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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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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叶以东在离村暂时住了下来,虽然原因之一是洪雨不肯自己的病人伤还没好全就离开,但他自己现在也多少有些逃避心理,而这个位于离河附近的小村庄远离江湖是非,正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村民们对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在最初的好奇后很快就因为叶以东的随和而完全接纳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或许是因为叶以东那难得一见的漂亮容貌,卫明的住处也一下子热闹不少,常有籍着这样那样借口的村民笑嘻嘻地跑来串门。
而从这些村民们的闲聊中,叶以东对救了自己的两人多少有了些了解——卫明四年前来到离村,好像是国都那的人,举止言谈颇有修养,正好村里缺个教书先生,他便常住下来,就是性格冷冷淡淡的,有点不好亲近;至于洪雨,是卫明之后一年来的,说是表弟,医术很好,为人也很开朗,在村里颇得长辈们的疼爱。
叶以东一开始也以为这两人是跟江湖沾不上边的普通人,直到那天无意间撞到洪雨与卫明在竹林里过招,看他们的招式,虽然朴实无华,却又十分精微,有点像那个避世很久的“无双门”的功夫。
说到无双门,叶以东五六岁时曾跟随父亲去过几次,但那时毕竟年幼,只隐约记得是个很静谧的山谷,见到的人也都对自己很和气……
“叶兄,鱼儿上钩了。”
卫明看了看心不在焉的叶以东,轻声提醒。
叶以东回神,果然鱼竿正在微微颤动。
“运气不错——”
叶以东将那条足足有五六斤重的鱼扔到篓中,转头朝卫明笑笑,颜色偏淡的眼在午后的阳光里熠熠生辉。
卫明转开视线,漫不经心地问:
“想什么这么出神?”
叶以东侧头,有些不好意思——他其实是在想当年在无双门,似乎也有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两个人经常一起玩耍,最后见面那一次,对方还送了他一枚玉蝉,至今仍挂在脖子上,他总觉得那个孩子跟眼前这个男人的感觉很相似,所以有些犹豫要不要直接问对方是不是出自无双门……
“也没什么,只是好久没这么平静悠闲过了。”
这倒也是实话,在江湖上行走,确实很少有这种闲适生活,尤其是之后几年他为了青梅竹马的那个人筹谋划策、四处奔波,别说这种不需要担心仇敌暗算的日子,便是曾经的鲜衣怒马、快意江湖都渐渐淡成了回忆。
也许是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疲惫,素来话少的男人在静静看了他一眼后缓声道:
“这样的生活固然平静,但也正因如此,并不适合叶兄你这般的人才。偶尔放松一下,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就好,若真要叶兄委屈在这与世无争的小村庄,想必顶多一年半载,你便会熬不住……”
卫明的声音总是带着些喑哑,叶以东初听时以为对方是嗓子不舒服,后来才从洪雨那得知,男人的喉咙曾经被毒液灼伤,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叶以东却很喜欢卫明的声音,那种略带沙哑的音色似乎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缓缓沁入心田,让人平静。
此刻听了这番并不得法的劝解,叶以东忍不住想笑——他清楚男人是一番好意,只是过于直白的话语使其听上去像是无心讽刺,若换了个性格傲一点或是脾气火爆一点的,估计这番话别说是达到初衷,说不定还会造成误会。
卫明见他笑,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既然那眉眼间的忧郁已经淡了,他便也松了口气。
两人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洪雨跑了过来,脸色很是难看。
叶以东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转头看看收拾渔具的男子,后者正微微蹙着眉。
“小卫,村里来了批生面孔,看打扮是江湖中人,正在四处打探一个人的行踪——”
洪雨看向叶以东,
“听他们的形容,好像是在找你。”
叶以东没料到追兵来得如此快,略一思索,便道:
“这几日多有叨扰,也是分手的时候了。我会将那些人引离这里……”
卫明摆摆手,拉住正要走的叶以东:
“你有伤在身,怕是讨不了好,还是先回竹庐那边。”
他说着,薄唇勾出一丝笑,眼中已带了几分凌厉冷冽,
“洪雨,把那些人引到竹林去。”
娃娃脸的少年咧咧嘴,喜上眉梢的表情让人怀疑他早有此打算。
叶以东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身旁的男人,那张端正的脸已恢复了平常神色。
“走吧。”
卫明提着渔具,招呼了声。
叶以东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跟在他后面。
他俩脚程都不慢,眨眼功夫已到了那片位于村东僻静之处的竹林。
竹林里很安静,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氛围。
“姓叶的,你果然躲在这里!”
