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来信》川杪

47、第 47 章

　　告诉余青痕自己一直在梦见她这件事，池舟筹备已有一段时间。

　　他虽然一向神经大条，但在有关余青痕的事情上，总难免因为倾注了太多关注而看得周全。
　　半年前广播室掉下情书的事，他便为之后悔了很久。

　　一开始他总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走漏了风声，让余青痕觉得自己不务正业——虽然确实如此。
　　但倘若叫余青痕不喜，便是自己的错漏了。

　　虽然这种情绪在春城出行后很快消弭了，但为什么余青痕会知道自己兜里装的是情书呢？

　　池舟反复回忆很多次，始终不认为是自己不小心让叫余青痕发现的，毕竟依照她的性格，要是早些时候就发现了，必然不会在当时叫破。

　　他难免由己推人，猜测余青痕是否和自己一样，或许做过一些有关于彼此的梦。

　　即便这话说出来难免太自得，但池舟还是抱有一分希望——万一呢，万一他和余青痕就是这样有缘呢？

　　而近来与余青痕关系的发展和屡次收获的进步，着实赋予了他十分的勇气。
　　因此今天下午，他勇敢地坦白了。

　　坦白的时候，池舟一直紧盯着余青痕的表情，但或许是站位的缘故，最终也没能观察出什么。
　　不过起码是了了一桩心事了。还和余青痕出去玩了一次，池舟已经很满足。

　　更何况他能察觉到，来见自己之前的余青痕，心情大概是有一点说不出的低郁的，大概是她回了家的原因。
　　同样的，他也容易地觉察出，自己准备的这次徒步，颇合余青痕心意。
　　……那只雕了足足三个月、本打算送给余青痕做生日礼物的木雕，她也是喜欢的。

　　这样就足够了。

　　路灯昏黄，树叶静谧。
　　池舟穿着件黑色大羽绒服，牵着椰蓉的狗绳，心情很好地在自家楼下和余青痕家楼下之间的空地打转，回味着晚上与余青痕分别时她回首的那一眼。

　　唉，别说，感觉又成功刷到余青痕的好感度了。
　　这样下去，有朝一日……

　　池舟抬起头来，数起楼层来，想看一眼余青痕家中熄灭的灯。

　　不料才数到一半，便见楼内忽然冲出一个身影，只随意地披了件校服外套，身下套的甚至还是条灰绒毛裤子，急匆匆地向着巷外跑去。

　　她半长了的短发被灯火染成橘金色，在浓深的灰蓝夜色里掠成残影，面容亦然。
　　仿佛一阵冷冷的青草风猛然擦过，池舟一时间愣住了，脚边的椰蓉“汪汪”大叫起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喊出声来：

　　“余青痕？！”
　　……“青痕，蒋楠联系你了吗？”

　　“你去哪？！”
　　……“我不知道她去哪了，她一直没回宿舍。”

　　余青痕此刻什么也听不见了，在她胸腔里砰砰跃动的那颗心脏，什么也感受不到了，在这一月初，淮宁深夜的冷风。

　　月色是什么样不重要，因为此夜仿佛确实没有月亮；灯火是什么样不重要，因为她只需要迈出脚步，在这她早已走过千万次的路上——
　　去见她照顾了近三年的、小了她两岁的朋友。

　　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余青痕向前跑着，思考断绝，不知疲倦，这段她平时要走十余分钟的路，竟似乎只花了她六分钟。

　　……六分钟。

　　余青痕不知道自己怎么得出这个数据的，大概因为此刻除了计数，她脑中不敢再想其余的事。

　　一中恢宏的校门终于出现在她眼前，保安室二十四小时运作，此刻还亮着寂寥的白灯，驱逐伸缩门上倒映的晕黄。

　　“你、你好，请开一下门。”
　　余青痕喘息着，站在门外，敲响了保安室的玻璃窗。

　　“你……”保安不是余青痕平素熟悉的那一个，打量了她漫长的两秒钟才道，“不好意思已经过门禁时间了，你有什么事？打电话给你们班主任……”

　　……三十、三十一。

　　余青痕没有作答，移开眼睛，目光只落在伸缩门前的支柱上。

　　三十二……她等不了。

　　下一秒，余青痕后退两步，以助跑借力，单手撑上那支柱，猛然翻了过去。

　　……还好一中的门已经好几年没重修了。

　　余青痕不顾身后保安骤然高起来的声调，终于暂缓了一口气，在心中思虑起目的地来。
　　一中这么大，要去哪里找蒋楠？

　　首先必然不是宿舍，梁窈已经在那里，其次大概不会是教学楼附近以外的地方，因为余青痕知道蒋楠几乎不给自己空闲在校园里胡走。

　　……但如果呢？

　　余青痕没空想那么多，也只能做一个选择。

　　她在忙乱的前行里抬起头来，看着面前沉默冷寂的大楼，一扇扇窗像一只只黑夜里凝结的虫眼，闪着漠然的光。
　　……仿佛遮天蔽日。

　　等等！天台。

　　余青痕忽然回忆前一个多月前，水房窗边那双她没对上的泪眼。

　　那时我……
　　那时我说……

　　“‘不想人看见的话，可以去顶楼，那里有一间废弃的休息室。但不是很干净，灰尘很多，不太适合哭。’”

