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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幻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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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妄凝视着她,许久,才缓缓开口:“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挣扎着碎裂。
“做好你自己即可。”他抬手,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却在最后一刻停住。
沈祭雪垂下眼帘,没再追问下去。
不过几日,一道新的仙谕降到不识月,内容与上次别无二致,依旧是下凡历劫。
沈祭雪捏着那卷玉简,沉默了片刻。一次或许是偶然,这接连两次……她抬眼望了望不识月,心中多了几分忧虑。
不出所料,在她动身前往轮回井前,那道熟悉的身影又颠颠地赶来了。
月老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指尖捻着一根隐隐流动着金光的红线,热情洋溢。
“哎呀,仙子!老夫掐指一算,便知你与这红尘缘分未尽,特来再助你一臂之力!这护缘线啊,一回生二回熟,效力更佳,保你此行……”
沈祭雪看着那根红线,默了默。上一次历劫,这红线似乎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反倒更像是个甩不掉的标记。
沈祭雪打断了月老的滔滔不绝:“月下仙人,这红线,非系不可吗?”
月老笑容不变:“仙子,此乃司命府与姻缘殿共议之法,稳固神魂,规避心魔,增加历劫成功之几率,不可或缺,不可或缺啊!”
言下之意是,仙谕难违,规矩如此。
沈祭雪伸出手腕,任由月老将那碍眼的红线再次系上。
腕间一紧,红线如同活物般,微微发热,旋即隐没在肌肤之下,只留下一道极淡的金色痕迹。
“多谢仙人。”她声音平淡。
月老系好红线,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压低声音道:“仙子此去,切记顺应本心。有时候,遇到的……未必是坏事,或许是……契机呢?”
沈祭雪蹙眉,不解其意,只当是月老惯有的神神叨叨,并未深究。
轮回井前,云雾翻涌如故。她没有任何犹豫,纵身跃下。
坠落,失重,意识剥离。
……
下界,人间。依旧是个烽火连天,秩序崩坏的乱世。
战火肆虐,焦土千里。沈祭雪这一世,降生在北境赫赫有名的将门沈家。
转眼十六年。
刺鼻的血腥味挥散不去,战场上的厮杀声潮水般渐渐远离。
沈祭雪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一片。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腿上,很沉。她动了动手指,摸到身下断裂的箭矢。
三日前,北狄一万铁骑突袭边关,她率三千轻骑出城迎战,欲为城中百姓撤退争取时间。
这一仗打了整整两天两夜,她记不清自己斩了多少人,只记得最后,一支流矢穿透了她的肩甲,紧接着是长戟刺入腹部的剧痛。
她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和她的将士们一起。
然而……
“居然还有活人。”一个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有人挪开了压在她身上的尸体。
沈祭雪试图看清来人的脸,但视线里只有一片晃动的黑色布料,以及一只骨节分明,沾满污血和泥土的手。
“别动。”那人又说,“你伤得很重。”
沈祭雪想开口,却只咳出一口血沫。她感到自己被人小心翼翼地抱起,动作很轻,还避开了她身上的伤口。
意识昏沉间,她瞥见那人兜帽下隐约露出,几缕垂落的黑发。
再次醒来,沈祭雪躺在柔软的干草上,身上盖着厚实的毛毡,身下垫着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类似于檀香的味道。
她慢慢睁开眼睛。
这是一间简陋的木屋,四壁由粗糙的原木搭建,屋顶能看到横梁和覆着的茅草。
屋角堆放着一些杂物:陶罐,绳索,几把式样古怪的器具。
中央的地面上挖了个浅坑,坑中炭火正旺,上面架着一只铁壶,壶嘴正冒着丝丝白气。
沈祭雪身上的战甲已被卸下,肩膀和侧腹的伤处依旧隐隐作痛,但那种濒死的虚弱感已经消退了不少。
她尝试撑起身子,却发现左臂完全使不上力。就在这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来人裹着一件宽大的黑斗篷,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手中端着一只木碗,热气腾腾。见沈祭雪醒了,他脚步顿了顿,将碗放在她身侧一块平整的石头上。
“醒了就好。”他说,声音平淡,“把药喝了。”
沈祭雪没有去碰那碗药。她盯着来人,声音干涩,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
“一个过路人。”他说,语气轻松。
“恰巧路过战场,恰巧看到你还有口气,恰巧懂点医术。三个恰巧凑在一起,说明你我有缘。”
“……你是什么人?”沈祭雪不为所动。
那人沉默片刻,道:“普通人,略通幻术,以此为生。”
“幻术师?”沈祭雪重复道,眉头紧锁。
在她认知里,幻术师多是江湖骗子,身着奇装异服,本事越小,嗓门越大。是在王公贵族面前表演戏法,取乐之流。
眼前这人,衣着朴素,语调平稳,瞧着与幻术师并无半点干系。
“不信?”那人歪了歪头,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他后退半步,抬起右手,五指微张。
下一秒,他的掌心凭空腾起一团火焰。
那火焰幽蓝中夹杂着金芒,跳跃着变幻形状,忽而化作飞鸟展翅,忽而又凝成莲花绽放。
然后,那人轻轻一握拳。
火焰消失,无数光点从他指缝间流泻而出,如星河倾洒,在空气中缓缓飘浮,旋转。
光点渐渐凝聚,竟幻化出一片微缩的战场。两军对阵,有军士策马冲锋,列阵持戈,甚至能看到旌旗飘扬,听到隐约的呐喊。
那景象栩栩如生,却只有巴掌大小,悬浮在他掌心之上,如同精致的琉璃沙盘。
沈祭雪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幻象持续了约莫十息,随即如烟消散,不留痕迹。
“雕虫小技,”那人放下手,语气轻松,“混口饭吃罢了。”
沈祭雪久久没有说话。
她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幻术。
“你……”沉默许久,她终于开口,“为何救我?”
