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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不详的预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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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晚会结束后,学校破天荒放了三天假。
邱千站在宿舍楼下,看着同学们拖着行李箱,三三两两奔向校门口等候的车辆,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冲动。
她第一次向店长请了假,坐上了回云禾的长途汽车。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儿时的记忆却越发清晰。
福利院门口那棵老银杏树,现在应该光秃秃了吧。十七年前的那个春天,还在襁褓中的她,就是在那里被院长捡到的。
牙牙学语时,她总喜欢黏着院长,仰着小脸喊“妈妈”,后来渐渐懂事,才改了口。
背包里塞满了平时省下的零食,转了三趟公交,福利院斑驳的铁门才出现在眼前。
正午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光秃的银杏枝桠,在院子里洒下细碎的金黄。
孩子们远远看见她,立刻像小鸟般扑了过来,“姐姐、姐姐”的喊个不停,小手争先恐后地往她包里探。
热闹过后,最小的妹妹悄悄贴过来,往她手心里塞了颗大白兔,奶声奶气的,“姐姐吃,很甜。”
邱千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顶,那些在学校里积攒的委屈和不快,不知不觉就消散了。
晚饭后,听说中央广场有跨年烟花秀,孩子们缠着邱千一起去看。临出门时,院长还是不放心,套了羽绒服跟了上来。
路灯在寒夜里一片昏黄,几个裹成粽子似的身影在公交站台跺着脚取暖。孩子们麻雀似的闹作一团,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交织。
此时,班级群里正在疯狂地下着红包雨,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可一片欢腾中,却唯独少了那个最积极的身影。
邱千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中央广场早已人潮涌动。当倒计时的声浪响起时,孩子们立刻跟着大喊起来,挥舞的荧光棒在夜色中划出绚烂的轨迹。
“3——2——1!”
刹那间,万千烟火腾空而起。金色的流火如瀑布倾泻,红色的牡丹在夜空绽放,银色的流星雨簌簌落下。
烟花在夜空中此起彼伏地绽放,将整个广场映照得如同白昼,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声淹没在喧嚣里。
邱千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借着人群的掩护,悄悄退到了广场边缘的长椅上。
她低头翻看着手机里刚拍的照片,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精心挑选出最满意的九张烟花照,组合成九宫格发到朋友圈。
在文案框里,她纠结许久,最终只落下最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其实这句祝福,她只想送给两个人——沈骥和沈琛,她在八十八中仅有的朋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朋友圈的点赞提示不断弹出,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两个熟悉的头像出现。
“小妹?”院长温暖的手突然搭上她的肩膀,“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从刚才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没、没有啊。”邱千匆忙收起手机,脸上滑过一丝心虚。
“你从小就不会说谎。”院长扯过她的手,拇指的指甲已经把食指抠得通红。
——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永远逃不过院长的眼睛。
“我……”她低着头,羽绒服的毛领几乎要遮住整张发烫的脸。
院长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是遇到喜欢的男孩子了吧?”
“您怎么知道。”她猛地抬起头。
虽然没打算欺骗院长,但也不想这么轻易被拆穿,她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和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子的男孩子?”院长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他……学习很好,也很自律,我跑步的时候常常能遇到他。”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表现太过明显,急忙抿住嘴唇。
院长轻笑一声,眼角的皱纹渐渐舒展,“能让你这么在意的,一定是个很优秀的男孩子。还有呢?”
“还有……他很喜欢帮助别人,对了,院长妈妈。”邱千眼睛一亮,“您知道吗?我初三那年遇到两个小混混,就是他帮我打跑的。”
“嗯。”院长轻轻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邱千的发梢。当年那场意外仍历历在目——就是因为这孩子出落得越发标致,才会招来那些不堪的骚扰。
所以才下决心,让她戴上眼镜、放下刘海,好好保护自己。
“他……他还给我讲过数学题。”邱千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眼底漾起细碎的光,“在八十八中,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只有他愿意停下来教我。”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尾音不自觉地上扬。
“那你向他表白了吗?”
“没!怎么可能!”邱千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抬头,声音拔高了几分。
表白?这个念头从未在她脑海中出现过。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和沈骥之间隔着的,远不止是1班到16班的那段距离。
记得那次,她鼓起勇气给沈骥买了冰红茶后不久,在楼梯转角撞见他正和几个男生说笑。阳光下,他修长的手指握着一个精致的玻璃瓶,瓶身上烫金的英文商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只喝这种红茶。”沈骥漫不经心的声音,像一根细小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她的心里。
当时的她,就像三块钱的冰红茶一样狼狈。
此前,她没想过和沈骥有什么,此后,更是只能把暗恋藏在心底。所以今天院长这么问,她确确实实吓了一跳。
“我真的没有,”她攥紧衣角,声音渐渐低了,“现在只想好好学习,考上师大。”这个回答像是说给院长听,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院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如果真心喜欢,我支持你去表白。”老人温暖的手掌覆上她冰凉的手背,“我希望你学会为自己争取,但——”
话音微顿,院长的眼神变得心疼,“现在的你,还承受不起任何一种结果。等过了十八岁,等高考结束,等你真正长大……”
邱千垂眸。
院长的话让她泛起一阵苦涩——等到那个时候,沈骥大概早已飞往大洋彼岸。她连送别的勇气都未必能有,又怎么敢奢望表白?
