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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调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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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光阴,弹指而过。
沈祭雪离开了宗门,开始游历四方。
她走过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也踏过黄沙漫天的西北大漠;行过深山古刹,也会在贫瘠村落中悬壶济世。
她见过太多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心境在潜移默化中,变得开阔沉凝。
修炼进境更是快得惊人。以往需要数月才能突破的关隘,如今竟能水到渠成,一蹴而就。
与此同时,她开始频繁地看见一些东西。
尸山血海,白骨成堆,缠绕着不祥黑气的封印,以及封印深处那双冰冷残酷,漠视众生的眼眸……
有时是在睡梦中,她会听到无尽的厮杀与哀嚎,感受到天地的悲怆与愤怒。
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只是本能地抗拒抵触。
她已经很少会想起谢灼。
一日,沈祭雪路过一处繁华乡镇。
时值春日,烟雨朦胧,小桥流水,舟楫往来。
她行至桥上,不经意间瞧见一家书画铺子前,站着一对夫妻。
男子穿着寻常的青色布衣,为身旁的女子撑着伞。
女子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容貌明媚娇俏,一双眼睛灵动狡黠,正指着铺子里的一幅画,侧头对男子说着什么,笑容灿烂。
那男子低头看她,眼中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
尽管他的面容也比记忆中清瘦憔悴了许多,但沈祭雪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洛逢春。
他身旁那个明媚的女子,想必就是他舍弃一切也要守护的心上人。
沈祭雪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他们。
洛逢春似乎有所察觉,抬起头,目光穿过朦胧的雨丝,落在了她身上。
他微愣了一下,随即面上闪过复杂的情绪,惊讶,恍然,甚至还有一丝窘迫,最终,都化为了平静。
他对着沈祭雪微微颔首,仿佛只是遇见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
他身边的女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眼中露出些许好奇。
洛逢春向她低声解释了什么,她便也对沈祭雪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
沈祭雪看着他们。
看着洛逢春那双曾经盛满少年意气,如今却只剩下平和温润的眼睛。看着那女子对他全然依赖的笑容。
看着他们紧握的双手,以及那份即便让他失去了修为与地位,却依然萦绕在两人之间的,不容错辨的深情。
曾经以为会有的刺痛,不甘,都没有出现。她的心中,反而多了几分轻松与释然。
原来,真的已经过去了。
沈祭雪对着他们,回以一个浅淡平和的微笑。然后转身,融入了桥上来往的人流之中,没有回头。
又不知过了多少寒暑,沈祭雪的修为已至化境,功德业已圆满。
这一日,山谷上空,乌云如墨,沉甸甸地压了下来。云层之中,银蛇乱舞,雷霆轰鸣,躁动不安的灵气弥漫在天地之间。
沈祭雪立于山谷中央,抬头望天,神色平静。
“轰隆——!”
一道紫色天雷,撕裂长空,悍然劈下!
沈祭雪手中剑出鞘,灵力汇聚。剑光与雷光碰撞,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周遭的山石草木尽数化为齑粉。
雷劫持续了整整一日一夜。
当最后一道雷劫轰然落下,沈祭雪的识海之中,翻涌起无数的画面。
有幼时孤苦,初入合欢宗的彷徨,有与洛逢春相识的懵懂悸动,有被背叛时的刺痛……最终,所有的画面定格在那夜水榭之中。
谢灼轻声问她:“若有一日,我死在你面前呢?你会不会难过?”
她答道:“……不会。”
记忆中的谢灼,闻言垂下眼帘,指尖掠过水面,轻声道:“……那就好。”
那一刻,他心中所想,究竟是什么?是了无牵挂的释然?还是……她从未读懂的落寞?
劫雷察觉到她心神的波动,刹时威力倍增!
