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树成林》余郁林

2、乐谱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房间，梁桉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昨晚她抱着陈靖的笔记本睡着了，脸颊上还压出了几道红印子。她伸手抓过床头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陈靖六点发来的消息：「今天有钢琴比赛，放学不用等我」

　　梁桉撇撇嘴，手指飞快敲击屏幕：「加油！拿个第一回来请我吃抹茶冰淇淋！」发完又觉得语气太随意，犹豫了一下，补发了一个小猫比心的表情包。

　　她翻身下床，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爬上来。书桌上，陈靖的笔记本还摊开在那页连弓技巧示意图上。梁桉用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工整的字迹，想象他深夜伏案书写的模样。

　　"桉桉！早饭好了！"梁母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梁桉匆匆洗漱完，抓起书包冲进餐厅。梁父正在看报纸，面前的豆浆冒着热气。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梁父从报纸上方投来惊讶的目光。

　　梁桉叼着油条，含糊不清地说："陈靖今天有钢琴比赛，我想去给他加油。"

　　梁母端着煎蛋从厨房出来，与梁父交换了一个眼神："靖靖比赛是几点？"

　　"上午十点，在市青少年宫。"梁桉看了眼手表，"现在才七点半，我打算先去学校练会儿琴，再…"

　　"你第一节不是有数学课吗？"梁父打断她。

　　梁桉的筷子停在半空："啊...我忘了。"

　　"先把课上好，"梁母把煎蛋推到她面前，"靖靖肯定也不希望你翘课。"

　　梁桉戳着蛋黄，看着它流出来，忽然想起什么："妈，陈靖爸妈会去看他比赛吗？"

　　餐厅里突然安静下来。梁母放下筷子，轻叹口气："他妈妈最近又住院了，爸爸...你知道的，常年在外地工作。"

　　梁桉胸口一阵发闷。她想起上周去陈靖家，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吃泡面，桌上还摊着厚厚的乐谱。

　　"我放学直接去青少年宫，"她三两口吃完早餐，抓起书包，"给他个惊喜。"

　　梁父想说什么，被梁母一个眼神制止了。"路上小心，"梁母只是这样叮嘱，"帮我们给靖靖加油。"

　　上午的数学课像被拉长的橡皮糖，怎么都熬不完。梁桉在笔记本上画满了小音符，时不时瞄向窗外。操场上有班级在上体育课，笑声隐约传来。

　　下课铃一响，梁桉就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她跑到校门口才想起自己没带伞，而天空已经开始飘雨。犹豫了一秒，她咬咬牙冲进雨中。

　　青少年宫离学校有三站公交车的距离。梁桉跳下公交车时，头发和校服外套都已经湿透了。她顾不上擦拭，直奔二楼的音乐厅。

　　走廊上贴着比赛顺序表，陈靖的名字排在高中组第七位。梁桉看了眼手表——十点四十，应该快轮到他了。

　　音乐厅门口站着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核对参赛证。梁桉悄悄溜到侧门，从缝隙中往里看。舞台上，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正在弹奏《月光奏鸣曲》，琴声如泣如诉。

　　观众席坐了不到一半人，大多是参赛选手的家长和老师。梁桉扫视一圈，没看到陈靖的父母，却在最后一排角落发现了他的背影。他坐得笔直，深蓝色衬衫在灰暗的观众席中格外醒目。

　　梁桉正想悄悄过去，突然听到身后一阵骚动。一个戴红领巾的小男孩抱着一堆乐谱跌跌撞撞地跑来，后面跟着个焦急的中年女性。

　　"快点儿！你们组马上开始了！"女人催促道。

　　小男孩慌慌张张地翻找参赛证，却不小心把乐谱撒了一地。一阵穿堂风吹过，纸张像白鸽般四散飞起。

　　"我的谱子！"小男孩带着哭腔喊道。

　　梁桉下意识弯腰去捡，却看到一抹蓝色身影从音乐厅里快步走出——是陈靖。他二话不说蹲下来帮忙收集散落的乐谱，动作又快又稳。

　　"谢谢哥哥..."小男孩抽着鼻子说。

　　陈靖微微一笑，把整理好的乐谱还给他："第几号？"

　　"小学组12号。"