　　余青痕在心里默念起这段话，遽然拐进了高三的教学楼。

　　深夜十一点多的教学楼每一间都锁了门，每一间都沉默地吐息着并不流动的风声，台阶也是灰暗的，只有阶沿的刻痕折光。
　　却都在此刻被踏响。

　　余青痕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上攀爬，并没功夫等待骤然被惊醒的声控灯，身后甩开一盏又一盏的白圈。

　　一楼、二楼……
　　直到顶层。

　　天台要在六楼之上的半层，铁门大开着，映亮一片又一片漂浮的灰尘，来源于侧旁虚掩着的废弃休息室。

　　余青痕听见了风声，从那寂然开合的门不断地涌出，她站在平台之上，终于暂住脚步，在难以抑制的胸腔起伏中，仰头遥看门外透出的天光，一瞬间似真亦幻地听见了蒋楠的声音。

　　那个腼腆的、羞怯的女生，一直叫她班长，总是用余青痕看得出的、稍带崇拜的目光看她。
　　然而她做到的是这样少，以至于无从察觉蒋楠是从什么时刻，开始攀爬这栋六层的高楼。

　　她怎么能让这样鲜活过的生命在她面前……
　　倘若消逝。

　　稍换过一口气，余青痕再度向上跨步。
　　然而此刻，她辛劳整日的双腿终于宣告体能耗尽，余青痕一瞬间失重踩空，脚腕狠狠磕在了台阶上。

　　“……”
　　钻心地疼，余青痕咬了咬牙，一声未吭，单手撑地，豁然起身，向那扇门走去。

　　“吱呀——”
　　是余青痕推动了门。

　　幸也不幸，漫天阴云之下，一个身影正坐在天台脆弱的栏边。
　　听见动响，和那日一样，蒋楠骤然回头。

　　“班、班长……”
　　她披头散发，抓着手机的五指似乎僵直，微弱的光芒映在脸上，愈显面色惨白如纸，不知是畏高还是畏寒，但在这六层之上，兴许二者兼而有之。
　　显然，余青痕的出现是她始料未及的。

　　余青痕深吸了口气，努力遏制再度加速的心跳，缓声道：“蒋楠，你……”
　　“你在这做什么？”

　　与此同时，她背在身后的手快速盲打，静音拨通了梁窈的电话。

　　“我、我……”蒋楠不知独自在这待了多久，明显紧张过了头，面对意外出现的余青痕，她连话也说不全。

　　“我看到你给我打的电话了。”余青痕截断她的话道，遮掩住电话拨通一瞬间梁窈传来的声响，控制着音量键，她又说，“怎么到天台来了？”
　　“休息室好像不在这里。那边很危险。”

　　“我、我知道。但是我，我忍不住……我看到天台的门，想到我有钥匙……我就……”蒋楠握紧了栏杆，身体不自觉颤抖，“我就忍不住想出来自己呆一会……”

　　钥匙？余青痕眉目一凝，重复道：“那边很危险，你先过来，好吗？”

　　“不、不，班长，我没想跳下去，但是，但是，不知不觉，我看着底下，我就……我就想，我是不是可以像鸟一样，或许也飞起来……像、像，一样……”
　　蒋楠语无伦次起来，一段话下来，余青痕不觉沉默。

　　“因为成绩吗？你……”忽而想起晚上才刚出分的一模，余青痕说。

　　但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才听见“成绩”两个人，蒋楠的泪便立刻流了下来，她不自觉地后靠，抓紧了栏杆，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没做到……”

　　“你别往后靠！”余青痕忍不住往前一步，声音又缓和下来，“你没对不起任何人，先过来好不好？再慢慢和我说，可以吗？”

　　“班长……”蒋楠的力气松了松，跌坐下来，抬头看余青痕，一双眼仍是不断地淌着泪水，“我……我对不起的，我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哥哥……我不应该……”

　　“没事的，你……”余青痕还待再劝。

　　“蒋楠！你站在那干什么？”一道沉沉的男声忽然从门边传来，犹如惊雷，余青痕心底一紧，更是直将蒋楠劈得浑身打抖。

　　“爸……”蒋楠吓了一跳，忙乱地想要站起来，却意外真地摇动了年久失修的栏杆，下一瞬，她不受控制地后仰而去！

　　距离最近的余青痕立时色变，向前飞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