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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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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佛罗伦萨褪去了游客的喧嚣,阿诺河倒映着铅灰色的云层,河岸两侧的文艺复兴建筑在冬日里显露出沧桑的本色。
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位披着纱巾的贵妇,狭窄的石头街道上,皮具店飘散着托斯卡纳皮革特有的醇厚气息。
街角的咖啡馆里,一位意大利绅士在吧台前,用粗糙的手指捏着袖珍的espresso杯,一饮而尽后留下杯底褐色的残渣。
地中海气候的佛罗伦萨很少下雪,但这一天,细碎的雪花意外地造访了这座艺术之都,雪花落在圣十字广场的但丁雕像上,落在老桥上金匠们忙碌的指间,也落在一位牵着柯基犬的女士肩头。
她裹着驼色的MaxMara羽绒背心,在路过一家烟草店时突然驻足。
亚洲男人斜倚在烟草店斑驳的墙边抽烟,剪影像是从《教父》胶片里裁下来的片段:寸头,深眸,眉骨高挺,轮廓流畅,骨相实在优越,左耳一枚钻石耳钉在晨光中泛着幽光,脖颈处的筋脉随着抽烟的动作微微起伏,透出几分野性难驯的意味。
女士觉得自己仿佛闻到了红酒的香气,不自觉地整理了下围巾,直到她的柯基兴奋地扑向男人锃亮的皮鞋。
"Ciao。"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寒风中微微发颤。
男人轻轻抖落烟灰,微微颔首,阳光穿过雪花,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
就在女士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搭讪时,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停在了路边,车上下来一位留着长发的男子,灰色阿玛尼西服外披着同色系羽绒背心,黑色墨镜后是一张看不出表情的脸。
柯基绕着抽烟的男人转了一圈,毛茸茸的前爪搭在了他光可鉴人的皮鞋上,男人将香烟叼在唇间,俯身揉了揉柯基的脑袋:"Ciao。"
“Al mio cagnolino piaci molto。”【我的小狗很喜欢你。】
男人直起身,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Sorry,I don't speak Italian。"
长发男子递上一副墨镜,催促到:"走了。"
男人戴上墨镜,向女士和她的柯基点头致意,迈开长腿上了车。
雪花落在车窗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就像这个冬日清晨短暂的邂逅。
周崇将垂落的长发撩至耳后,指尖在平板上快速滑动:"上午街拍,中午简餐,下午EZ探店,然后晚宴。"顿了顿,将屏幕转向江让:"这是EZ这一季的新品手册,总裁Leo的资料,还有今晚的宾客名单。"
江让仰头打了个呵欠,凌晨三点才落地的疲惫像潮水般涌来,方才那支万宝路带来的清醒感如同佛罗伦萨的雪,转瞬即逝:"飞机上就背熟了。"他捏了捏鼻梁,声音沙哑。
周崇欣慰地收起平板:“还是要恭喜你,拿下EZ这样的顶奢代言。”
看他只是勾勾唇角,周崇突然轻笑:“从被扔简历到让选角导演排队求见,感觉如何?”
来意大利之前江让推掉了一个还不错的本子,他的经纪人为此跟他大吵了一架。起先,周崇也很不解,直到他看到剧本上导演名字那一栏,才恍然大悟,对方正是五年前说江让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出头之日的那位。
"你是指哪位?是说我'眼神像杀人犯'那位?还是骂我'肢体僵硬的像提线木偶'那位?"
周崇推了推墨镜:"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拍偶像剧那位,直接把简历摔在了你脸上..."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
"呵,这位最难忘,先是说我这辈子都出不了头,上周给我递本子的时候又说早就看出了我的'野性气质'。"
二人对视一眼,周崇挑了挑眉,他懂。
雨刷器规律地划着弧线,让周崇想起了五年前那个暴雨夜,高烧39度的江让浑身湿透地闯进《荒原之狼》的选角现场,衬衫黏在瘦削的背脊上,狼狈却倔强。
"诶,你面《荒原之狼》那天,那么狼狈,秦导到底是怎么看上你的?"关于江让到底是怎么面上《荒原之狼》的,众说纷纭,他那条“为角色献身”的黑料也是从这儿传出的。
"可能是我那天实在太狼狈了,像极了电影里那只狼崽子。"江让接过话头,指节轻轻叩着扶手:"宣布我是主角那天,我都乐傻了,以为是机会到了,结果呢?拍完就被雪藏三年。"
“诶,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嘛。”
苦尽甘来?
江让笑而不语。
这其中缘由只有他自己知道。
直到去年电影终于拿到龙标上映,才让他重回大众视野,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十八线蹿升成顶流。
佛罗伦萨的街道在车窗外缓缓后退,这些诞生于中世纪的石板路狭窄得像是时光的缝隙,红绿灯密集得令人窒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在两侧挤压着视线,让每个路口都变成突如其来的狭路相逢。
斑马线尽头,一个身影突然闯入视野。
简单的运动服外罩着白色羽绒背心,少女扎着规整的高马尾,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双过分清澈的眼睛,鼻尖被寒风吹得泛红,像朵未绽的野蔷薇,她抿着嘴等红灯的模样,让人想起修道院里捧着圣经的见习修女。
绿灯亮起的瞬间,司机踩下油门,那个身影在后视镜里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某个哥特式拱门之下。
“对了,上海那场直播,帮我推了吧。”
"我是你的造型师,"周崇翘起二郎腿:"不是你的经纪人。"
江让勾起嘴角:"我看你挺适合当经纪人。"
"你和星耀闹得这么僵,"周崇转头看他,墨镜滑到鼻梁:"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他压低声音:"就算换十个经纪人,大公司的游戏规则也不会变。"
车辆驶过圣母百花大教堂的阴影,江让想起上周会议室里,CEO将那些PS过的"黑料"照片推到他面前时说的话:"观众要的不是真相,是好故事。"
投资方代表更直接:"《荒原2》马上立项,你现在掀桌子,考虑过剧组三百号人的饭碗吗?"
