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尽觞》仄似平

57、日常

　　苍茯的夏日清凉，姒楚念身子骨还是很差，平日里走上几步都要歇个把时辰，自回来后，就一直待在百木林养病。

　　他是喜欢看别人热闹的性格，比如独坐高台看戏，或者安安静静坐在远处，看着其他人热热闹闹地嬉戏，他不喜欢参与喧嚣，却又会含笑坐在喧嚣之外。

　　梵卿知道他这一点，便让姒楚韵常常把孩子送过来玩。

　　那一日，姒楚韵有事出门，便将姒愿送了过来，姒楚念就坐在树下，吹着清风，看百木林的小妖们陪姒愿玩闹。

　　麋柃为他端来茶水，姒楚念接了杯盏，皱了皱眉，问：“热茶么？”

　　麋柃笑道：“公子还在服药，尊上说，您现在不宜喝凉茶。”

　　姒楚念手肘支着椅子的扶手，凑近了，低声商量：“哎呀，就喝一次，你不说，我不说，你家尊上瞧不出来的。”

　　麋柃抱着托盘，笑着摇了摇头，说：“公子，不可。”

　　姒楚念叹了一声，靠回椅子里，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去忙吧，反正我说话也不管用了。”

　　麋柃还想说句什么，姒愿却皱着脸，喊着“舅舅”，跑过来了。

　　“怎么了？阿愿？”姒楚念放下茶盏，身体前倾，冲姒愿张开双臂，耐心地询问。

　　姒愿扑到他的怀里，一脸要哭的样子，说：“我的竹蜻蜓，坏了。”

　　姒楚念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问道：“怎么坏了，我看看。”

　　“是我笨手笨脚的，不小心弄坏了……”大块头的老黑站在一边，挠了挠头，非常不好意思地说。

　　姒楚念接过姒愿的竹蜻蜓，检查了一下，轻笑了一声，说：“没关系，舅舅给你修好。”

　　姒楚念摆弄了两下，就把竹蜻蜓交回姒愿的手中，对她说：“阿愿再试试，这会儿是不是好了。”

　　姒愿把搓了几下细竹竿，松手的时候，竹蜻蜓果然飞了出去，然后自己又跳着去捡，跑回来的时候，对姒楚念说：“竹蜻蜓飞得好高！”

　　姒楚念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柔声说：“等阿愿长大了，可以比它飞得更高更远。”

　　“笨手笨脚”的老黑还在一边杵着，显然是还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姒楚念笑了笑，对他说，“还觉得抱歉的话，做点什么赔罪呢？”

　　“没关系的，”姒愿拉着姒楚念的袖子，说，“本来也是我想让老黑和我一起的。”

　　姒楚念抬头，温声对老黑说：“阿愿上次说喜欢你做的甜汤，那你就再去做一碗，当赔罪了吧。”

　　老黑答应着离开了。

　　方才离开的麋柃又折返回来：“公子，天庭四时殿仙官求见。”

　　姒楚念疑惑地抬起头，问：“天庭的人？说有什么事了吗？”

　　“说是复询。”

　　“复询？”

　　“公子不妨让他们进来说。”

　　姒楚念点了点头，麋柃便出去了。

　　等到麋柃带着两个人回来时，姒楚念正给姒愿剥杏。

　　“小仙见过神君。”两位四时殿仙官道。

　　姒楚念将杏核去了，把杏肉递给姒愿，才抬头，看着他们，问道：“不知二位仙官前来，所为何事？”

　　“上月十九，梵卿神君于凡间查到了私自下凡的神兽，问责四时殿，如今事情已经解决，小仙特来向神君复询。”一位面容儒雅的仙君回话。

　　问责四时殿?梵卿不是一向不管这些事吗？姒楚念心下疑惑，看了麋柃一眼，对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姒楚念拍了拍姒愿，小姑娘会意跑开了，他才开口说：“梵卿今日出门了，我不做主，要么二位改日再来。要是信得过我，二位仙官回去只管复命，等他回来，我和他说一声。”

　　四时殿同天庭其他阁殿还是有点不同的，当年颂安和聆辛跟踪姒楚念，被打发回去，却是百木林的仙侍送的“赔礼”。即便那重赔礼确实带着暗讽的意味，但同时也令颂安和聆辛免于受罚。

　　四时殿看得明白，二位神君仁厚，当时是有意保了一下两位小仙官。自然也看得出梵卿与姒楚念关系不一般，这位姒楚念神君嘴上说着不做苍茯的主，实则不然，他的一句话，恐怕不比梵卿分量小。

　　所以，两位仙官干脆道：“那就劳烦神君替小殿传一句了。”

　　两位仙官离开后，姒楚念才问麋柃，“梵卿怎么突然开始管这些事了？”

