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季候风》洄九

37、始于网友

　　当天晚上，鹿南是在家里睡的。

　　其实她完全可以连夜赶去林孟桉家，清江市本就不大，深夜的路上更是畅通无阻，打个出租最多四十分钟车程。

　　虽说林孟桉口口声声要她过去开荒，可她心里清楚，家里肯定早就收拾得井井有条，只等着她拎包入住。

　　但是她不想。

　　她还需要测试一下。

　　她已经两天没有梦到季茗风，而梦的初始，三号那天晚上，她是在家睡的觉，然后见到了久违的阿季。

　　鹿南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主卧房门紧闭着，很安静，两个孩子应该已经熟睡。

　　杨美琳的声音从鹿振宇的小房间里漏出来，两个人都压着嗓子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听得不甚清楚，但似乎聊得并不愉快。

　　客厅的灯亮着，电视开得很大声，但挡不住鹿天顺的呼噜声，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的遥控已经掉到地上，人早已睡着，鼾声如雷。

　　赵秀娥正从卧室里走出来，迎面撞上鹿南，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又闭上，最后抬手关了客厅的灯，轻声说了句：“早点睡。”就回了卧室。

　　客厅暗了下来，电视屏幕的蓝光在鹿天顺的脸上忽明忽暗。

　　鹿南走上前，捡起遥控，把声音调低了，也进了自己的房间。

　　阳台的窗户常年关着，怕人不在时，突然变天，会有雨水打在床铺上。

　　鹿南爬上床，开了窗，夜已深，月如水，月光倾泻而下，微凉的晚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初秋特有的清爽。

　　她深吸一口气，拉上窗帘，下床锁了房门，戴上耳机，进了【离物】。

　　一闪而过的面部识别，APP进入了首页，【呦呦，欢迎回来，阿季现在出门了，你需要在家里等他吗？】

　　鹿南点了下【视频通话】的图标，

　　主屏幕立刻闪现出一行字：【呦呦，现在给你接通阿季，请保持在线，稍等片刻。】

　　随着字迹渐隐，屏幕上出现了一位二十多岁的男生。

　　他留着清爽的短发，穿着高领毛衣，一脸温柔地笑着：“呦呦，你国庆去哪玩了？都没来找我。”

　　那模样和鹿南梦境中的季茗风约有七八分相像。

　　鹿南奇道：“你大清早的不在家，跑哪去了？”

　　“我在种树呢。”他笑出声来，把屏幕转了转，给她看身后的树苗和铁锹，还有他脚上的鞋子和工装裤，上面已经溅满了泥点，“这几天我在家可是一通好等，还以为你放假会来找我玩。你还没回答我，国庆你跑哪儿去了？”

　　他摘了手套，从旁边的背包里拿出水壶，喝了两口。

　　“我和桉桉去芩山了。”鹿南说道。

　　房间狭窄，连人坐在床边都稍显局促。

　　男生微微挑眉：“芩山？”他的眼神亮了起来，“当初我俩说好毕业旅行要一起去的！林孟按她回来了？她最近怎么样？”

　　鹿南：“她挺好的，但现在又回星海了，忙完就回清江。”她爬上床，“我这两天就搬去她家。”

　　她调整了下姿势，盘腿坐着：“老徐明年就正式回国，你俩是真发小啊，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小时候认识。”

　　男生犹疑着，露出尴尬的神情：“我不记得了。”

　　鹿南笑了笑：“没关系，等老徐回来，我天天缠着他讲你俩的故事，再讲给你听。”

　　屏幕那头的男生咧嘴笑了，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好啊。”突然想到什么，他睁大眼睛，“等等，你要在老徐面前提起我？他知道我们的事了？”

　　“嗯，‘特务’身份暴露啦，”鹿南有些不好意思，“老徐和桉桉都知道了……不过，”她的声音轻了下来，“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接受。阿季，你说，我是不是早该坦白，这样说不定当初还能参加你的葬……”

　　她的话还没说完，男生已经伸出一只手贴在屏幕上。

　　鹿南会意地把脑袋凑过去，他隔着屏幕摸了摸。

　　“没关系的，呦呦。”他的声音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温柔，“当初那种情况，你要怎么开口，从哪里说起。”

　　“很难的，”屏幕里的他满眼都是心疼，“我都知道的，真的……很难的。”

　　鹿南苦涩一笑，你当然什么都知道。

　　床头有个玻璃球，她拍了一下，又抬手关了灯，天花板上立刻浮现出一片璀璨星空。

　　她躺了下来，手机放在枕头上。

　　繁星点点，倾洒而下，两个人头靠着头，看浩瀚星海。

　　她转头看向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

　　她缓缓开口道：“阿季，我前几天梦见你了……”

