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 ...
-
赵廉草窝里冷飕飕一个囫囵觉，怎么睡都不踏实。
上下眼皮好不容易结实黏一块儿了，身旁一阵窸窣作响。
他被这响动一折腾，彻底睡不着咯，撮着眉拎开眼这么一瞧，登时吓得瞌睡全无……
“你…你……”
他看见宁尹楼面色煞白，冷着一张脸从外头回来。
他何曾见过宁尹楼这种表情，当即心下已有了计较，这妖人不会终于狠下心要剁了他吧？
赵廉一个激灵，从草垛上滚下来趴在地上，带着哭腔抱起脑袋，“宁尹…啊不……宁哥哥啊，宁大哥！看在当年你落难我也没杀了你的份儿上……求你高抬贵手……”
赵廉呜哩哇啦一顿哭，头埋在草垛里发抖了半天，却不见有刀剁下。
颤颤巍巍抬起头，只见宁尹楼已经屈膝坐回了角落靠着墙。
黑暗中视物模糊不清，赵廉使劲揉了揉眼睛，看不清宁尹楼的表情。身侧环绕的獙犬，睡得正香，绒绒的尾巴被压住，挣了挣，抽出来搔搔那人精瘦的腰线，再重新搂一圈盖住身前人。
他试探开口，“宁…尹楼？”
那边没有回答。
他直觉那人的心情，很差，差得出奇。宁尹楼是何等人，当年崇乐宗被围剿，仙陆各派杀招一齐冲上面门，都能轻飘飘擒着笑意。赵廉时常觉得宁尹楼没有什么心，不然哪有人背了一屁股债，苦哈哈到处打滚儿，还能整天没心没肺笑出声。
“宁…”
今个儿白日天晴，前半夜的月亮本来明晃晃的，不知何时，月牙变得黑乎乎，似蒙了层雾。营地里什么都看不清，草窝也一样。
“怕什么？”
那人的声音也灰蒙蒙的， “杀你前，要杀的人，可海了去了。”
……
……
赵廉后半夜几乎没合眼。
他是实在不敢合眼，宁尹楼出去一趟，回来那身煞气就冲了天。说是这么说的，鬼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分分钟将他揪起来剁了。
他战战兢兢挨到天亮，被一只獙犬拱起来，薅背上往出走。
獙犬背毛坚硬，脊骨锋锐，将他皮肉膈得生疼。
刮了一路，刚走到侧营门口，实是遭不住，赵廉挣扎着从獙犬背上滚下来。
营门口正好打西南内来了一群灵兽。这群灵兽像是不太听话，几只獙犬在外围来回撕咬，才勉力赶着兽群向前行。
赵廉滴溜溜滚了几圈，头碰到营柱上，疼得滋哇乱叫。
赵廉嗷嗷叫着，突然感觉脑门儿一阵湿润，像是被谁舔了一下。猛得一抬眼，竟是一只小灵猴，它歪着脑袋瞅了半天龇牙咧嘴的赵廉，末了，一拍猴儿屁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叽里哇啦叫赵廉看他，随后手脚并用几步回到队列里，抄起另一只小灵兽就往背上背。那只被抄起的小灵兽受惊挣扎，小猴儿不给机会，向上一跳，一个屁股蹲，向下坐摔，将背上的小灵兽摔晕了。
“……”
赵廉登时脸色噎了浆糊一般难看，绿了又绿。他不免联想到，自己先前被宁尹楼绑去台上戏耍的场景……
他感同身受，身临其境，难以直视，只得咽口唾沫，小心翼翼回头看宁尹楼。
未成想，宁尹楼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只见他面色凝重，靠在营柱前抱臂盯着赵廉身前的灵兽群。
“军爷，价不对。你让我如何给上头交差？”
兽群前头，一个黑衣商人对领兽群的士伍质问道。
“害，昨夜折了三个，按二十四算就已经不错咯……” 士伍后头的声音越压越小。
赵廉正想发问，只听后头传来声，
“走。”
宁尹楼已抱臂走在前面，几只獙犬形影不离得跟在他身后。
赵廉小跑两步跟上。不知为何，他觉得背后莫名有些瘆人，两害相较取其轻，此刻，还是跟紧宁尹楼好一些。
……
……
宁尹楼带着一堆獙犬，和一个赵廉，回到城中昆家班驻地。
甫一推开门，里头好一番嘈杂。
“咦？二脑袋！你们回来啦！” 门边儿的小戏侩正在擦洗行头，看到宁尹楼，当即激动得放下手里的家伙什儿，揽着宁尹楼往内堂走，边走边朝里吆喝，“尤老大！二脑袋回来啦，今儿这戏能演咯！”
“演什么？” 宁尹楼展眉问道。
“就演之前那出，猴儿大王三打六耳猕猴！” 小戏侩神秘兮兮得扭头对宁尹楼道，“今儿来了位贵客，出手极阔绰，点名儿了要看这出。但被尤老大拒绝了。老大说你没在，这戏就演不了。还好你回来了！”
宁尹楼被一路拽进堂，只见堂内站着森老班主和尤黑，还背身坐着个老爷。
