来越重的头痛，但寒意似乎渗入了骨髓。水流冲击着肩膀，他闭上眼睛，忽然想念沈意臻为他泡的那杯安神茶的味道。奇怪，他居然开始想念那种苦涩中带着清甜的滋味。

　　躺到床上时，高林白发现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他看了眼智能手环，显示的是37.8度。

　　低烧，但还不至于影响工作。大概是连日劳累加上那天淋雨的后遗症。

　　慢慢的，他沉入不安的睡眠。

　　手环上闪烁的消息提醒：

　　【健康异常警报已发送至共享联系人】

　　---

　　高林白睡了又醒，醒了再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混沌中，他感觉到有人进了房间。他试图睁开眼睛，但眼皮重如铅块。一个冰凉的手掌贴上他的额头。

　　高林白努力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中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床边。

　　来人没有回答，但那双手轻轻扶起他，将一杯温水递到唇边。高林白本能地吞咽，尝到淡淡的咸味。她拿出退烧药和湿毛巾，动作利落地帮高林白物理降温。毛巾擦过他的额头、脖颈和胸口，冰凉的触感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一阵眩晕袭来，他躺下后再次陷入昏睡。

　　……

　　第二天早上，高林白醒来时头痛减轻了很多。他坐起身，看到有个娇小身影蜷缩在房间的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半湿的毛巾。

　　沈意臻？

　　高林白脑子空白了片刻，不敢确定。

　　晨光透过纱帘照在她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她的黑发散在沙发扶手上，像一匹展开的绸缎。高林白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长，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微微下垂，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一丝倔强。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拿了条毯子给她盖上。沈意臻动了动，但没有醒。高林白蹲下来，近距离观察她的睡颜。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完美的微笑，此刻的沈意臻看起来那么松弛，那么真实。

　　沙发旁摆着一个打开的行李箱，里面整齐地放着几个保鲜盒和药包。

　　“……高先生？”

　　沈意臻缓缓睁开眼，看见他时瞬间清醒。

　　“醒了？”高林白看着她，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轻柔。

　　“你怎么会来？”他接着问。

　　“我收到了家庭智能系统的消息，”沈意臻坐起来，顺手把长发挽起，“您在发烧，打电话又不接，我就来看看。”

　　她想起什么，从旁边的药箱里取出体温计：“张嘴。”

　　这两个字很耳熟，让高林白想起那天晚上她接吻时毫无经验的样子。他含着体温计，眼睛却一直盯着沈意臻，心不知道已经飘向何处。

　　她今天和往日大不相同，只穿着简单修身的白色T恤和浅灰色宽松长裤，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她没有戴任何首饰，连平时不离手的玉镯也不见了，眉目间没了往日的柔和，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人。

　　体温计发出提示音，显示37.3度。

　　“嗯，已经退烧了。”沈意臻的眉头舒展开。

　　高林白目光却无法从沈意臻脸上移开。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没有睡好。

　　“要喝粥吗？我让人送了山药排骨粥。”沈意臻问。

　　高林白点头。

　　“你怎么进来的？”他问，看着沈意臻盛粥的背影。

　　“我带了结婚证。”

　　结婚证？

　　高林白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场景——沈意臻平静地出示证件，用无可挑剔的礼仪说服每一个阻拦的人。就像她做每件事一样，安静又高效。

　　“你说是智能家居系统给你发的警报？”高林白接过粥碗，问。

　　沈意臻点头，转身去整理药盒：“您授权过健康数据共享。”

　　高林白确实记得这件事，当时只是为了给她示范，没想到沈意臻会因为这个跨国飞来。

　　“其实不用专门过来，”他说，“只是普通感冒。”

　　嘴上这么说着，但此刻看见她，他心里有种止不住的愉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沈意臻牵动着他的情绪。

　　沈意臻将药片按剂量分好：“高强度工作，加上……之前淋雨，免疫力下降，不是普通感冒。”

　　她递过药片：“您在新加坡的行程太满，身体吃不消。”

　　高林白挑眉：“你怎么知道我行程？”