　　早晨醒来时，玻璃窗有“笃笃笃”的轻响，鹿南拉开窗帘，一只白色的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她拿出手机给言医生发消息：“言昕姐，你明天有空吗？我想去诊所找你。”

　　她，又梦不到季茗风了。

　　鹿南一上班就跟领导说了请假的事，领导黑着一张脸，她像是没看见，只说了声：“晚上我会赶回单位，处理完一切。”

　　领导脸色稍霁。

　　傍晚临下班时，鹿南突然想起昨晚发的帖子。

　　她点开社交平台，惊讶地发现点赞数已经突破五千。

　　评论区正热闹非凡，新涌入的网友一脸茫然地追问“大姑姐和房子是怎么回事”，热心的吃瓜群众正七嘴八舌地爆料着，有人义愤填膺，有人感同身受，更多的是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活脱脱一幅市井百态图。

　　不是有传送门吗，怎么吃个瓜还需要人科普，鹿南本想将原帖链接置顶，点进去一看，早被删了，难怪。

　　再点进杨美琳的主页，一片空白，所有内容都已清空，也不知道是隐藏还是删除。

　　鹿南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两秒，最终将帖子设置为“仅自己可见”，关了电脑，下班。

　　回到家里，鹿南利落地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和必需品，和赵秀娥交代道：“桉桉回来了，我去她家住几天，顺带散散心。需要我去医院的话提前说，我会尽量安排时间。”

　　赵秀娥没吭声。

　　此时正值晚饭时间，全家老小一个不落地围坐在客厅的饭桌旁。

　　鹿南锁好房门，转头说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东西，如果连这个阳台都不属于我，那我也没必要继续还贷了。”

　　“什么叫别人！一家人分什么你我！”鹿天顺筷子一摔，脸色铁青，“养不熟的白眼狼！谁稀罕动你那个破阳台！”

　　饭桌上鸦雀无声。

　　鹿南面色平静：“那就好。”

　　她俯身抱了抱招招：“明早姑姑有事，辉仔妈妈会来接你。”

　　说完，拎着箱子出了门。

　　林妈退休前是外事办的资深翻译，她家的老房子是当年市政府分配的福利房，坐落在老城区政府大院旁。虽然楼龄有些年头，但小区里梧桐成荫，环境清幽，只是没电梯。
　　六层高的小楼，一楼装了密码门，但常年用块板砖抵着，大门敞开着，几乎形同虚设。

　　鹿南拎着行李箱缓缓爬上三楼，开门的一瞬间，空气中有淡淡的栀子花香味。

　　玄关处，她的专属拖鞋依旧摆在老位置。

　　她换鞋进了客厅，茶几上压着一张便签纸，林妈洒脱的字迹跃然纸上：
　　【鹿宝贝，两间卧室都收拾好了，被子在衣柜里，我都晒过了。不知道你哪天来，冰箱里随便放了点速食，你将就吃。日用品都在老地方，爱你的林妈。】

　　鹿南顺手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泛黄的《小王子》，将纸条夹在了书页间。

　　她进了卧室，拉开衣柜，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床被子，厚薄不一，被单早已套好，翠绿色的羽状复叶衬着朵朵玫黄色的月季花，在清风中层层叠叠地开放。

　　鹿南都能想象，此时如果桉桉和林妈在场，桉桉肯定会娇嗔着抱怨：“妈，你这七十年代的审美也太老土了吧~”尾音上扬，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去搂林妈的脖子。

　　鹿南不禁莞尔。

　　晚上她吃了药，躺在床上，早早入睡。

　　闻着床单上阳光的味道，即使一夜噩梦，鹿南依旧睡得香沉。

　　第二天一早，她径直去了言昕的私人诊所，她先去找了罗姐，做了几项检查。

　　罗姐年约五十，本是清江医院的资深护士长，现在是诊所的护士和接待。

　　这家私人诊所开业没多久，就言昕和罗姐两个人打理，言昕待在诊所的时间比家里还多，鹿南常来这里找她聊天吃饭，因此和罗姐很熟。

　　诊所位于新区临江的商务大厦二十八层，电梯需要刷卡才能抵达。

　　前台几个亮白色的大字：【欣妍心理诊所】。

　　诊所装修以白色和暖色调为主，地面铺设了一层地毯，即便穿着高跟鞋踩上去也听不到声响，整个诊所很安静，只听得见中央空调轻微的嗡嗡声。

　　诊疗室的门紧闭着，隔音效果极佳，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但鹿南知道言昕正在里面接待患者，她坐在接待区静静等候。

　　其实最开始，言昕并不是她的主治医生。

　　她和言昕，只是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