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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一朝沦为诱拐犯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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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风雪还要让人胆寒的死亡倒计时,冻结了陈慕全身。
他难以置信地质问“尹君阳不是死了吗”,机械音却回答给他一个,“抱歉。”
抱歉…为什么抱歉,凭什么抱歉。
陈慕尝到被骗滋味,想要骂系统,然而面前还有更紧迫的人抓着他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小姐呢?”
“谁?”
“你没看到小姐吗?”
“你是说钟灵…”
“你知道她名字?”
抓陈慕手的老伯瞎了左眼,遮挡空洞的黑布下疤痕累累,像被刻意雕琢。现在,这张被雕琢的脸满是慌张,他大力摇晃陈慕。
“那人呢,人去哪了?”
“她走了…你是谁,你称她为小姐,你难道是钟鸣派来的人?”
陈慕言外之意是猜测老者为杀手,瞎眼老伯当即推开他,怒声呵斥,“你个狼心狗肺的,我和小姐好心好意救你,你居然把我跟那个畜牲混为一谈,还污蔑我要伤害小姐!”
陈慕一愣,他大抵是霉运连连,被骗被骂全云里雾里地赶上。
那老伯似乎还要继续,陈慕赶紧将道歉递出。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是谁,钟灵她走得急,没跟我说…”
道歉容易,可道歉后面的辩解不容易,陈慕说着说着音量变小,幸得有钟灵二字熄灭老伯怒气,那人只关切地追问,“小姐她真走了?”
陈慕点头,他想趁机问老伯身份,但看到老伯怅然若失地一屁股跌坐雪地,那几个字便咽回肚中。
看得出来,在雪地里哭喊“小姐”的老伯并不是杀手。
可是,干嘛要哭呢,你家小姐是走了又不是死…死…陈慕的思绪刚好卡在这个字。
在老伯进来前,某个家伙曾告诉他,两个小时后,钟灵会死。
“系统。”
“我在。”
“钟灵为什么会死?”
“啊,她…她是…”
难得听到系统犹豫不言的陈慕质疑道,“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要说钟灵会死,骗我很好玩?”
“不是。”
765挠破脑袋都想不到自己有天会碰上背黑锅的局面。它不过是请总控检查bug,谁知无赖总控一来就替它给钟灵判下死亡诊断,逼得它差点冒犯上司。
可惜,上司是冒犯不了的,而死亡诊断又是上司下达,这比它多活十几年的老家伙,没必要借着它壳子恶作剧,所以,钟灵必死无疑。
765辩解,“玩家陈慕,我没骗你。”
心冷的人却问它,“那为什么要说钟灵会死,你让我阻止尹君阳杀她,我就把尹君阳杀了,现在尹君阳死了,你却告诉我钟灵仍旧活不了,难道,尹君阳没死吗?”
“不可能,他绝对死了。”
“那谁还要杀钟灵?”
在实验中,系统能感知到监测对象的部分情绪。而作为陈慕的系统,765早就感知到了他隐隐按下的愤怒。
这还只是部分情绪呢,765心慌。
放在以前,它才不在乎监测对象的愤怒,甚至还是煽风点火,恶劣看戏的惯犯,但这一次,它俨然没有傲慢的权利,不得坦白道,“要杀钟灵的,其实是白衣主教。”
“白衣主教?”陈慕的愤怒不减,“好一个白衣主教,所以先前我做那么多,都是无用功?”他仍然在意765的欺骗。
可是,为什么要在意欺骗?陈慕等不来回应就开始扯动嘴角,原来被欺骗就像当猴子一样被耍,他越想越把嘴角上拉,似是发现自己遭了报应。
人总有那么一个时刻是要发癫的,现下偌大的院子里面,一个坐在雪丽发癫地捶打自己,一个站着接了满身雪却在一动不动地苦笑。
“那小希呢?钟灵死了,她就会死,对吗?”
陈慕的无用功三字早令765惭愧,现在问起小希,系统焦急运转算力,然而算到最后,竟是长叹一声运气不佳,摊上个脾气火爆的主角,以及一个扑朔迷离的世界。
它想,这不是它的错,可它又不敢承认和否决——毕竟承认是徒增怒火,否决就是自己打自己脸,坐实了骗子的名号,它还不想跟陈慕闹翻。
可是,什么都不说就不会闹翻吗?
陈慕不明白自己的游戏金手指竟远不如家里的小爱,几分钟的交谈竟会得到对方的两次沉默。
他极力让自己冷静,偏又忍不住骂道,“你个哑巴智能。”
好了,没闹翻,但喜提哑巴。
765顿时觉得自己完了,这烂摊子收不了,监测对象要撂挑子,七年勤奋化为乌有,无赖总控才跑到博士面前告完它黑状,它好不容易作下承诺…完了,008那么完美的家伙说不见就不见,它一个次次垫底的末流东西,会不会也被博士销毁啊…完了完了,765疯狂碎碎念,念着念着陈慕的声音就悠悠地飘过来。
“钟灵现在在哪?”