这段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也终将淹没在漫长的分别里。
烟火秀的余韵渐渐消散在夜色中,返程的公交车上,窗外的霓虹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邱千蜷缩在座位角落,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指尖机械地滑动着朋友圈,可每一次刷新都让她失望,直到凌晨两点,沈骥都没有任何回应,沈琛也没有在群里出现。
当她想主动发一句“新年快乐”时,已经凌晨两点半,这个时间,明显就更不合适了。
指尖悬停在对话框上方,那句编辑好的“新年快乐”终究没有发送。
三天假期转瞬即逝,邱千带着未散尽的烟火气息回到学校。
照例,双月考后调整座位,她如愿坐到了第三排中间的绝佳位置。一想到不用再面对尤叶那张阴阳怪气的脸,便觉如释重负,轻松许多。
新同桌就是节目组里的“蓝蘑菇”,待人很友好,搬完自己的桌椅,又帮她挪了桌子,动作麻利又热情。
“谢谢你。”邱千的笑容真切了几分。
这声“谢谢”不仅是因为他帮忙搬桌子,也因为在节目组里,他是唯一对自己不错的人。
“客气什么,以后还要多向你请教英语和语文,不过我数学还行,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男生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弯起右手食指托一下镜片,一看就是学霸的样子。
邱千点点头,虽然转学快一个学期了,但是她和班上大部分人都不太熟悉,对这个男生,也仅仅知道名字。不过从这简短的交流中,她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
很快,大家的位置都调整得差不多了。教室渐渐安静,陆续落座。
邱千整理好书本,不自觉地望向最后一排——沈琛的座位依旧空空如也。
她记得元旦期间大家在群里聊天,很多人发了定位,有去冰城赏雪的,也有去亚城潜水的,季絮和门妍妍都去了日本泡温泉。
“难道……”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页边缘,“他和沈骥一起出国度假了?”
上课铃声骤然响起,打断了思绪,她强迫自己转回身。
朱蕾开了一节班会,总结分析双月考的成绩,点名表扬了几个进步最大的,其中就包括邱千。
尤叶这次考得不算好,已经排到了三十名以外。不知道为什么,邱千又想起了那次家长会,尤叶妈妈吼出来那句,“你再考不过那个孤儿,就不要叫我妈!”
也许,尤叶也一直活在某种无形的牢笼里吧。
但在这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战场,任何多余的共情都是奢侈。
很快,一周过半,沈琛依旧不见踪影。
邱千心底的不安越发沉重,如影随形。犹豫再三,她给沈琛发了一条微信:
【你怎么还没回学校?是生病了吗?】
然而,信息发送出去后,就如石沉大海。
她抿抿唇,既然微信联系不上,不如趁着下课直接问路宇,作为沈琛的狐朋,他肯定知道。
下课铃一响,邱千就急切地在人群中寻找路宇的身影。
可这家伙像是故意躲着她似的——不是在男厕所门口嬉闹,就是被一群男生围在中间。
有次她刚鼓起勇气要走过去,路宇竟像只受惊的兔子,咻的一下窜出教室。
一直拖到放学后,路宇身边还是围着一群人。等邱千去讲台上找完卷子,一抬头,人又消失不见了。
教室里,只剩下尤叶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书本,笔袋金属搭扣开合的“咔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食堂的饭菜索然无味,邱千还是想尽快找到路宇问清楚。
她匆匆扒完几口,便快步赶回教室。刚转过走廊拐角,一个身影突然从阴影处闪出来。
“邱千,”于恒双手插兜站在她面前,“朱老师在办公室等你。”
邱千猛地刹住脚步,警惕地后退了半步,“什么事?”
“不清楚。”于恒耸了耸肩,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说完便大步从她身边擦过,消失在走廊尽头。
邱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自从上次于恒和季絮他们合伙算计她之后,她对这人就保持着距离——说好听点是敬而远之,说得直白些就是能躲则躲、眼不见为净。
邱千没回教室,直接上了楼。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漏出一线冷白的灯光。邱千踮起脚尖往里看,却只能看到几个其他班的老师正低头批改试卷,朱蕾的身影被文件柜挡得严严实实。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朱蕾的声音像从冰窖里传出来的。
邱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朱老师向来温和可亲,这样冷硬的语气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鞋底与地板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师,您找我……”
朱蕾端坐在办公桌后,眉毛此刻紧紧拧在一起,嘴角压成一道向下的弧线。
面前放着一沓厚厚的钱,五根手指死死按在上面,指节都泛了白。
“这是怎么回事?”她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一样直直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