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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四日后,船娘子陶花被接到澹州,次日清安县那面也快马传来了有关程芙的信札:她生母原是瘦马,她本人在清安县也劣迹斑斑,包括不限于勾引知县之子、伪造路引逃婚。

      伪造路引不是小罪,因主谋是徐峻茂,徐知县不敢声张,就一力压下了。

      凌云道:“徐夫人原打算把她嫁出去,断了次子念想,没想到她会闯出这么大的祸。”

      崔令瞻翻看了整整六页信札,程芙这个人属实令他大开眼界:撒谎成性、水性杨花、瘦马之女。

      凌云随口道:“听说范参政年逾花甲,岁数相差确实有点大,想来她不满意才胡作非为的。”

      崔令瞻微顿,目光在他身上悬停一瞬。

      凌云站得笔直。

      崔令瞻收回目光。

      “带她见本王。”他说。

      “是,王爷。”凌云回。

      崔令瞻又改了主意,“先审陶花。”

      凌云领命。

      三月廿三,王府亲卫确认了陶花与程芙之间不存在勾连,做伪证的可能微乎其微,将她带到了毅王面前。

      “民妇见过大王、各位官老爷。”陶花跪伏地上,官兵吩咐过上面不叫抬头就不能抬。

      毛知州没好气道:“什么大王,你当这里是匪窝。叫王爷。”

      以大王称呼亲王是当地的方言,不够严肃。

      陶花连连磕头:“王爷,王爷。”

      她惶惶不安,得知自己没犯事才敢吐露具体细节。

      “程芙第一时间拉住了苏姑娘,民妇当时还庆幸呢两个姑娘都有木板可依……然后,然后苏姑娘突然将程芙按入水里,可把民妇吓坏了。当时民妇自顾不暇,等再看过去发现苏家主仆与程芙推来搡去,一个浪打过来苏姑娘就没了。”

      凌云问:“你的意思是程芙并未主动加害过苏姑娘?”

      “回大人,是的。”陶花说,“程芙生活拮据,好不容易遇到出手阔绰的苏姑娘,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下毒手……”

      她小声说了句公道话。

      无人理她。

      凌云看向崔令瞻,躬身道:“回王爷,大部分对上了。”

      崔令瞻慢腾腾捻着一串墨玉,深邃的轮廓淡漠又平静,少顷,才“嗯”了一声。

      凌云便抬手示意陶花可以退下。

      陶花如释重负,磕个头仓惶告退。

      凌云偏头面向毛知州等人,右手往外一送,客气道:“剩下的事王爷要亲自审问,劳烦诸位先去偏厅稍作休息。”

      众人提衣起身作揖,依序而退。

      案情与毅王未婚妻有关,傻子才敢旁听。毛知州琢磨过来,只等凌云发话,溜得比兔子还快。

      程芙被两个狱婆押进了正厅。

      她蓬头垢面跪在地上,戴了手链脚链,看起来小小一团,莫说犯上了,这里谁都能将她打趴下。

      狱婆朝毅王行礼,又朝凌云行了一礼,离开了房间。

      兽首香炉轻烟袅袅,散开了一室清幽。程芙并不识得熏炉里燃的是一两百金的沉香,只觉得如花似蜜又清冷淡淡,直冲四肢百骸,不觉心神宁静。

      殊不知她在此宁静了,却苦了崔令瞻和凌云。

      凌云倒还勉强,主要是崔令瞻,程芙打破了他固有的美人生香的认知。

      此刻脚下的美人竟有些难闻,只他一向沉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遂屏息道:“抬头。”

      程芙依言仰起脸,目光接触到他有意外却也没有多么意外。转而平静地移开视线,盯着兽首香炉。

      她的脸上布满巴掌印,显然遭过虐打。

      崔令瞻别开脸,调整了一下呼吸,踱步走了过来,驻足凝看她片刻。

      程芙知道“苦主”在欣赏她的狼狈。

      这份狼狈是毛知州精心为毅王准备的,一旦毅王展颜,毛知州还会玩更多花样。

      她好像听见了一声嗤笑,很淡很轻,下巴就被毅王的食指提起,非常硬,不容反抗却暖得出奇。

      原以为他是冷的。

      她自小就被一些男人这样提着下巴打量惯了,并没有太过惧怕,况且这个人和毛知州不一样。

      毛知州杀她有诸多顾虑,不仅要编理由还得打点下面的人。毅王就不需要,毅王现在就能要她的小命。

      她不能激怒他。

      程芙像落网的小兽,蛰伏起来,动也不动。

      “她不会凫水。”崔令瞻居高临下勾起程芙冰凉的下巴,“而你通晓水性,占据上风,缘何不拉她一把?”

      “回王爷,民女拉她上来了,没有见死不救。”她解释了数遍,不得不再重复。

      “最后不还是推了她。”

      “是她先推的民女,民女反抗时失手推了她……”

      “她沉下时你就没想过再拉她一把?”