啊?765立马停下唱衰。
诶嘿,陈慕这是要去阻止钟灵?那我岂不是没完蛋?等等,我好像也不知道钟灵在哪。
看起来还是要完蛋。
“这…”765吞吞吐吐,“我猜测应该是在…”
“这你也不知道?”
陈慕就差把“废物智能”四个字骂出口,但这不能怪765,如果是正常实验,它绝对能手握剧本掌控未来,可惜这个实验偏就不正常啊。
在陈慕与钟灵相逢后,765就发现钟灵人设与剧本里的大相径庭,它怀疑钟灵撒谎,决定多观察片刻,然而无赖总控掐灭它和陈慕链接,询问它008的去处。
它哪知道008在哪,无赖总控奉博士令要关停008造出的违禁实验,不料违禁实验数据膨胀四溢,博士改变想法,让765紧急上岗。
接着它看见撂倒几十号人的陈慕,看见人人喊打的陈慕。
完全偏离剧本,它不可能去怀疑陈慕,于是它启动镜花水月回溯实验中它未参与的过去。
然而过去,在一片静谧中,显现的是钟鸣笑着将刀递给教皇,说自己心太软,无法对自己的女儿下手的画面。
镜中波澜四起,765再往前回溯,竟看到了钟灵裙边染血,跟着一个老头逃出上城。
不是说尹君阳拐骗钟灵吗?765看到钟灵剑下血迹成河,它再愚钝,也明白这所谓过去与它交接时发生了偏差。所以,在陈慕倒地被钟灵救起的时间,它不顾镜花水月的使用禁制,强硬地再次启动。
它想去看未来,电流阻止不了,总控阻止不了,所以在最后,它看到了一片虚无。
黑暗的,破碎的,什么都没有的虚无。这是它生平第一次,碰到没有未来的实验。
过去不可靠,未来是虚无。
总控当即断开它和陈慕,而它见到总控,第一次态度强硬地问那个无赖为什么会这样。
什么为什么?
总控冷冰冰,它火冒三丈道,剧本和实验走向不一样,怎么会有这么大的bug?
哪里。总控不信,765给出临时密钥,结果就是这一会儿检查的功夫,总控说出了钟灵两小时后必死的事实。
天哪,一直信奉尹君阳杀了钟灵的765吓得不轻,直接当着总控面放声骂娘,总控却毫无错意地告诫它违禁实验虽出自008手,但本源架构是来自博士的,博士的剧本从不出问题,是它自己能力不济。
于是,第三次镜花水月,是在它向陈慕道歉之前。
过去,还是在那个节点,765看到钟鸣手里的刀已经在教皇手里,而教皇,却将刀递给了身后的白衣主教,玛德琳。
“一定要杀她吗?”
这是玛德琳问的,回答她的是教皇,“我知道你和她认识,但她不听话,企图要毁掉我们的伟大事业。”
“那其他人呢?”
“随你。”教皇温声细语地改口,“不,都杀了吧,风雪小镇要是不存在的话,钟鸣就不用操心他那点破事败露了。”
至此,765才明白自己搞砸了一切,它回到游戏,愧疚地给陈慕道歉,可陈慕不接受它的道歉。它想告诉陈慕是白衣主教杀了钟灵,可白衣主教在哪呢,它不知道,钟灵去哪了呢,它也不知道。
它就是个废物。765想,陈慕要骂它就骂吧,它无言反驳。
然而时间分秒流逝,765并未听到料想的肮脏词汇,它睁开眼,看到的,是陈慕走到了瞎眼老伯面前。
“老伯,”陈慕蹲下身,“您是不是知道钟灵要去哪里?”
瞎眼老伯听到问话,暂时止住他的悲痛,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陈慕。
“你要干什么?”
陈慕拿出怀表,他不好说是钟灵要死,自己去救人,便当场编理由,“钟灵她把这个落我这儿了…”,然后手一松,亮出里边的照片。
几乎是一瞬间,老伯就抢走了怀表。
他双手捧着,痴痴地看里边被框住的靓丽人影。他显然是认得那个年轻女人的,名字比思念先破巢而出。
“灵芝…”
陈慕听到个药名,以为自己听错,偏着脑袋要去问,突然有声音冒出来。
“钟灵的母亲就叫向灵芝。”解惑的是机械音,系统有如天降,贴心地道来老伯身份,“此人是向家的采药奴。”
“采药?向家是卖药的?”
