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茉莉无旧香》沈栖棠

13、13.舞低梧桐照影寒，同入超市寻家常

　　209室仅剩颜姿还在梳妆。
　　"小姿尝尝本帮酱鸭。"曲冰把饭盒推到颜姿面前，"闸北老字号……"
　　颜姿用筷子尖挑起鸭腿："再这么喂下去，没人要了！"曲冰眼镜后眼睛闪闪亮：“怎么可能，你再胖20斤，依然美丽如花”。
　　“要赔的！”颜姿佯怒似羞，凤眼斜睨他，"不如罚你找个消食方？"
　　来找庄成的申申突然从门后探头："这方子简单！每日陪逛南京路三个钟头..."话音被颜姿掷来的枕头击碎在门后。
　　听说庄成他们去跳舞了，两人力邀颜姿一起去。颜姿说自己还有约，曲冰就说自己不想去了，就申申一人去所里大会议室临时辟出来的舞场。
　　水晶吊灯将星辉碎在柚木地板上，慢三的旋律像月光下的潮汐。小曼刚踏进舞场便被熟人截走，红裙旋开时似石榴花坠入春溪。茉莉独坐暗红丝绒椅，指尖在膝头轻叩节拍，直到庄成俯身时才抬头："可有幸邀舞一只？"
　　庄成掌心沁着薄汗，黑色毛衣后背洇出深色水痕。"我这手脚比算盘珠子还笨。"他盯着茉莉象牙白毛呢裙裾，仿佛在丈量生死线。茉莉引着他旋进光影交界处："把舞池当棋盘便是，进退不过方寸之间。"
　　第三次踩到茉莉鞋尖时，庄成额角汗珠坠落在她肩头。"教练..."他喘着气笑，"这可比踢足球耗神多了去了。"茉莉掏出手帕纸递过去："允许你中场休息，赶紧喝瓶盐汽水备战下半场。"
　　申申恰在此时进来，请茉莉跳舞。茉莉征询地看向庄成，庄成微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申申执起茉莉的手，旋转、滑步，慢三节奏里竟跳出探戈的高雅。月白裙在旋转中绽成满月，庄成望着那道白虹贯过舞池，忽耳边忽然飘来一句歌词：“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人人夸……”
　　曲终时申申将茉莉送回，西装褶痕都透着优雅，"茉莉，你跳起来像朵花开了。"庄成摩挲着茶杯苦笑："我这般秤砣，倒衬得茉莉像敦煌壁画里的飞天。"
　　语毕，又是一曲慢三响起，申申又向茉莉伸出邀请的手势，茉莉向申申略一欠身，笑道：“答应教庄成跳舞的，刚好慢三他还没有学会，我再陪他跳一曲吧？”申申笑道：“好呀，下只曲子请你！”庄成听说，赶紧起身，欠身向茉莉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次他踩准了第一个重音，恍然发觉茉莉笑着夸奖他的眼底映着水晶灯。

　　《雪绒花》的银色旋律漫过窗棂时，庄成终于能伴着茉莉的裙摆起舞。茉莉退后半步打量他："这般进益，倒像是偷喝了文曲星的墨汁。"庄成掏出手帕拭汗："徒儿想请一次谢师酒，不知师傅可赏光？"
　　"明知我沾酒即醉..."茉莉话音未落，小曼提着裙摆旋过来。庄成晃着茶杯揶揄："说好的师傅半途飞哪里去了。"小曼戳他肩头："我看你笨鹅在茉莉调教下渐渐变成天鹅飞上天了，我才不来枉费力气的。"
　　四人说说笑笑地往宿舍弄堂里走去。
　　巷口的白玉兰灯柱下浮着两团雾气。灰狐裘女子扶着灯柱弯成新月，男人轻拍她后背的剪影被路灯拉得老长。茉莉忽然攥紧小曼手腕疾走，青石板上的脚步声惊飞了栖在梧桐上的寒鸦。
　　"方才那件灰裘怕是抵半年工资..."小曼的絮语碎在风里。茉莉盯着自己鞋尖，月光把象牙白裙摆照得惨白。庄成说起所里要办交谊舞培训班时，她正把掌心的汗抹在裙褶里。直到远离那2个人影，才松了口气。心里有个地方就尖尖地痛了起来，小曼和庄成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因为那男人的身影，闭着眼睛她也能看出来，是何其明。

　　宝马碾过宿舍楼下的梧桐果，车载收音机淌着张信哲的《爱如潮水》。小曼摸着米色真皮座椅惊呼："沈先生这车能抵我全家三年口粮！"
　　沈一鸿扶着方向盘笑道："不过是辆铁皮壳子。"
　　茉莉坐在副驾驶，余光瞥见沈一鸿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分明，虎口处有老茧，应是成年练射击磨出来的。忽而探身："这茧子倒像勋章——听说沈先生转业前是神枪手？"
　　"侦察兵出身。"他转动方向盘时袖口微缩，露出腕上弹壳改的铜扣，"复员后睡过三个月桥洞，倒腾BP机组装机才翻身。"
　　颜姿懒懒倚着车窗，腕间翡翠镯映着晨光："我爸说转业干部都该分套三居室，沈先生倒好，偏要当个体户。"
　　"三居室装不下我那些破烂零件。"沈一鸿从后视镜瞥向茉莉，"倒是茉莉姑娘，听说你帮小曼修好了二手自行车？"
　　茉莉捏着帆布包带笑："小曼可是我们宿舍的采购大臣，买根葱都嫌我们买贵了，只好帮她修好代步工具劳驾她亲自去菜场了。"
　　小曼掐她腰眼："我妈化疗费一天两百七，能不精打细算么？"车内突然静了，茉莉反手握住她："上周我见静安寺招抄经员，字帖钱够买整盒费列罗。咱们一起抄经赚生活费。"
　　车轱辘碾过梧桐叶的脆响里，沈一鸿忽将后视镜调转角度："大家可愿唤我'一鸿'？'沈先生'三字，倒像隔了琉璃屏风说话。"满车瞬间莺声燕语。
　　车拐上内环高架时，颜姿探身去调电台，腕间的翠玉镯磕在档把上叮当作响。沈一鸿笑着打方向盘："想换歌吗，磁带卡座里有《心太软》，茉莉你换进去。"任贤齐的歌声混着七月蝉鸣涌进来，小曼跟着哼"你总是心太软"。
　　麦德龙的金属货架泛着冷光，颜姿与小曼似穿花蛱蝶游走其间。颜姿将整箱费列罗抛进推车："这价比友谊商店便宜三成！"
　　茉莉却停在散装米柜帮小曼算："东北米和江苏米掺着买，每斤能省一毛二。"她眼珠子一转："按你们三人饭量，二十斤够吃半月。"
　　沈一鸿推着空车晃来："学自动化可惜了，该去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