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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江风裹挟着血腥味,吹散了最后一缕硝烟。

      战船的甲板上,小七的呼吸微弱,像是风中残烛。

      柳青的银针在晨光下泛着冷芒,每一针都精准地扎在要穴上,可小七的脸色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他的嘴唇已经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胸前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又在秋风中凝成暗红的硬块。

      “血止不住……”阿棠的眼泪砸在小七脸上,混着血水滑落。

      她的手指颤抖着按住小七腹部的伤口,可鲜血仍从指缝间汩汩涌出,染红了她的手。

      他才十二岁啊。

      陈三刀站在船头,拳头捏得咯咯响,不知在想什么。他右腿的伤口崩裂了,血顺着裤管滴在甲板上,却浑然不觉。

      杨安的老将们正在清点战利品,账册、虎符、漕帮的密令……足以让朝廷震动。

      可这些,都换不回一个孩子的命,为了这些,不知牺牲了多少人。

      “沧州城有药。”杨安走过来,铁甲上还带着未干的血,“但……”

      “但来不及了。”柳青接道,她内心做着挣扎,“还有一个法子。”

      她从腰间取出个青瓷小瓶,瓶身上绘着细密的缠枝纹,这是她从不离身的救命药。

      倒出仅剩的一粒朱红色药丸时,她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九转还魂丹,能吊住一口气。”

      老胡在担架上剧烈咳嗽起来,他知道这药对于柳青的重要性,相当于她第二条命,“丫头……那不是给你自己……”

      “闭嘴。”柳青捏开小七的嘴,指甲因用力而发白,“我死了有人救,他死了谁记得?”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药丸入喉,小七的胸膛开始微弱地起伏,一口黑血喷在柳青衣襟上。

      柳青却松了口气,手指搭上小七的脉搏:“脉象稳住了,快靠岸!”

      ——————

      沧州城的医馆比战场还忙。

      伤兵挤满了每一个角落,呻吟声日夜不绝。

      柳青三天没合眼了,眼下浮起青黑的阴影。她熬药的陶罐烧裂了两个,手指被烫出水泡也浑然不觉。

      直到第四天拂晓时分,小七的睫毛终于颤了颤。

      晨光透过窗纸,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水……水……”小七气若游丝。

      阿棠听后,欢呼声惊醒了整个医馆。

      她跌跌撞撞地跑去倒水,却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老胡也拖着伤腿挪过来,咧嘴笑得像个老疯子。赵铁匠默默把新打的小刀放在枕边,刀柄上刻着“七”字,刀刃寒光凛凛,却特意磨钝了,怕小七伤着自己。

      其实,不只是陈三刀注意到了,赵铁匠也注意到了,小七没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武器。

      这时,杨安派人送来捷报:朝廷震怒,漕帮总舵被抄,朔北叛军尽诛。

      信使还带来一份烫金文书,要请他们上京作证。

      “我们要去京城做证。”老胡摩挲着朝廷文书,纸张在他粗糙的指间沙沙作响,“你们呢?”

      陈三刀的目光却看向柳青。

      柳青正在碾药,闻言头也不抬,石杵在药臼里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我回老槐客栈。”

      “我也去。”小七挣扎着要起身,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柳青一针扎在他肩井穴上,他立刻软绵绵地倒回床上。

      “躺着,再动把你缝被子上。”柳青恶狠狠地威胁,动作却十分小心,替他掖好被角。

      她的手在动作时有些不自然的僵硬,这是连施几天针留下的后遗症。

      夜里,陈三刀在院中磨刀。

      柳青拎着酒壶过来,不由分说往他伤口上浇了半壶。

      “嘶——你!”陈三刀倒吸一口冷气,额头渗出冷汗。

      “消毒。”

      柳清仰头灌下剩下的酒,喉结滚动,良久才说,“我要走了。”

      陈三刀突然抓住她手腕,拇指正好按在那道狰狞的疤痕上,“为什么救他?”

      “因为有人救过我。”柳青甩开他的手,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蛛网状的鞭痕,“就像有人救过你。”

      那是漕帮刑堂施邢留下的痕迹,每一道都深可见骨。

      二十年前的灭门夜,八岁的他躲在米缸里,透过缝隙看见父亲背上同样的蛛网状伤痕。

      “什么时候回来。”陈三刀问。

      柳青的背影顿了顿,没说话。

      久到陈三刀以为柳青不会回答,才听她说,“很快。”

      ——————

      深秋的老槐客栈,满院落叶,金黄的树叶铺了一地。

      阿棠扫地的动作比从前利落多了,小七蹲在屋顶修茅草,嘴里还叼着属于自己的小刀。

      陈三刀的腿伤好了七八分,此刻正帮老胡重装门板,锤子敲击木头的声响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柳姑娘还没信?”老胡眯眼望向官道,那里尘土飞扬,却不见熟悉的身影。