“对。”765应得并不肯定,因为它还是拿起了剧本,这骗过它一次,却被总控认证无错的剧本。
“向家原来是以采药为生,只是到了向灵芝这里,才靠着制药出了名。”
出名?怎么个出名法,听得认真的陈慕对大雪封山之地采药本就有点难以置信,一听出名,更觉得奇怪。
不料未等他问,系统倒是先把关键信息择出,“可惜了,就是因为出名,向家的商队在某次送货返回的路上遭了劫匪,而向灵芝不幸死于劫匪刀下,向家树倒猢狲散,此后没落。”
“没落?那钟鸣怎么在上城混得风声水起?”陈慕想起那怀表上的一家三口,“按你的意思,钟灵母亲是向灵芝,可钟家是上城有名的人物,怎么着都联系不到一起啊…”
“啊…”
陈慕的问题问得关键,问得765那是挠头抓腮,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实验的剧本到底是错是对啊?正当765准备要再次去大闹总控时,陈慕已利用信息凑到瞎眼老伯跟前套话。
“您是向家人?”
“你怎么…你是谁?”
老伯迅速后撤,他收起刚才那糊涂样,用一颗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陈慕。
“会称呼钟灵为小姐,除了钟家,不就只剩向家了麽?”
“你连这都知道,看来小姐不该救你。”
“为何?”
迎着陡然生出的杀气,陈慕直接发问。
大雪不曾停歇,飘落在两人对视的间隙。
“你既然知晓小姐的身世,那就应该明白钟鸣是靠变卖向家家产发迹的,什么白手起家,那明明是个见钱眼开的白眼狼。看到我的眼睛没有,这里,就是钟鸣弄瞎的。”
老伯指着自己空掉的地方语气愤恨,“你以为他是个什么好东西?要不是他,向家也不会…”陈慕当然知道钟鸣不是个好东西,但现在不是大吐苦水互相感慨的时候。
抓着好不容易撬开的话口,陈慕打断,“我知道他要杀钟灵!”然后补上急切的求助,“我也知道钟灵逃出上城后是你帮她藏身,可为什么你要在听到她不辞而别的消息后悲伤呢,因为你早知道她要去哪了,对吗?”
若非那块怀表坠地,单看老伯那凶巴巴的半张脸陈慕是确信不了自己猜对了。
陈慕其实不是什么有推理能力的人,好在误打误撞想得多,几句话,就诈得瞎眼老伯熄火怔愣,诈得他在纷乱白点中想起,钟灵曾经问过他的,“向伯,一直逃下去真的有用吗?”
采药奴说到底也只是个奴隶,向家没落后,他们像待宰的猪羊一样被人论斤称卖,成为另一种奴隶。
作为奴隶,瞎眼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就是逃跑,最后悔的事情也是逃跑。
前者是他跑出深山遇到了向灵芝,后者是他在劫匪袭击商队那天灰溜溜地逃走。
所以,他没办法回答钟灵逃跑是否有用,他是胆小畏死的奴隶,钟灵却不是。
“小姐她,可能回上城了。”
在某个难眠的夜晚,钟灵就告诉瞎眼,她不想再逃跑了,逃跑太懦弱。
而那时他劝小姐,不跑会死的。
瞎眼老伯再次跌倒在雪地,不跑会死的,这几个字几乎烙印了他的一生。
明明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怀表,双手竟老掉到怎么也碰不到,明明他早就有预料到小姐的异常,却还是被轻易支开。
“回上城”的答案惊讶到的不止老伯一人,765放弃对剧本真假的辨认,气得上蹿下跳,大喊道,“这不是回去送死!”
连765都明白的事实,陈慕早就反应过来,可明白又如何,他跟瞎眼一样,并不理解钟灵回去送死的举动。
他觉得不值,无论为男人逃婚还是逃跑后又妥协,他都觉得不值。不值就去拦下啊,两小时应该还有很久,他看着那哭哭啼啼的老伯,一把将人提起。
陈慕知道雪落无痕,知道大雪会掩埋一切痕迹,但他仍不断猜测,抓着瞎眼问道,“你来时没碰到钟灵,那钟灵就不是从大门走的,院子里是不是有暗道?”
瞎眼抖动的手一顿,他扭了头,看向院子里垒得有些歪七扭八的柴垛。
在柴垛前,有个隐没大半的脚印,陈慕奔过去,推开这些遮掩物,落雪的声音窸窸窣窣,漆黑的洞口骤然露出。
钟灵离开多久了,暗道又通向哪里,陈慕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要往前,然而空荡院落里的另一人,出声将他喊下。
陈慕回头,一个坚硬触感的东西落入怀中,他接住,指腹抚过表壳的复杂花纹。
他以为瞎眼老伯要交代点什么,但老伯站在那,整个人像一件缩水的毛衣。
风雪衬得他格外单薄,陈慕想他什么也不说,是因为什么都做不了吧,毕竟人这一生,利弊、爱恨、生死,哪一样不是在困住他让他什么都做不了?
陈慕就不一样了,他没有爱恨,不管利弊,更不畏生死阻拦,既然老伯什么都做不了,那就由他去做吧。
于是陈慕扭头,闯入漫长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