沈祭雪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往事不可追,无论是洛逢春,还是谢灼,都不该再是她的阻碍。
她提剑迎上,劫雷与剑光碰撞,迅速湮灭。
许久之后,漫天乌云缓缓散去,金色光芒洒落,照亮了满目疮痍的山谷。
天际,七彩霞光缓缓垂落,仙音渺渺,祥瑞纷呈。
沈祭雪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片她生活,修行了无数岁月的天地。
山水依旧,红尘万丈,皆在脚下。
她的道,在更高处。
一道浅金色的接引仙光,穿透云层,笼罩在沈祭雪身上。
她的修为桎梏终于被打破。
仙光渐盛,无名峰下,万众叩首。
待到沈祭雪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立于南天门外的玉京台上。
周身仙力流转,比下界时更为精纯凝练,神识清明。在天界的种种记忆,于此刻清晰回笼,恍如一梦。
“恭喜仙子历劫归来,仙阶晋品!”值守的仙将笑着上前道贺。
毕竟,她一个戌门的小仙能从戊等升为丁等,在这论资排辈,等级森严的天界,也算是不小的进步了。
沈祭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周围几个相熟或不甚相熟的仙僚也纷纷围过来,说着恭喜的话,眼神里却多少藏着些探究。
沈祭雪语气平淡,应付了几句,便驾起云,径直往落云烟而去。
身后隐隐传来低语。
“这晋升了,瞧着……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可不是,还是那般冷冰冰的。”
“能升上丁等已是造化,听说司禄府那边正在拟定新的职司分配,估计也就是换个地方看大门……”
云头掠过重重仙宇,越往落云烟方向,仙气越发稀薄,景致也越发荒僻。
待看到那棵半死不活的枯树时,沈祭雪按下云头。
落云烟内一如既往的寂静。枯树的枝桠上,阿弃依旧懒洋洋地躺着,翘着腿,嘴里叼着根草茎,望着灰蒙蒙的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她落地的动静,树上的人影动也没动,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沈祭雪脚步未停,走向自己那间简陋的屋舍,经过树下时,想了想,又忽然折返回来。
她抬起头,看向树上那慵懒的身影,开口道:“我下界历劫时,似乎……遇到了一个与你很像的人。”
“噗——” 阿弃嘴里的草茎差点呛进喉咙里。
他怔了怔,猛地坐起身,低头瞪向沈祭雪,脸上的懒散戏谑,被恼怒取代。
“沈祭雪!你什么意思?故意的是不是?!”
他声音拔高:“明知我就是个……根基浅薄,靠着微末功德侥幸飞升的散仙,连历劫的资格都没有,司禄府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你还特意过来说看到了像我的人?怎么,是下界历劫一遭,品阶升了,看我整日守着落云烟太过清闲,特意来嘲讽的吗?”
沈祭雪被他这一连串的质问砸得头痛,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抱歉,是我失言。”
阿弃噎了一下,满腔的火气泄了大半。
他悻悻地重新躺了回去,含糊嘟囔了一句:“……算了,跟你计较什么。”
沈祭雪不再多言,转身进了房舍。
数日后,司禄府的调令果然到了。一枚玉简轻飘飘地落在沈祭雪面前,上面仙气萦绕,排列出新的职务安排。
“调……丁等仙官沈祭雪,前往不识月值守,即刻赴任,不得有误。”
“不识月……”沈祭雪握着玉简,低声念出这三个字。
那是离妄帝君的居所。
阿弃闻声过来瞟了一眼,面上带了幸灾乐祸的笑意,压低了声音。
“哎呀,不识月,那位帝君可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脾气古怪,暴躁的很。在他眼皮子底下当差,……你先自求多福吧。”
“……嗯,多福。”
沈祭雪随意应了一声,收起玉简,开始收拾自己的事物。
与落云烟不同,不识月位处混沌与天界交织边缘,仙气凝实。
周遭生出了大片大片的琼花玉树,奇石灵泉,景致清幽雅致。
沈祭雪按下云头,沿着石子路向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一座宫殿出现在道路尽头。飞檐翘角,掩映在缥缈云烟与疏落树影后。
匾额上“不识月”三个字,铁画银钩。
沈祭雪停在宫殿正门前。
白玉铺就的阶梯洁净无尘,两株月桂树伫立两侧,枝叶间流淌着清辉。
此处除了她,竟再无旁人。
沈祭雪默了默,依着落云烟的规矩,寻到侧殿旁的房舍,想将带来的简单物什放好。
不料刚一走进,一股灵力威压自身后弥漫开来。
沈祭雪动作一僵,转过身去看。
离妄帝君不知何时站在殿外廊下。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银发未束,随意披散。
面上覆着半张金制面具,浅银色的眸子淡淡盯着她瞧,忽而开口。
“谁让你来这里的?”
四目相对,空气有片刻凝滞。
沈祭雪垂下眼帘,躬身行礼:“落云烟值守沈祭雪,奉司禄府调令,前来不识月任职。”
离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缓慢扫过她的面容,衣着,最后定格在她的手腕上。
过了许久,就在沈祭雪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离妄忽而抬起手,随意指向宫门之外,声音冷冽:
“不识月不需要值守。司禄府那边,我会去说。你,出去。”
沈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