      “民女力竭了。”

      她总算承认推了苏姑娘,这跟在毛知州面前抵死不认罪判若两人。

      凌云挑了挑眉。

      程芙比任何人都清楚对毛知州等人讲话须得提防,确保每个字都不能被曲解,但对毅王万不可如此。

      因毅王杀她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遮掩,在毅王眼皮底下,她要做的不是粉饰而是尽量还原真相。

      毅王可能会因真相心慈手软,但绝不会因谎言。

      “阿嫣温良贤德,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崔令瞻说,“反倒是你,劣迹斑斑,实难取信于人。”

      他用棉帕擦了擦手指,将一叠信札丢在程芙面前,“可识字?你自己念念。”

      程芙身形微僵,缓缓探出手,短了一截的囚服露出了她凝白的皓腕,布满笞痕和血迹。

      这是一叠比她现有的手实还要详尽的背景存录,写满了她不堪入目的过往。

      崔令瞻盯着她的表情,她浓长的睫毛像小刷子,不让他看清她究竟在想什么。

      那天她声若骊珠掷碎,貌若初日芙蕖,谁能料极致的干净下竟藏着极致的低贱。

      崔令瞻向后仰靠椅背,良久,才疏散了些心头未知的躁意。

      程芙默默翻完了信札,整理好,轻轻放在崔令瞻脚下。

      崔令瞻:“……”

      程芙缓声细语道:“民女自知在清安县犯了错,可苦主尚未追究,想来是要给民女改过自新的机会。”

      苦主都不追究,他凭何多管闲事?程芙抿着秀气的嘴角,跪地的姿势本本分分。

      崔令瞻再次被她气笑了。
      “你脸皮当真是厚。勾引徐峻茂替你抗下所有,你让徐知县怎么追究?”

      程芙默不作声。

      “这里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徐峻茂。”崔令瞻冷哼,“便是阿嫣先推你又如何,凭你也配忤逆她?”

      程芙:“……”

      这也是毛知州揍她的原因。

      所有人都在指责她一件事:她以下犯上。

      苏姑娘是宣阳苏氏的贵女,未来的毅王妃,就算要她死又怎样?

      她怎能推簪缨世族的贵女……

      话一出口崔令瞻莫名懊恼。

      从礼法来说,程芙不应当反抗,否则阿嫣也不会抽筋溺水,然而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生死之际,生存的本能必然高于礼法。

      她反抗是本能,并非她恶毒。

      崔令瞻颓然落座,垂目按了按眉心。

      “阿嫣为何要害你?”他撩起眼皮问到了疑点。

      程芙:“民女不敢不回王爷,却又不能回王爷。”

      崔令瞻默然望着她。

      程芙攥了攥衣角,“民女若为脱罪而不顾苏姑娘身后清名到处乱说,只会使王爷更想杀了民女。”

      那倒没有。崔令瞻薄唇微抿。

      猜她并非有意加害那一刻,他就再未想过杀她,却也不能轻饶她。

      “凌云,你先退下。”

      “是,王爷。”

      凌云离开,偌大的房间就仅剩崔令瞻与程芙,变得异常空寂。

      崔令瞻主动打破了静谧:“说。”

      程芙:“……”

      “你不说,本王早晚也能查出。”崔令瞻沉声道,“到那时,你连唯一戴罪立功的机会都没有。”

      他随口一恫吓,果然,她就怕了。

      程芙垂下脸,问:“民女说了,王爷能否免民女一死?”

      “你跟本王讲条件?”

      “……”

      “说。一个字也不许漏。”

      程芙咬了咬下唇,她想活着,她没那么高尚,当然不敢忤逆毅王。

      “苏姑娘患了一种隐疾,在时人看来不吉,影响家族女孩的声誉,但民女敢以性命发誓她的问题并不严重,划两刀就能痊愈。”

      她没有明说何种隐疾,崔令瞻也未强迫她说清楚,以他的心智大约也能猜个五六成。

      程芙咽了下口水,把衣角攥成团,“民女收取诊金为她化解了,却不能答应她另一个要求。”

      崔令瞻的视线自上而下投过来,程芙如芒在背。

      她让自己恢复冷静,继续道:“民女家训一不为奴二不为妾,实在无法卖身为奴追随她。”

      “于是民女以性命和家母的医道发毒誓——民女保证守口如瓶,只求她放过民女。”程芙说,“可她不想留后患,这才有了落水后的事……”

      是真是假自有女仵作来证实。

      谅程芙也不敢拿阿嫣的清誉信口开河,所以崔令瞻信了大半。

      “闺阁私隐换成本王也不会放你走。”他直言不讳。

      “可民女救了苏姑娘,难道行好事不该有好报?”

      崔令瞻看她,眉毛一拧,慢慢道:“你收了诊金,沾上贵人因果,自然不能一走了之。”

      程芙的颊肉微动,几度欲言又止。

      她确实收了。

      因为特别缺。

      没有钱就住不起大客栈,随便来个男人都能欺负她,但她救人的心也是真的,为何就不能有善果呢?

      “王爷,民女需要钱。”程芙轻声道,“二两诊金于民女是生与死的区别。”

      “追随她入毅王府不就可以得到更多?”

      “有违家母遗训。”

      崔令瞻深吸一口气,涵养使得他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

      程芙知道他在心里鄙夷她的阿娘,一个低贱-娼女、自愿与人为妾之人,哪来的脸面扬言不为奴妾……

      她欲为阿娘分辩几句,却陡然意识到毅王与自己并非同一阶层。
      出身优渥的他理解不了的。

      他永远都不会懂底层女子身如炼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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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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