周崇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才红了一年,根基还没扎稳,这个圈子里,单打独斗的狼死得最快。"
江让眯了眯眼,他厌恶这套逻辑,却无法反驳,因为这是一套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生存法则,三年的雪藏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了蛰伏的重要性,所以他才选择了沉默,用一时的退让来换未来的破局。
周崇的墨镜映着车窗外的哥特式拱廊,镜片后的目光晦暗不明。他想起一年半以前那场私人酒会,江让穿着借来的高定西服,在满屋资本大佬中游刃有余。
这个曾经连社交礼仪都不懂的愣头青,如今既能精准地接住某位夫人的玩笑话,又能在恰当的时机接过矿业大亨的雪茄剪,那些看似偶然的"伯乐",哪个不是他用一杯杯烈酒和恰到好处的逢迎换来的?
车子再次停驻,轮胎碾过积雪的声响惊飞了路边啄食的灰鸽,一片雪花贴在车窗上,融化成泪滴状的痕迹。
那个白色身影又出现了。
少女在原地小跑着等红灯,呼出的白雾笼着她瓷白的脸,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街角处,两个吉普赛孩子正在乞讨,男孩约莫十岁,卷曲的黑发沾着油污,熟练地拽住行人衣角;小女孩不过五六岁,脏兮兮的毛衣下露出冻得发青的膝盖,葡萄般的眼睛怯生生地低垂着。
江让看见少女突然脱下了羽绒背心,然后缓缓蹲下将衣服套在了小女孩儿身上。男孩立刻钳住她手腕,指甲几乎陷进她肌肤里。
他不自觉地绷紧了下颌,这种街头把戏他见多了,接下来就该是偷钱包或者强行乞讨。
红灯转绿。
意大利司机兼保镖猛踩油门又急刹,粗壮的手臂把方向盘拍得啪啪响:"Porca miseria!"(该死的!)他咒骂着连按三下喇叭。
周崇不悦地推了推墨镜,江让却仍盯着窗外,少女任由男孩抓着,既没有惊慌失措地掏钱,也没有粗暴地甩开,她只是安静地注视着男孩的眼睛,目光澄澈得像阿诺河初融的冰面。
车子再次启动,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划出扇形轨迹,后视镜里,少女正从衣服兜里掏出仅有的一张纸币递给两个孩子,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像教堂壁画里给穷人分饼的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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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一沿着阿诺河一路跑过圣十字教堂、圣母百花大教堂,穿过中央市场时,路边的摊贩才刚刚支起摊位,冬日的晨光中,他们正忙着摆出各式商品,皮具、丝巾、印着佛罗伦萨风景的纪念品,琳琅满目地铺展开来。
这是她跟随国乒到意大利参加公开赛的第八天,相同的晨跑路线跑了七回,连哪个拐角会有咖啡香飘来都记得清清楚楚。
佛罗伦萨的冬季极少下雪,可今晨却意外飘起了雪花,方才她把外套给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此刻冷风卷着雪粒钻进领口,汗湿的运动服贴在背上,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经过某个摊位时,从一一突然刹住脚步,摊主是个高大的黑人男子,正低头整理货物,她瞥见摊位角落挂着几件厚实的外套,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只剩几枚硬币在叮当作响。
"How much for this one?" 她指了指最外层货架上挂着的棉衣,款式普通,但看起来足够厚实。
"Fifty euros." 摊主头也不抬地回答。
她抿了抿嘴,收回手,这个价格远超她的预算。
听到离开的脚步声,摊主突然提高嗓门:"Thirty euros!" 。
见她没反应,又追问了一句:"How much you say?"
从一一没有回头,反而越跑越快,身体很快就重新热起来。
一口气冲回酒店楼下时,她的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正准备去吃早饭的孙佳言余光扫到从一一的身影,抬手看了眼腕表,比昨天早了整整十五分钟。
她吹了个轻快的口哨:"嚯,我们一一今天破纪录啊?"
从一一正撑着膝盖平复呼吸,闻言冲她抬了抬下巴,喉间溢出的白雾在冷空气里短暂停留。
孙佳言凑近半步,贴近她耳边:"听说韩国队那个新秀在记者会上大言不惭,说会轻松拿下你。"
从一一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只是点了点头,一颗汗珠挣脱她绷紧的下颌线,砸在大理石地面上。
孙佳言撇了撇嘴,心想,也难怪大家给她取个"小哑巴"的外号,话确实少,可作为铁磁,她太清楚这副冷淡壳子底下是多么热血的灵魂,不说赛场上,就她刚进二队那年被师兄欺负,只有从一一敢站出来替她出头。
"走啦,老冯今天大出血,把他私藏的饭扫光贡献出来了。"她伸手拦住从一一的肩膀:"再磨蹭可就连渣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