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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真假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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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观剑被他放在榻,倚榻侧目,不欲与他争辩。苍爻偏要触她霉头:“你想听故事吗?”
“不想。”李观剑偏过头。
这可由不得李观剑的心意。
“故事还得从数万年前说起,那时诸天动荡,人间妖魔横行,直到人间飞升一敕天大帝,他仗剑杀尽天上诸神,血洗天都,重建九重天。而他手中那把饮血无数的剑却阴差阳错托生为人。”苍爻自顾自说起来。
“那剑名为饮恨,利剑转生,那人自然是天底下最适合斩妖伏魔之人,敕天帝君令她行走九州万方,镇压八方邪祟,此人就是后来的镇妖君。”镇妖君的名号一出,谁人不为止骇然,苍爻神色肃穆,“她不受人间香火供奉,游走六合之外,随心所欲,也心思难测。”
“因为她后来豢养一条黑蛇,并且度化黑蛇跃龙门,那本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可却在黑蛇化龙时,她突然仗剑杀了那龙,再后来东窗事发,她被敕天帝君带回正方山,镇压佛塔九百年后,破封而出,血洗正方山,染红净莲坛,最后,惨死在敕天帝君手中,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她死了。”苍爻定睛瞧她,李观剑却面不改色,“怎么样,你想起了什么?”
“我又不是镇妖君,我能想起什么?”
苍爻竖瞳骤现,绽出危险光华为质问:“事到如今,你还不敢认你就是镇妖君。”
“镇妖君死了,”李观剑灰眸坦然自若,风轻云淡道,“你亲口所说,还能有假?”
“传言是传言,她死没死我不知道,可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就是那杀我夺命的仇家!”
“你的仇家是镇妖君,不是我,想杀我打了直接动手,何苦非要安插一些莫须有的名头给我?”李观剑转向他,“若是我技不如人,自然认栽。”
“你不想认?”苍爻瞧出她打定主意不肯承认,只好转移话题再寻突破口,“那好,我还有个故事说给你听,是昨夜为你沐发时想起来的。”
“镇妖君捡到那黑蛇时,正在河岸边洗手,她刚杀过妖,一身腥臭味。那味道就算隔老远也能嗅到。”
“你猜,你是怎么捡到那条黑蛇的?”
李观剑似有若无叹口气,她实在不解苍爻为何执着逼她承认她就是镇妖君,他这模样分明已笃定她的身份,不论李观剑如何辩驳也无济于事,那她承认与否有何重要?
“我又不是镇妖君,我怎么知道?”
苍爻俯视她,李观剑毫无血色的惨白模样如昨日死人,一双眼皮处的睫羽直挺挺向前,卷不翘一丝弧度。
“她不小心踩到的,等她发现时,那条黑蛇已经奄奄一息。”苍爻轻哼一声道:“你不觉得这个相逢似曾相识么?”
“不觉得。”李观剑斩钉截铁的话落不到苍爻耳中,他道:“你我初相识在苦海,我便是踩着你将你给捞出来的。”
“那又如何?如此牵强附会的理由,便想我顺你心意认下镇妖君的身份?”
“你认也好,不认也罢,”苍爻起身,异常笃定地回头俯视:“总有你不得不认的时候。”
李观剑垂眸,躺在榻上侧头躲过苍爻的视线,尽管她闭着眼,仍然感到苍爻的视线炽热,久久不曾挪开。
真是难缠。
“你知道我做了一个什么样梦么?”苍爻凝视李观剑得背影,她不动如山,好似真的睡着了,“我梦见一座雾霭弥漫的山,一眼望不到头的山顶却能看清一座塔,十八层楼的塔檐挂着的风铃声若有若无,我站在台阶下,身后是循山脚种下的一片莲花,水里停一叶扁舟。”
山,塔,风铃,莲花和扁舟,构成了李观剑印象里的正方山,对她而言,那里已经久远地像人们口中的蓬莱之地,无法寻觅得见。
“而我的跟前,是一把剑。”
这个梦是他带李观剑回到客栈的当晚梦到的,他将人丢在榻,下一瞬天昏地暗,他直挺挺倒地。昏黑剑,流星剑刃刺破黑暗。
那把剑是被前面台阶上的人抛来的。她一身素衣,两鬓的头发用发带扎在脑后,面无敷粉而白皙、唇无点朱而浅粉,唯有那双眼睛,含愤而视,好似受了侮辱。
她语肃:“你不是什么路边没人要的牲畜,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