      三个月前分别时,柳青说去去就回,却就此再无消息。

      陈三刀敲钉子的手顿了顿,没说什么。

      但他每晚都会抱着刀坐在门槛上,直到油灯燃尽,他依旧坐在那里。

      这天,暮色渐沉时,一匹瘦马停在了客栈门前。

      马背上滚下来个血人,怀里死死抱着药箱。

      那人浑身是伤,左臂软绵绵地垂着,脸上全是血,几乎辨不出面容。

      “柳姐?!”小七却立刻从房顶直接跳下来,落地时牵动旧伤,疼得龇牙咧嘴也顾不上,就跑向柳青。

      柳青浑身是伤,左臂也不自然地垂着。她推开搀扶的手,摸出个布包,用还能动的右手抛给陈三刀:“接着。”

      陈三刀接住打开,这是一块崭新的镖局匾额,檀木打造,“威远”二字鎏金,在暮色中微微发亮。

      他的手指抚过那两个字,仿佛触摸到二十年前的记忆。

      那时,父亲总说,威远镖局的金字招牌,比命还重要,他不懂,一个牌子为什么比命重要,现在……

      “沧州……重建了威远镖局。”柳青喘着粗气,每说一个字都有血沫从嘴角溢出,“你爹……他当年的副镖头还活着。”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锈迹斑斑的铜牌,上面“威远”二字依稀可辨。

      风卷着落叶打过旋儿。

      陈三刀盯着匾额,喉结动了动。

      那是他以为永远消失的过去,如今却以这种方式重现。

      “所以你这三个月……”陈三刀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

      “讨债。”柳青终于撑不住坐倒在地,药箱摔开,露出里面染血的账簿和十几枚铜钱,“漕帮余孽……还剩十七个。”

      每枚铜钱都代表一条人命,这是江湖上最古老的计数方式。

      小七红着眼眶给她包扎,阿棠端来的热水转眼被血染红。老胡默默拎出珍藏的老酒,赵铁匠把斧头磨得雪亮,寒光映着他铁青的脸。

      陈三刀把匾额挂上客栈大门,转身朝她伸出自己染血的手,问,“还走吗?”

      柳青的银针在指间转了个圈,针尖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她看着面前的这只手,粗糙、布满老茧,但却温暖有力。

      就像三个月前在医馆的夜晚,这只手曾在她施针到虚脱时,稳稳扶住她的肩膀。

      终于,她把银针放进他的掌心,闭眼道,“累了。”

      ——————

      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客栈多了块新招牌:【威远镖局 ·老槐医馆】。

      小七趴在柜台上学记账;阿棠在缝衣服;赵铁匠在后院起了新炉子;老胡整天吹嘘自己当年的江湖事迹,虽然没人知道有几分真假。

      陈三刀的刀重新开锋,柳青的银针也淬了新毒。

      她的左臂落下了残疾,施针时总有些微的颤抖,却更添几分狠辣精准。每当阴雨天旧伤发作,陈三刀总会默不作声地递来一碗热酒。

      官道上,偶尔也会有几个落魄的江湖人来讨碗水喝。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眼中却还有着未熄灭的火。

      “往南走。”小七这时总会塞给对方一块干粮,再给他们指路,“三百里外有义军的营地。”

      柳青的银针随后扎在来人穴位上,威胁,“治伤不收钱,但嘴要严。”

      陈三刀抱刀站在门口,看着雪中他们远去的背影。

      江湖很大,客栈很小。

      但足够让无家可归的人,吃一顿热饭。

      ——————

      夜深时,柳青在油灯下整理药箱。

      陈三刀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那块锈蚀的威远镖局铜牌。

      “副镖头说,”他的声音很轻,“当年是漕帮刑堂一个女囚冒死报信,我才能活下来。”

      柳青的手顿了顿,银针在灯下泛着冷光。她左臂的伤疤在烛光中格外明显,像一张扭曲的蛛网。

      “那女囚后来逃了。”陈三刀把铜牌放在药箱旁,“带着满身刑伤。”

      窗外雪落无声。

      柳青抬起眼,与陈三刀四目相对。

      二十年光阴在他们之间流淌,从灭门夜的血与火,再到如今的雪与灯。

      “嗯。”

      她最终只是应了一声,手指拂过铜牌上的锈迹,像是在触摸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陈三刀没有往下追问。

      他只是在出门前,往炉子里添了块新炭。

      火光跳动间,照亮了柳青眼角一闪而逝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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