这不巧了吗，这老爷他认得，正是那天丢了孙子的，高青将军的公翁李老爷。
李老爷看到宁尹楼回来，颤颤巍巍站起身道，“既然小兄弟回来了，那就定下咯？可不敢拖到大宴之后，我小孙子等不了那么久……”
“您孙子？”
“对。我孙子李小宝，可是你的戏迷。他最爱你演的那什么…头啊臂啊的六耳猕猴。”
宁尹楼闻言问道，“我没记错的话，高李两家都在海谷关边城，到岩西行路要三个日头。令孙走失归家也不过短短五日，是发生了何事，要马不停蹄到岩西来？”
李老爷被问住，愣了半晌，长叹一声，“哎，不瞒你说，我是追着你们昆家班来的岩西。小宝找是找回来了。但自从小宝回来后，像是变了个人儿。旁人都说小宝经历此劫一夜之间变懂事了。但老夫瞧他过分听话，沉默寡言的样子，总觉着不对，便托人请神问了下。
神婆说，小宝可能是魂儿丢了，得用先前着迷的玩意儿刺激一下。于是连夜赶了来。”
宁尹楼细细思索了一番开口， “可否瞧瞧令孙？”
“好说好说，管家，去带小少爷进来。”
不一会儿，门外进来个男孩，怯生生跟在管家身后。样貌与宁尹楼当初在边城见过的一般无二。堂内人视线齐刷刷抛过去，男孩似是被这审视的目光给盯毛了，往管家身后缩了缩。
“那神婆，是哪里找的？” 宁尹楼瞧了片刻，开口问李老爷。
“哦，是前些时日刚到西北的傩婆，依稀记得…傩婆身旁的黑衣傩童，操的是衍京口音。” 李老爷天南地北行商，心思细见识广。
衍京？宁尹楼不着痕迹得笑了笑，他如今算是想明白了。今个儿从中军大营到昆家班，应是有人故意引他知晓某些事情。既是衍京皇城里来的，便是赵经年的人。
看来此番离炎大宴，热闹非凡呀。
“老先生。” 宁尹楼笑笑道，“区区看个戏可治不了您孙儿的病。在下祖上是行医的，不才也跟着学过几年，瞧了出来。您小孙的病症，是当日受惊吓，得了癔症，才行为有异。不过癔症好治，这样，您带孙儿回海谷关，去找几味药材，生牡蛎、浮小麦、甘草、葛根、党参这么一炖，喝上半拉月，小孙的隐疾自然会痊愈。”
宁尹楼笑得靠谱，不像有假。李老爷踌躇了一会儿，回头再看孙儿惊弓之鸟的样子，叹叹气，终是道了谢，动身出门。
尤黑偷偷凑过来，胳膊肘怼了一下假笑虎宁尹楼， “喂，你祖上不是从商的吗？何时学医了？”
“胡诌的。”
宁尹楼面上笑容不变，客套送李老爷和管家出门。边咧嘴小声回答，“我也不知道，以前随便哪本儿书上看到的养生粥配方。”
“啊？？那你还乱…唔”
尤黑直性子当场叫出声，被宁尹楼捂住嘴。宁尹楼满脸堆笑送走了李老爷，这才松开手。
“冯兄弟你这不是乱来吗？”
“放心，牡蛎在西北域还是很难搞到的。我只是让李爷子这段时间，找些其他事情忙活忙活，找到离炎大宴结束，便刚刚好。”
宁尹楼一副油腔腔的高深莫测，尤黑只有一个想法——
谜语人可真欠打啊。
……
……
万事如常。
獙獙们跟着宁尹楼，也越来越习以为常。
这个宁尹楼过于安分了，白日去昆家班演练，傍晚提溜着赵廉老老实实回营地草窝。
不像是会搞事情的人。
时间这么一晃，就到了月初。
日头愈来愈近，西北域的离炎大宴在紧锣密鼓得筹备中。离炎大宴，是每年西北域向天祈霖和许愿来年风调雨顺的周年盛事。岩西的街市上，各个堂口都支起了棚子，请了四方大小的鱼龙曼衍戏班，等待离炎大宴那天，举域同庆。
尤黑这日夜里收了行头，看见宁尹楼正坐在房顶上看月亮。
他三两步跃上瓦顶，走到宁尹楼跟前坐下。
“这么晚没回去，不怕他们找你事儿？”
“獙獙们跟我混熟了。再说了，焚桑是戚准心腹，最近忙得要死，哪儿能顾得上我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 宁尹楼顺势躺在房脊上，高高得翘起二郎腿，瞅着正当空被乌云遮了一半的亮牙儿， “尤大哥，你说，如果真相太难接受，还有必要知道吗？”
“当然了，作为当事人，早晚得知道。再难受也得面对不是？” 尤黑黝黑的脸，在夜色里笑得不太分明。
“对不起” 宁尹楼嘴形动了动。
“什么？” 气音太轻飘，尤黑没听清。
那边沉默了半会儿，一把揽过尤黑肩膀，一坛酒递了过来。
“尤大哥这话洒脱，冯二敬你。今夜不醉不归。”
尤黑接过酒，
“不醉不归。”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16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