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侠客禹十七》何称绿豆此乃豆粉

2、典属国知事最糟糕的一日

　　清晨六点二十分。

　　襄理万国事务衙门联络局的三等典属国知事（从八品下）乔鼎晟【字鼐明】被闹钟从睡梦中惊醒，睡眼迷蒙地翻下床。床头的液晶屏幕上显示着“天武十七年九月初三；西历二零零九年十月二十日”。乔鼎晟草草地梳洗完毕，穿上官服，顾不得失仪，从冰箱里取了东洋饭团子便出门，边走边吃。倘若悠哉游哉地享用早点，便定是赶不上端阳门的早朝了，而他又万不能起得更早。

　　饭团子冷且黏，叫他后颈生出恶寒来，有一种今日万事难以顺遂的不详之感。家门对面早餐铺的李家娘子见他出来，嫣然一笑道：“乔大人，朝前不来买几个热包子吃？天天吃东洋团子，将来要变作东洋人唷。”他苦笑着摇摇头，半个时辰后，他已经坐在开往端阳门车站的地铁上昏昏欲睡了，恍惚间听到一名孩童稚嫩的声音：

　　“娘，这个官大人怎么不坐轿车倒来挤地铁啊？”

　　“我的亲祖宗哟，快别出声了！”

　　鼎晟自不会说自己是前月从哦剌必牙使节馆的二等参赞任上回调到京畿，身上分文没有只能住在距离万国事务衙门六十三里的临畿卫的废旧公寓里，又因为品秩不到正八品所以不能坐轿车这一系列破事，他只能继续歪着头假装沉睡，这令人不快的议论只能全当没听到罢了。

　　轿车会有的，京畿城内的官房会有的，他昨天也是这么同父母打电话说的，然后他就在地铁上小小地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已经蒙圣上诏谕，正在前往中枢禁城里……“端阳门，端阳门站，到了。”他一睁眼，猛地蹦起来，被下车的滚滚人群裹挟着朝出站口去了。

　　早朝。初冬的寒风凛冽。圣上的演说滔滔不绝。团子难以消化，胃部发出“咕”的一声抗议。想吃包子。头疼，腿站得很酸。

　　“你们现在已经很好了 ，只要低头肃立就行，六十年前我们倾听圣谕的时候都得跪着。”过去哦剌必牙使节馆的大执旄领事是这样说的。

　　退朝了。没有什么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反而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压在心头，鼎晟自认为自己的预感一向很准。今天怕是有不得了的大事发生。他从端阳门广场向南，穿过正德大街，走进万国事务大楼。

　　与东侧接待各国使节、承办跨国会议的鹿鸣贵宾馆不同，万国事务大楼乃是最为标准的钢混结构的衙门办公建筑，除了体量硕大之外一无可采。他推开玻璃门，内侧的禁卫挺枪致礼：“大人——请出示证件！”他将官凭放在磁性识别器上。嘀，绿灯。闸机缓缓打开。一层大厅。穹顶上，象征着帝国与圣上的暗红底海蓝纹镶金旗绶低低垂落下来，大厅中暗淡的灯光下，可以看到地毯上绣着的“理万国事务，使遐迩来朝”的前朝圣上题字。这字如今已被磨得看不太清了。

　　几名同他一样的典属国吏正抱着文件匆匆穿过，大厅的八隅各有一条阴暗的走廊，宛如腕足动物的触手，绵延到这衙门的数百个大小部门去。他走进电梯厢，再次刷了官凭，一个无感情的女声响起：

　　“身份确认。十一层，联络局。电梯关门。”

　　半分钟后，电梯打开了门。乔鼎晟深吸了一口气，迈出步去。当下八点五十三分，时间刚刚好。倘若再晚点的话，难免要被联络局的典簿常大人怪罪——一等典属国知事、典簿常知冠【字季缨】大人，也就是他的直属长官。没有问题，走廊上没有人注意到他，就这样溜进办公室是最好了——“鼐明兄，请过来一下。”旁边的房间里传来常大人的声音。

　　鼎晟走进房间，常知冠正端坐在桌案后面。“请把门关上。”

　　鼎晟心中一紧。一般来说，常大人要下属关门的时候，就是准备斥责人了。可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要被申斥。

　　“鼐明，前日你接待的两名哦剌必牙国商人，是安排在月祺礼宾馆，不错吧？”

　　“是……但凡是从祆教国家来的，照例都是由这里接待。”

　　“那两人现在何处？”

　　“……两人难道不在礼宾馆中？”

　　“失踪了。从闭路电视的录像来看，两人从初一下午离开礼宾馆，就再没有回来。你昨天为何不联系他两人？”

　　鼎晟一时语塞。从事务章程上来讲，他本就不必非要联系这两人。当然联系了固然是尽责罢了。

　　“抱歉……是卑职疏忽。”

　　“现在两人失踪，你如何向衙门上层交代？”

　　怎的这事竟赖在我身上！鼎晟想，自己不过是照例安排两人住下罢了，至于两人擅自出走，这本就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常大人，恕卑职多嘴，这两人自行出走，卑职也无法禁止啊。卑职以为，我们应当立即联系大理院和京畿巡捕厅，追查两人的下落……”

　　“你话说得轻巧，都察院怪罪下来，你先说说看，该如何交代此事？这两人远道来国，于情于理，你为典属国吏应当多加照看，如今两人走失，可不怪罪在你头上么！”

　　“是……是卑职不察……”乔鼎晟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大人，这两位商人失踪，是否和他们所献的‘东海国印玺’有些关系？这印玺现在还在礼部么？”

　　“你莫要管这些有的没的！”常知冠不耐烦地回答。“印玺既已交付给礼部，和我们就再无关系。我们已经联络了巡捕厅，你现在立即去那里，找一位刑狱吏百户，叫禹再卿的，同他对接。在找到这两人之前，你没有旁的工作。我能替你敷衍两三日，这之后都察院御史如何查你，我便再管不到了。快去吧。”

　　乔鼎晟走出万国事务大楼的时候，脑子依然是木的。预想果然没错：这绝对是他进京以来最糟糕的一天了。但是无论如何，他大概还有两三天时间。他按照查到的号码，拨通了那个禹百户的电话。

　　“……”

　　“……”

　　“你好，巡捕厅第五厢。找哪位？”与想象中不同，那声音非常温润，说话也字正腔圆，简直如同专业的伶优一般。

　　“……我是万国事务衙门联络局——”

　　“乔大人是吗。”

　　“……是的。”

　　“常大人已经联系过。就请您来巡捕厅一趟吧。我们可在楼下的‘清川茶坊’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