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聆夏初序

2、第七次告白

　　江小满摔进男人怀里时，听到怀表坠地的脆响。

　　九月的暴雨像破碎的琉璃倾盆而下，无人机残骸在积水中闪着幽蓝冷光。她慌忙抬头，望见一截白玉似的脖颈，喉结处凝着颗将坠未坠的雨珠。那人灰格纹西装浸透了雨水，却将黑色长柄伞稳稳罩在她头顶。

　　"同学，"他的声音像古琴尾音，"无人机是你的？"

　　小满突然打了个寒颤。这人的体温比雨水还凉，松木香里混着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她瞥见他弯腰拾怀表的右手，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疤痕，在冷白皮肤上宛如血沁古玉。

　　"顾、顾教授？"她认出这是文学院新来的客座教授，传说中能用微表情拆穿所有谎言的心理学天才。

　　顾沉舟转动怀表的手突然顿住。少女发梢滴落的水珠正巧砸在表盘上，十二点方向的金漆樱花被冲刷出一道裂痕。他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见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染血的指尖划过同样的纹路。

　　子夜的解剖室泛着福尔马林的冷光。

　　江小满咬着钢笔伏案疾书，蓝墨水在稿纸上绽开诡艳的花。暗红窗帘被风吹起，露出窗外AI朗读亭闪烁的幽绿荧光。她正在写《天台上的红舞鞋》第三章：死者胸腔里塞满浸血的樱花。

　　"九尾狐大大，"机械女声突然在背后响起，"需要为您朗读今日章节吗？"

　　钢笔"啪嗒"掉在瓷砖上。小满浑身血液冻结——她明明记得自己关掉了朗读亭电源。转头刹那，显示屏亮起刺目红光，本该休眠的摄像头正缓缓转向她苍白的脸。

　　"检测到体温异常，是否呼叫校医？"

　　她踉跄后退撞翻标本架，浸泡着夜莺的玻璃罐应声碎裂。防腐液漫过鞋面时，突然有人攥住她手腕。顾沉舟的白大褂下摆沾着夜露，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晦暗不明："江同学，心理咨询室在隔壁。"

　　心理咨询室的檀香让小满头痛欲裂。

　　顾沉舟翻开档案，指腹抚过"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诊断记录。少女蜷缩在墨绿色丝绒沙发里，湿漉漉的睫毛像被雨打湿的蝶。他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匿名邮件——张十年前天台坠亡案的现场照片，死者手心攥着的信纸残片，正是浸着蓝墨水的樱花纹路。

　　"听说你在写悬疑小说？"他将热可可推过去，杯底与檀木桌接触时发出轻响。这个角度能看到少女锁骨处的红痕，形状像半枚齿印。

　　小满突然捂住右眼。剧痛从太阳穴炸开，视线开始分裂重影。她看见顾沉舟的薄唇在说话，可耳畔响起的却是姐姐的尖叫："快逃！他们找到你了！"玻璃窗映出她的倒影——左眼噙泪，右眼却扬起妖冶的笑。

　　"顾老师，"她听见自己用陌生的甜腻嗓音说，"要看看我真正的故事吗？"

　　警报声撕裂夜空时，顾沉舟正凝视着怀表里的母亲遗照。

　　二十年过去，照片上的美人依旧在樱花树下浅笑。可当他用镊子夹起今天在解剖室捡到的蓝墨水纸屑，与母亲临终紧握的残片比对时，花纹竟完全吻合。窗外忽然传来骚动，浓烟从旧教学楼天台滚滚升起。

　　他冲进火场时，看见江小满穿着染血的芭蕾舞鞋在烈焰中旋转。少女回头刹那，右眼猩红如狐："沉舟，这场游戏我陪你母亲玩了十年呢。"火舌舔舐着她手中的信纸，正是当年案件缺失的关键证据。

　　怀表齿轮突然疯狂转动，顾沉舟扯开领带将人拽进怀里。少女挣扎间咬破他脖颈，鲜血滴在怀表玻璃上竟开出黑色蔷薇。他摸到西装内袋的抗焦虑药瓶，却将最后一粒药丸碾碎在掌心。

　　"江小满，"他抵着她额头轻声呢喃，"这次换我接住你。"

　　月光在解剖镜上折射出冰蓝光晕。顾沉舟用镊子夹起小满遗落的发丝，发根处粘着星点荧光粉末——与母亲遗物中发现的致幻剂成分完全一致。他突然扯开衬衫领口，脖颈处被咬破的伤口正渗出奇异幽香。

　　"教授，"助教林夏举着紫外线灯惊呼，"齿痕在发光！"

　　显微镜下，血液样本里游动着纳米级机械虫。它们排列成的摩斯密码指向图书馆禁区：3F-07书架。顾沉舟想起火灾现场小满的呓语："他们在书脊里养蝴蝶......"

　　禁书区的霉味里混着腐甜。江小满踮脚去够《精神病理学溯源》时，铁质书架突然传出细碎振翅声。书页间簌簌落下磷粉，在她手背灼出条形码状红痕。

　　"别碰！"

　　顾沉舟的掌心覆上来时，小满听见他腕骨内侧传来怀表齿轮的哀鸣。男人体温透过纱布渗入她皮肤，止血绷带下藏着昨夜火灾时的咬伤。他抽走书籍的瞬间，泛黄扉页里飞出血色凤蝶，鳞粉在空气中拼出"九尾狐"的暗网ID。

　　"这是母亲最后一篇论文，"他声音沙哑，"关于双重人格的脑电波移植实验。"

　　暴雨再次降临的深夜，AI朗读亭自动播放起肖邦《雨滴》。江小满蜷缩在亭角，看蓝墨水在稿纸上诡异地洇出乐谱符号。第二人格在耳畔轻笑："你还没发现吗？顾沉舟的怀表......"

　　玻璃突然被敲响。顾沉舟浑身湿透立在雨幕中，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银色手铐。他隔着水痕斑驳的屏幕凝视她："2013年9月7日，你在哪里？"

　　小满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记忆碎片里闪过猩红画面：穿芭蕾舞鞋的少女在天台旋转，十二岁的自己攥着染血信纸。AI机械音骤然扭曲成尖叫："警告！监测到双重脑电波！"

　　旧教学楼天台的风灌满往事。顾沉舟将小满困在生锈的铁网前，怀表链缠住她伶仃的脚踝。远处传来警笛声，近得能看见他睫毛上凝着夜露。

　　"十年前母亲坠亡时，"他指腹摩挲她锁骨处的齿痕，"现场也有这个形状的伤口。"

　　小满突然咯咯笑起来，右眼泛起妖异的金："顾老师要不要猜猜，当年那场大火里......"她的手指灵巧探入他西装内袋，"为什么抗焦虑药瓶刻着'献给最完美的实验品'？"

　　闪电劈亮夜空刹那，他们同时看清对方瞳孔里的倒影——穿白大褂的女人正在熊熊烈焰中起舞，腕间樱花纹路与江小满的胎记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