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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牢狱之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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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兴二十七年深冬。
我静静地躺在地上,细细打量我身处的这座牢狱。
阴暗、潮湿,墙壁地上都渗入了不知道多少年来沾染的暗红血污。
三寸厚的铁桦木浸饱桐油,裂缝里结着黑垢。门轴锈死了,推开时的刮地声像野鬼哀鸣。
各种不同的刑具就这么血淋淋地挂在我牢笼中,在这个黑夜里威胁一般地直冲着我的脸。
安静的夜里,突然听到了一道轻缓而清晰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在牢狱中显得格外惊悚,
“从前都是在外面看热闹,如今在里面呆这的滋味如何呢?”
一道熟悉而清朗的声音响起。
我闭上眼睛,没有看他。
来人冷哼一声,拿起从我脚上的镣铐拴着的铁锁,摆弄了一下,便直接一把抓住将我拖拽过去。
我背上的血痕才刚刚愈合,这一出却差点又加重了疼痛,他轻轻捏着我的下巴,仔细的打量着。
“余大人,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我望着他那一张熟悉的脸庞,恍惚间,似乎依旧可以窥见他年幼时那清隽可爱的模样,和眼前这人的脸竟再难找到重叠的部分了。
就在我出神之时,这青年也垂眼,居高临下地打量着,
眼前这人狼狈不堪地趴在草地上,黑发瀑布一般地散落,缠绕在他清瘦的背颈,衣襟半开,将他白皙而清晰的锁骨半遮半掩。
一双眼瞳黑的吓人,深邃而明亮,似乎在这眼里,什么都无处遁逃,只得被这眼眸给吸了进去。
身在污泥之中,竟也有一副鬼魅惑人之色。
来人皱了眉毛,才忽然发现自己竟看了入神,心下不由得更添三分怒气,
“说话!你巧言令色的那张嘴呢?”
他见我什么都不说,放开捏住我下巴的手,换成拎着我的衣领,将我凑近到他的跟前。
扯的我有点呼吸困难,我咳嗽了一下,勾唇笑着说:
“轻点扯,别给我扯坏了,牢里可没有能换的衣裳,到时候衣不蔽体可是真的狼狈至极呢。”
“你!” 他怒目圆瞪,紧接着还要说什么,一道低沉的声音将他打断。
“够了。”
我和谢晦生同时向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从黑暗里缓缓走出来一道修长身影,来人依旧风骨峭然,高大的影子竟也我的影子覆盖了。
“殿下...”谢晦生怔愣地松开抓我的手,我顺势躺在地上。
“先出去罢。”
他没有看谢晦生,只盯着我,说。
谢晦生不甘心的回头看我一眼,却还是顺从的起身离开了。
整个诺大的牢狱之中,终于只余了我和他。
我沉默了一下,开口说:
“此地脏污不堪,小心沾到什么不干净的,殿下若是想看笑话,便请回吧。”
我垂下眼睛,视线仅仅只能看得到他衣袍上纹绣的三爪金龙,它扭折身子做出飞腾的姿势,眼神却似乎恶狠狠地死死盯着我。
“子真,你骗不了我。”
听到我的话,来人并未被我所引起情绪波动,只是依旧平静地开口。
我却被他的声音刺痛,突然捂着脸低声笑,却不知道哪来的泪水无声地从手缝里流出来。
我知道他其实是在说:子真,你瞒不了我多久。
赵椼,你说的对,我从来都骗不了你,但我可以瞒住你,能瞒一刻是一刻。
这个世界上远远有你不知道的事。
“何必演这么一出戏,可就真的闹出笑话来。”
他以一种轻柔却不容反抗的力量将我的脸捧起,我被迫望向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面是一如既往的水一般的沉静,似乎温柔,又似乎冷漠的让人难以置信。
我最恨这一双眼睛。
它好像在引诱我,让我着迷,又让我自怨自艾。
我笑了一声,回答他:
“殿下这话可真叫臣好不伤心,殿下不好生养伤,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赵椼笑了笑,没有因为我呛这一句而有什么变化。他温柔地将被泪水打湿站在脸庞上的发丝捋到我的耳后。
“今年比往年间要冷,明日我会安排人来,小心风寒。”
我感受到他的指尖比流血还要冷,在这空荡的昭狱之中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说罢,他松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黑暗里慢慢地消失不见,脸上夸张戏剧的表情渐渐恢复成平常,刚才挤出的那一点泪水也早就干涸了,心里却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
赵椼此人一向说到做到,只要他吩咐一句,手底下的人就能做十步,什么都能做得滴水不漏的程度。
他走后的第二天早上,我就被来装薰笼的一群太监给吵醒了。
不论再如何蹑手蹑脚小心翼翼,一群人光是呼吸起来的声音都让人难以忍受。
迷迷糊糊中,一睁开眼,就看见李公公一张老迈谄媚的大脸冲着我笑。
“哎呦,余公子醒啦?昨儿个晚上三殿下就吩咐下来,这不,天刚亮咱家就备着玩意儿过来啦。”
我从草垫上坐起身来,望向破旧不堪的牢笼里正中央正摆放着一个二人环抱大的金雕薰笼,一伙太监刚将它搬进来,另一伙儿就往里堆上炭火了。
我捂住脸,有点觉得无言以对。
李公公扬着下巴,指挥着手底下的人干活,我看着着小小一间牢狱,竟要用上这样大的薰笼,不由得问了一嘴,
“我这点儿小地方,用这么大的薰笼怕不是要给我热成神仙吧?”
李公公闻言,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合适,笑着说,“今年冷的不行,雪下的比五年前还大呢,再说了,这才能配的上余公子的身份呢。”
我斜眼看他,“哦?你说说看,我什么身份啊?”
闻言,李公公似乎是冷汗直流,连忙让下面的人加快速度,一边讪讪地回,
“余公子金枝玉叶....可不能冷着了呀。”
我笑了一声,没搭理他。
薰笼装好了,一群太监们一个个埋头矮腰地纷纷离去,我这个破地方终于是还了个清净。
此刻屋内逐渐变的暖和起来,我裹着单衣,凑近正烧着香炭的薰笼,盯着里面烧的正旺的炭火,竟烧成阵阵暖香,夹杂着木头的沉重气息,快要将我熏的昏昏沉沉。
这炭名为瑞炭,色青而硬如铁,是西凉的贡品之一。
往年间只有圣上殿前可用,去年才被赏给各位皇家子弟,赵椼亦未有多余,给我送来这些,怕不是自己府上的规格都要往下调了。
可说来好笑,我一个被关在大理寺的罪人,衣不蔽体,镣铐加深,却能享用到唯有天潢贵胃才能得到的精贵炭火。
又恍然想起了谢晦生这小子,估计好不得因为赵椼送薰笼一事自己生闷气了。
不过赵椼,你连薰笼都装了,怎么也不给我多备件换洗衣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