　　"来得及，"陈靖看了眼手表，"入口在那边，我带你过去。"

　　梁桉站在原地，看着陈靖护送小男孩和他的老师走向另一侧的等候区。就在这时，音乐厅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高中组7号选手，陈靖，请准备。"

　　梁桉心头一跳。陈靖还在走廊另一端，而主持人已经开始叫他的名字了。她急忙跑过去："阿靖！该你了！"

　　陈靖转过头，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桉桉？你怎么——"

　　"别管我了！快进去，在叫你名字呢！"梁桉推着他往音乐厅走。

　　陈靖匆匆对小男孩说了句"加油"，快步返回音乐厅。梁桉跟在他身后，看到评委席上一位白发老者正皱眉看着手表。

　　"7号选手陈靖，"主持人又喊了一遍，"最后一次叫号。"

　　"在这里！"梁桉忍不住喊出声，引来周围一片目光。

　　陈靖快步走上舞台，向评委鞠躬致歉。那位白发评委低声和旁边的人说了什么，摇了摇头。

　　梁桉攥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陈靖在钢琴前坐下，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停顿了几秒，然后落下。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瞬间，整个音乐厅安静下来。那是肖邦的《革命练习曲》，激昂的旋律如同暴风雨般席卷全场。陈靖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飞舞，身体随着音乐起伏，完全沉浸在演奏中。

　　梁桉靠在墙边，屏住呼吸。她听过陈靖练这首曲子无数次，但从未像今天这样震撼。琴声里有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力量，像是压抑许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出口。

　　最后一个和弦余音未散，观众席已经响起掌声。评委们交头接耳，那位白发老者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陈靖鞠躬下台，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梁桉想冲过去祝贺他，却看到他径直走向了那个小男孩所在的等候区，蹲下来跟他说了些什么，小男孩破涕为笑。

　　"多管闲事。"一个声音从梁桉身后传来。她回头，看到两个女生站在不远处，其中一个撇着嘴看向陈靖的方向。

　　"听说他去年比赛也是这样，为了帮一个迷路的老太太差点错过自己的表演时间。"另一个女生小声说。

　　"难怪王教授不喜欢他，"第一个女生压低声音，"说他跟他爸一个德行，爱出风头..."

　　梁桉的火气腾地上来了。她正想上前理论，广播里宣布比赛进入中场休息，人群开始流动，那两个女生转眼就消失在走廊上。

　　她找到陈靖时，他正在饮水机前接水。

　　"阿靖！你弹得太棒了！"梁桉跳到他面前，头发上的水珠甩了他一脸。

　　陈靖后退半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你怎么湿成这样？"

　　"跑来的呗，"梁桉胡乱擦了擦头发，"你刚才干嘛去了？差点错过自己的比赛！"

　　"那个小朋友找不到入口，"陈靖轻描淡写地说，"他第一次参加比赛。"

　　梁桉想起那两个女生的话，胸口发闷："你认识评委席上那个白头发的老头吗？"

　　陈靖的手顿了一下："王教授，我爸的老师。"

　　"他好像对你不太满意？"

　　"嗯，"陈靖收起纸巾，"因为我爸。"

　　他还想说什么，广播里宣布比赛继续。梁桉拉住他的袖子："你不等结果出来吗？"

　　"没必要，"陈靖看了眼手表，"我送你回学校，你下午还有课。"

　　回程的公交车上，梁桉不停地拧着校服下摆的水，陈靖默默递过来一包新的纸巾。

　　"你为什么选《革命练习曲》？"梁桉突然问。

　　陈靖望向窗外，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湿漉漉的街道上："适合今天的气氛。"

　　梁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注意到陈靖的右手食指有块小小的茧，那是常年练琴留下的印记。她突然很想碰一碰那个茧，但最终只是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对了，"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盒子，"给你的。"

　　陈靖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支精致的钢笔，笔身上刻着小小的音符图案。

　　"生日礼物，"梁桉解释道，"虽然还有两周才到你生日，但我觉得今天比赛用得上...呃，如果你得奖了可以拿来签名的意思..."