那人走到火堆旁坐下,用一根木棍拨弄炭火。
“我说了,缘分。”他淡淡道,“况且,沈将军威名远播,即便是我这种山野之人,也有所耳闻。能救则救,也算积德。”
他知道她的身份。
沈祭雪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我的剑呢?”
她问得突兀,那人拨弄炭火的手顿了顿。
“剑?”他的语气很是自然,“我找到你时,你身边并无兵刃。许是遗落在战场上了,或是被旁人拾去了。”
他复又站起身,“药快凉了,将军还是趁热喝吧。你失血过多,需静养数日。此地尚算隐蔽,北狄的游骑一时半会儿寻不过来。”
说完,他推门而出,消失在屋外渐浓的暮色中。
沈祭雪盯着那扇重新合拢的木门,良久,才缓缓收回视线。
她艰难伸手,取过那碗药。药汁漆黑,气味苦涩,她仰头一饮而尽。
一个幻术师,出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还恰好救了她,有何目的?
屋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那人去而复返。他手里提着两只处理干净的野兔,还有一捆新鲜的野菜。
“今晚吃这个。”他说。
沈祭雪看着他熟练地架起兔子,涂抹盐粒,置于火上翻烤。油脂滴落炭火,发出滋滋声响,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你经常这样救陌生人?”她忽然问。
那人转动木叉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那倒不是。我一般不喜欢麻烦,尤其是,与官府有关的麻烦。”
“……我也是麻烦。”
“你不一样,”他答得干脆,“再说了,我若见死不救,良心不安。”
沈祭雪沉默。火光映照着他兜帽下的侧影,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兔子烤好后,那人撕下一条后腿,用干净的树叶包好,递给沈祭雪。她接过,默默吃起来。
肉质鲜嫩,火候恰到好处,显然这人做饭的经验极为丰富。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那人一边吃着自己那份,一边问,“北狄此番攻势凶猛,边关怕是守不住了。”
“我听逃难的百姓说,镇北军主力后撤至百里外的雍城,你父亲也在那里。”
沈祭雪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雍城是北境第二道防线,父亲退守那里,说明边关已失。她带出去的三千轻骑,恐怕已是全军覆没。
“那我便去雍城。”她答道。
那人看了她一眼:“以你现在的伤势,别说百里,十里都走不出去。”
沈祭雪:“待我能走动了,再出发。”
那人没说话,只是慢慢吃完了手里的食物。
“我可以送你一程。”他忽然说。
沈祭雪抬眸。
“就当结个善缘。”他笑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
“这一路上,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我是你雇的向导。”那人说,“我这个人,不喜欢跟官府打交道,更不想被卷进军务里。”
很合理的条件,但沈祭雪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为何帮我至此?”她直接问道。
那人掸了掸衣袍,心不在焉地答道:“我说了,积德。”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我对将军你很好奇。”
“好奇什么?”
他忽然停住,笑了笑:“没什么。你早些休息吧。”
夜深了。
沈祭雪躺在干草铺上,听着屋外风声呜咽。那人睡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和衣而卧,斗篷依旧裹得严实。
她悄悄睁开眼,借着炭火的余烬观察他。
那人似有所觉,睁开眼,侧过头,看向沈祭雪,嘴角微扬。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