叫嚣的声音来自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看其五官轮廓与手中那柄弯刀,并非中原人士。
叶以东停下脚步,眼神扫过那二十来人,最后落在说话的青年身上,清冷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色彩:
“徐奉岩,若不是因你大哥与月门素有交情,上回在清越楼我便要了你的命。”
徐奉岩是西域鬼门门主徐奉江的胞弟,仗着一身功夫在外不知惹了多少事,若非徐奉江处处维护,哪能嚣张至今。
一年前在清越楼,徐奉岩见那飞星宫宫主的义子厉星瑶生得妍丽非常,便想掳了去好好快活一番。叶以东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急财好色之徒,更遑论对方踩的是他的死穴,虽因顾忌其兄长而未下杀手,却也是狠狠教训了对方一顿。
“哼,少罗嗦!像你这种为了一个男宠杀死自己师兄的家伙,人人得而诛之,今日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徐奉岩一点眼力也没有,兀自嚷嚷着,看那模样,好像叶以东已经是砧板上的肉。
叶以东瞅着他,眉微微挑起,甚是动人,唯眼中一片冰冷令人不禁心生寒意。
倒是一直作壁上观的洪雨听了徐奉岩的话有些惊讶,嘴巴动了动,想说话,却在看到默默立于后面的黑衣男子脸上的表情时及时住了嘴,只闲闲地叉腰看着眼前的情况。
“叶以东,你维护飞星宫妖孽在先、杀害同门师兄在后,还不快束手就擒跟我们回去领罪!”
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迈出人群,一番话说得煞是正义凛然。
那中年人乃无相门代理掌门邱正七,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此刻一开口,比那徐奉岩自然是多出几分号召力,立刻便是一阵附和之声。
叶以东勾了勾唇:
“邱正七,你现在倒是正气浩然,当初飞天大盗作恶无数,怎不见你有这替天行道的气魄?”
邱正七不妨他突然提起旧事,不由几分狼狈,边上一魁梧大汉却嚷道:
“飞天大盗有心向善,亦自断一臂,上天有好生之德,饶了他以余生赎罪岂不好过杀他泄愤!你堂堂月门少主,不行侠仗义也罢了,反倒被那妖人所惑,屡屡与我等正道人士过不去,如今更是连自己的师兄也不放过,今日若不擒你回去,还有何公道可言?!”
“贺帮主说得对,杀死自己师兄却毫无悔意,像你这等无情无义的人,岂能轻饶?”
“还啰嗦个什么劲,这姓叶的伶牙俐齿得很,我们一起上,抓回月门让叶门主处置就是!”
一时之间各种声讨控诉之音此起彼伏,说来说去无外乎就是那些老话。
叶以东只是冷笑,挺直的身影甚至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放松,这种轻蔑的表现更刺激了那些自诩正义的人士,话也越说越难听。
洪雨本来是想看好戏,此刻也有些听不下去,刚想出声喝止,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嘈杂声里,一声低笑突然传入众人耳中,明明极微弱的音量,却硬是能听得清清楚楚,好似这笑声就近在耳旁。
邱正七皱着眉,视线落在卫明身上,后者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叶以东左侧,微眯着眼似笑非笑,淡淡的声音带了点嘶哑:
“你们口口声声说要拿人,却不知凭的是哪样?飞星宫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却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几时有了妖孽之说;若是为了月门林晓的死,这也是他们自己的家事,他们既未广发武林贴要人相助,哪里轮得到你们在这抓人?”
他说的慢条斯理,遣词用句却略带嘲讽,偏偏又是一语中的,听起来入情入理没有破绽。本来还沸沸扬扬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这个一开始几乎意识不到其存在的男人身上。
“月门虽未要武林中人相助,但这等欺师灭祖之辈,只要是稍有良心的人都不会坐视不理,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与叶以东是何关系?”