他就在台阶下,痴痴望着对方,那双眼睛的愤怒好像一把火,从她那儿烧到苍爻这儿,然后,他涌起一种强烈的、陌生的感觉,好像一团火在身体里燃烧,它急需找个地方喷出去,然后,是陌生的挺立感。
他懵懂低头,看到自己的裆衣被顶起来了,撑得想把雨伞,苍爻不知道所措地望向高位上的人,企图从她口中得到解答。
但她居高临下,冷眼旁观。
她说,没有主人的东西,就是牲畜。
苍爻只感炽热,他转身跳入湖水间,水呼啦盖过他,他湿透了也理所应当地释放了,紧绷神智骤断,梦醒的瞬间,苍爻立刻坐起身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裤子洇湿一团。
陌生的气味令他头昏脑胀。
尽管那种炙热憋屈随半梦半醒间已得到释放,然而,余韵悠长,苍爻展开双臂向后撑着身子,头半仰,身子打开,一种酥感过电般的感觉从尾椎骨掠上脊椎、神经,令他时而紧绷、时而放松,此刻,他想到得只有李观剑。
一想起李观剑,那种陌生的被剥夺感就会愈演愈烈,他想,肯定是李观剑的错,有她那样极冷淡的眼睛才会肆无忌惮剥夺别人。
苍爻沉默中,那要将人敲骨吸髓地滋味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攀附上他,可从窗棂缝隙里穿进来的风,将暴起的毛孔一吹,皮肤顷刻瑟缩。
冷得刺骨。
犹如一把剔骨剑。
“那把剑通透犹如寒冰,即使三伏天,也会令人汗毛倒立,我就抱着剑被钉在佛塔里,那个时候我应该死了,我看见自己的头骨被剑固定钉在塔中央的柱子,身子残破,然后,我听到妖魔哀嚎,还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被铁链钳制,身子单薄跪着或者趴在地上,声音微弱,经常只有喘息声,偶尔,她也会哭,然后她说两句话,一句是哽咽的抱歉,还有一句是——剑来。”
“我想,她应该总是在看柱子上的那把剑,但是,那把剑没听她的召唤,她一直没有唤动那把钉住我的剑。”
所以,她总涌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无力空白感,茫然、不知所措,苍爻自己也总有这种感觉,但他知道该看向什么方向,有人一直在为他解答,可那个女人不一样,她第一次面对空白感时,是呆滞,然后四处求索,镌刻诸多苍爻看不懂的铭文。
“直到有一天,我身陷混沌,再醒来时,再也没见到她,后来,我忘了她,直到你出现,我才又想起来。”
准确来说,是与她相遇后,解开第四道咒枷才想起来。
根据后来流传:镇妖君破封而血洗正方山,那时候她可拿到剑,而苍爻没能想起再多关于她的事情。
若果说他仍未想起镇妖君的模样,即便欠债鬼又有七十二般变化,改头换面,与镇妖君长得不同,但只有杀妖沾血之人,身上才会有对方的气息,对妖而言,这种气息出现在陌生人身上,寓意警示,不可随意接近。
“第四段记忆里都有这把剑,这把剑是最初落在我跟前的剑,是后来杀了我的剑,也是在我死后将我的尸骨钉在佛塔的剑,还是我从苦海里爬出来想起来的第一把剑。
这皆是一把剑,只与一人有关,那就是镇妖君。”
“或许镇妖君豢养黑蛇就是为了度他成龙,目的就是为在他功成之时杀龙夺鳞。”苍爻将他有印象的全部事情和盘托出,逐渐发现这其中皆是镇妖君的暗箱操作,“她——不是个人!”
李观剑仍然背对他,苍爻靠近榻,俯身越过李观剑的身子,他身上的花香被自身凛冽的气味所取代,连乌黑的发丝也会趁李观剑不注意地撩拨她的脖颈,她闭紧眼,睫毛微微颤动。苍爻拉起卷在墙角的被子,扯出来盖满李观剑,“你最好……”
好像预感到苍爻会说什么,但李观剑仍然无动于衷。
半晌,苍爻才补上一句:“不要着凉。夜里风大,我才不会半夜来给你捂被子。”
这是新话术么,就为迂回逼她承认镇妖君的身份?
随着咒枷的解开,李观剑发现,他迷失的灵智也在逐渐回笼。
其实他说的没错,救起黑蛇的那天,就在正方山的河岸,它误打误撞游进连天河,被守山阵法打晕,李观剑把它捞起来,它却误以为是李观剑差点弄死自己。李观剑在半醒半梦间,浑浑噩噩也想起一些模糊的记忆,除了和苍龙有关的,就是敕天大帝,却如何也想不起他的模样。
她惦记的人,却记不得对方的模样。
每每想去探究更多记忆,脑海就会泛黑雾,随之陷入昏睡。
醒来时,更加身空体乏,那股纠缠她的妖气愈演愈烈,她逐渐无计可施:这便是她每受苍爻一剑解开咒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