　　陈靖的睫毛轻轻颤动，他小心地抚摸着钢笔："谢谢。"

　　"别客气，"梁桉笑嘻嘻地撞了下他的肩膀，"反正用的是我爸给的零花钱。"

　　下午放学后，梁桉收到陈靖的短信：「比赛结果出来了，第二名」

　　她立刻拨通电话："第二名也很棒啊！那个第一名是谁？"

　　"附中的林雨晴，"陈靖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平静如常，"她确实弹得更好。"

　　"切，我才不信，"梁桉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肯定是那个白头发老头偏心。你在哪？我去找你。"

　　"在家。你不用…"

　　电话已经被梁桉挂断了。她冲出教室，一路小跑到陈靖家。这是栋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她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五楼，气喘吁吁地按响门铃。

　　门开了，陈靖穿着家居服，头发有些乱，像是刚睡醒。

　　"阿姨不在家？"梁桉熟门熟路地换拖鞋。

　　"去医院做检查了，"陈靖走向厨房，"要喝什么？"

　　"随便，"梁桉把书包扔在沙发上，目光落在陈靖书桌的抽屉上，"咦，你换锁了？"

　　那个原本普通的抽屉现在装了一个小小的密码锁。陈靖端着橙汁走过来，手指微微收紧："嗯...放了些重要东西。"

　　梁桉的好奇心立刻被勾起来了："什么重要东西？不会是...小黄书吧？"她坏笑着戳戳陈靖的手臂。

　　陈靖的耳根瞬间红了："别胡说。"

　　"那是什么？告诉我嘛～"梁桉拽着他的袖子摇晃，"我们之间还有秘密吗？"

　　"有。"陈靖的回答让她愣住了。

　　梁桉松开手，突然觉得有点受伤。她和陈靖从小一起长大，分享过无数秘密——她七岁时偷摘邻居家的石榴，是陈靖帮她埋的核；她第一次月经弄脏裙子，是陈靖脱下外套给她围在腰间；就连她暗恋过的每个男生，陈靖都知道。

　　而现在，他居然有了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

　　"好吧，"她勉强笑了笑，接过橙汁，"不说算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陈靖清了清嗓子："要吃抹茶蛋糕吗？昨天那家店的新品。"

　　梁桉眼睛一亮："要！"

　　趁陈靖去厨房的工夫，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书桌前，轻轻拉了拉那个上锁的抽屉。当然打不开。她的目光扫过桌面，突然注意到键盘托下面露出一角纸片。

　　梁桉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抽出来——是一张照片的边角。她再往里看，隐约可见更多照片和纸片。

　　心跳突然加速，梁桉回头看了眼厨房方向，能听到冰箱开门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指伸进键盘托下方，轻轻勾出了那张照片。

　　是她和陈靖的合照。去年夏天在游乐园，她戴着米奇发箍，手里举着冰淇淋，笑得见牙不见眼；陈靖站在她身边，表情还是一贯的平静，但眼睛里带着笑意。照片背面写着日期和一行小字：「她吃了三个冰淇淋，晚上果然胃痛了」

　　梁桉的手指微微发抖。她又勾出几张纸片——有她随手画的漫画，有她送的书签，甚至还有...薄荷糖的包装纸？每一件都标注了日期和简短的文字。

　　「桉桉送的圣诞卡，画了我们俩在雪人旁边」
　　「她今天比赛紧张，给了薄荷糖，说像我的味道」
　　「这张便条夹在我琴谱里，提醒我别忘了家长会」

　　厨房传来脚步声，梁桉慌忙把东西塞回去，刚站起身，陈靖就端着蛋糕进来了。

　　"怎么了？"他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异常。

　　"没、没什么，"梁桉接过蛋糕，努力让声音保持正常，"就是...想到下周考级，有点紧张。"

　　陈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走到书桌前，不动声色地检查了键盘托下方，然后转向她："再练练那段连弓？"

　　梁桉机械地点头，食不知味地吃完蛋糕，借口要回家练琴匆匆告辞。陈靖送她到门口，欲言又止。

　　"明天见。"最终他只是这样说。

　　走在回家的路上，梁桉的心跳还是没能平静下来。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想起那些被珍藏的小物件，每一件都承载着她随手给予、却被他细心收藏的瞬间。

　　她突然明白了那个抽屉为什么上锁——那里装着陈靖不愿示人的心事，而她现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