邱正七抱拳为礼,语气还算客气——他之前并没注意到还有这么个人,此刻全场的气氛却显然是被这个男人压制住了,便是他自己,在接触到对方那幽暗视线时也不由心中一跳,生出几分冷意。
卫明向他行了一礼,方言:
“邱先生,师父他老人家曾说,无相门的邱正七大侠惩奸除恶,不失一位刚直之士,但耳根子却有些软,容易受人蒙骗……”
他顿了顿,从腰间掏出一方折好的白帕递过去,
“前日师父托人将此物带给我,着我送交无相门,今日既有缘遇见邱掌门,也省了我再跑一趟。”
邱正七听他说话时面上已带了不豫之色,等接过那方素帕,还未展开便先是一怔。
旁人见他只是呆呆站着,都觉奇怪,有离得近的,凑过去看,隐约可见被折成正方形的帕子似是裹了什么东西,棱角甚是分明。
卫明轻咳了声:
“邱先生,打开看看吧。”
邱正七听他声音方回过神,扫视了眼四周都是好奇神色的众人,最后微微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展开手中之物——
躺在方巾中央的是一枚圆形玉牌,嵌在一方形黑铁中,透着股无名的肃穆。
邱正七倒吸了口冷气,手上一抖,差点把东西掉落地上。
叶以东同样惊讶得往前迈了步,却被一边的卫明眼明手快地拉住。
“是太极玉!”
有认识的已经叫了出来,但更多的却是不解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的疑惑。
徐奉岩性子急躁,转头问之前为邱正七解围的飞龙帮帮主贺启英。
贺启英生得虽然五大三粗,但对江湖上的种种却是了如指掌,当即便缓缓将这“太极玉”的来历娓娓道来——
“太极玉”是曾盛极一时的天极门的掌门令牌,传说藏有秘宝。只是百年前天极门掌门感江湖上是是非非永无宁日,故决定隐退江湖、再不问世事,而其师弟却不认同,两人因此生出嫌隙,最后双方各自带了愿意跟随自己的门中弟子分别建立了无双、无相两派。
象征掌门身份的太极玉,仍由原天极门掌门、无双门祖师持有,只是据说当无双门第一代掌门临终之时曾留下遗言,或者说预言:
百年后,当太极玉重现之日,便是无双、无相两门了结因果之时。
也有人认为,无相门的第一代掌门觊觎太极玉中所藏秘宝,故害死了其师兄。
当初也不是没有那些风闻秘宝之说的人寻找此物,但无双门避世隐居,就连找到其所处之地都颇为困难,更遑论从那些武艺高强的门人手里夺取他们的圣物。更何况江湖上从来不缺什么秘宝、武学典籍等等,没必要为了一个模糊不清不知其真面目的“秘宝”浪费时间……
在场众人听完,面面相觑之后,还是徐奉岩开口:
“所以,也就是说,太极玉出现,便表示无双门要替他们的师祖报仇咯?”
贺启英没回答,转眼看邱正七,对方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发呆。
“邱先生,玉我已交予你手,请先生代为向贵门掌门传一个话——明年我门师祖祭日,请贵门带上此物赴百年前的约定。”
卫明脸上瞧不出情绪,黑色的眼却隐约带了点不知是郁是哀的微光。
邱正七抬头,神色甚为复杂,踌躇了阵,终于将东西原样包好置入怀里,向卫明道:
“无相门必于明年准时赴约。告辞。”
他说完,朝贺启英点点头,也不多言,径自施展轻功而去。
贺启英知他现在无暇顾及其他,更何况,太极玉重现也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稍有不慎,也许会波及整个江湖。
现在的确不是管别家家事的时候。
不单是贺启英,其余那些大大小小的各派人士俱有此想法,交头接耳了阵,都萌了退意。唯徐奉岩对这些事不感兴趣,还一心想着报上次被叶以东打了个鼻青脸肿的仇,只是人单力孤,天大的仇也只能以后再说。
一群人以贺启英为首,扔了几句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便都三三两两地赶着回去报信儿了。
叶以东自太极玉出现便再未出声,此刻众人离去,他仍站在那,面上神色深沉,唯有双眼带着探究打量身边的男人。
卫明转头看他,声音中似乎有了些笑意:
“怎么了?”
“你真是无双门的人?送我玉蝉的那个小孩?”
叶以东说出一直困扰心中的问题。
卫明听他前面半句尚且只是声音中带笑,到后半句却是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随后便露出一个几乎能用开心、喜悦来形容的笑容:
“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