　　“我来的时候联系过季先生，顺便问了一下。”

　　“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您忙起来总是不注意身体，需要人照顾。”

　　“……”

　　季文清什么心思他一下就听出来了。高林白没再说什么，吞下药片。

　　他放下水杯，靠在床头打量沈意臻——她正弯腰整理行李箱，T恤下摆掀起一角，露出一截白皙的后腰。

　　原来有人在身边是这样的感觉。

　　他心中有种莫名的安定感。

　　……

　　高林白在药效下再次昏昏欲睡。朦胧中，他感觉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的脸和脖子。毛巾滑到胸口时，他抓住那只手腕。

　　“别走。”他含糊地说，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

　　沈意臻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茉莉香。她轻轻抽回手，为他掖好被角。高林白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感觉一个轻柔如羽毛的触碰落在他的眉心。

　　---

　　下午，高林白睡了一觉，又被门铃声惊醒。

　　没人开门。铃声又响起来。高林白只能起身拖着步子去开门，只见顾冰语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袋子药。

　　“听说你病了？”她径自走进房间，眼中带着些担忧。

　　她的视线突然停在某个角落。

　　“那是谁的衣服？”顾冰语探过去，言语中充满警惕。

　　高林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沙发背后露出一角青色布料，应该是沈意臻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房间门开了。

　　沈意臻走出来，湿发披在肩上，穿着酒店的白色浴袍。看到顾冰语，她微微睁大眼睛，但很快恢复平静。

　　“顾小姐。”她点头致意，声音如常。

　　顾冰语红唇微启，脸上满是诧异。

　　“你……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晚上，”沈意臻走向沙发，动作自然得像在自己家，“高先生发烧了，我来照顾他。”

　　高林白注意到她说“高先生”，那种微妙的距离感让他眉头微蹙。但此刻更引人注目的是顾冰语铁青的脸色。

　　“沈小姐还真是称职，大老远的都追来了？”顾冰语双手环胸，脸上带着些傲慢，“真羡慕你这么有空闲，不像我们总要忙着工作。”

　　话里的揶揄之意让沈意臻眉心微蹙。

　　“爱人病了，再大的事也得往后放，不是吗？”她不急不缓地说，“可能顾小姐没爱过人，才不知道这些吧。”

　　顾冰语脸上一僵，旁边的高林白也愣了愣。

　　爱人？

　　两人关注的是同一个词，想的却是不同的问题。

　　“顾小姐要进来喝杯茶吗？”沈意臻打破沉默，说。

　　“……不了，”顾冰语语气生硬，转而看向高林白，“你好好休息。”

　　门被重重关上后，沈意臻继续泡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高先生，您饿吗？需不需要吃点东西？”她语气柔和下来。

　　“谢谢你来。”他突然说。

　　沈意臻转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您不必和我客气，”她递给他一杯温水，“只是今天最好再休息一天。”

　　高林白接过茶杯，两人的手指在杯底短暂相触。

　　一种奇怪的占有欲涌上他心头。

　　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这种微小的触碰，像上瘾一样想要更多。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在沈意臻侧脸投下细密的光斑。高林白不自觉地伸手，拂开她脸颊上的一缕湿发。

　　他想起那日她牵起他，掌心贴在脸侧。

　　高林白俯身凑近她。嘴唇即将接触时，他察觉到她在颤抖。

　　……高攻低防？

　　明明一直挺主动的。

　　“不是说过叫我名字？”高林白忽然拉开距离，转而说。

　　“什么？”沈意臻懵懵地看着他。

　　“让你叫我名字。你还要叫我‘高先生’叫多久？”

　　“……”

　　沈意臻脸上难得的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反倒显得她更加娇俏可爱。

　　“……林白。”

　　“什么？”高林白假装没听见，凑近。

　　“林白。”

　　沈意臻的声调提起来，却因为放不开而显得有些急促。

　　“……我去换衣服。”沈意臻低下头说，拿起沙发后的衣服快步走进房间。

　　高林白站在原地，听着门锁轻轻扣上的声音，嘴角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