　　麋柃解释：“那只灵兽，是在戊水一带发现的。”

　　戊水，是当年姒楚念飞升成神的地方。

　　姒楚念明白了，神仙飞升前后一百年，若是其飞升之地发生了什么事，恐怕有些不好的影响。天庭跑下来的灵兽，万一带来了什么灾祸，谁也说不清。

　　其实有姒楚念祭天那一遭，这些小事也不那么重要了，就算真的闹出什么事，到时候误会到他身上，也没人敢问责。

　　可偏偏，有人会在意这些小事，和姒楚念有关的事，梵卿总会格外上心，梵卿不会让他平白背上这些不好的事情。

　　姒楚念垂眸笑了，挥挥手让麋柃离开了。

　　梵卿回来时，姒楚念正捧着一本厚重的书册，带着姒愿翻看。

　　姒愿见了他，跑到跟前跟他打招呼。梵卿弯腰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又拿出一个小木盒子来，递给她，笑着说：“给阿愿的糖。”

　　姒愿高高兴兴地接过来，甜甜地笑着说：“多谢神君。”

　　梵卿含笑望着姒愿跑开，而后将手中的篮子放在姒楚念旁边的桌子上，姒楚念侧身去看，惊喜地说：“荔枝？”

　　“嗯。”梵卿坐下，拿了一颗，包开皮，递到姒楚念嘴边，说：“尝尝。”

　　姒楚念就着他的手吃了，赞道：“不错，很甜。”

　　他仍旧低头翻着书，梵卿瞟了一眼，发现是一直放在自己屋里的那本《四方名物志》。

　　这本书图画精美，记载详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过厚重，携带不便。

　　梵卿问：“怎么突然想起看这个了？”

　　“给阿愿看，正好。”姒楚念合上书，看向梵卿，笑着说：“正好有件事跟你汇报。”

　　梵卿将他腿上的书拿走，放到桌子上，不明所以地问：“什么事？”

　　姒楚念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今日四时殿来了两位仙官，找你复询。”

　　“灵兽的事解决了？”

　　“是啊，”姒楚念一边剥荔枝，一边问：“神君在哪里发现的灵兽啊？”

　　梵卿靠近他，压低了声音，说：“当然是和你有关的地方。”

　　姒楚念笑了，将剥好的荔枝递给他，而后靠回摇椅上，轻轻晃着，看着对方，过了一会儿，突然唤他：“梵卿。”

　　“嗯？”

　　“我好爱你啊。”

　　午饭后，姒楚念看着姒楚韵身边的女仙侍带着姒愿去午睡了，自己也回了房间。

　　他正倒在床上犯困，梵卿进来了，在他身边躺下。

　　姒楚念翻了个身，面向梵卿，半合着眼，懒懒地说：“能不能换一味药，现在这药，喝着躁，还老是出虚汗。”

　　本来夏日里就燥热，加上药效，确实不怎么爽利。

　　梵卿抚摸着他的额角，低声哄劝：“不是说要快点好起来吗？这是最有效的方子了。”

　　姒楚念没顺着他的话说，依旧合着眼，拖着尾音嗯了一声，听上去不大高兴，口齿不清地说：“你又不让喝凉茶，这也不让，那也不让……”

　　说着说着，声音便停了，梵卿低头一看，原来是睡着了。

　　姒楚念醒来的时候，又出了一身汗，身上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他有点烦，懒散地坐起来，喊了一声“梵卿”。

　　梵卿只穿了一件薄衫，腰间紧束，他从外间进来，姒楚念只看了他一眼，说：“我要洗澡。”

　　梵卿走到床边，把他抱起来，一路往后屋走，把人放进浴池。

　　水温合适，正好温和，带着清苦的药香，姒楚念靠在池壁上，抓住了梵卿欲离开的手。

　　梵卿看着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跟着下了水。

　　姒楚念仰头靠在池边，长发散落得到处都是，身上的汗比方才午睡时还要多。

　　他垂眸看着梵卿修长的手指在水下激起涟漪，对方手腕上的凤凰羽线一半隐没在水中，一般露在外面，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晃动。

　　梵卿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将彼此的距离拉近，姒楚念的后背被迫离开池壁，只好前倾，靠在梵卿的胸膛上。

　　水面泛起一圈圈波纹，姒楚念咬住了梵卿的肩。

　　“还是这么凶。”梵卿低低笑了一声，评价道。

　　“不换药方了。”姒楚念靠在他的臂弯里，轻轻说。

　　姒楚念沐浴过后，便坐到了廊檐下。

　　徐徐的风吹来，姒愿从门前跑过去，喊道：“老黑，我的小木鸟卡在树上了！”

　　高大的黑熊精稍微一抬手，给她把木鸟够了下来。小姑娘拍着手道谢，而后又追着萝卜小妖跑了。

　　梵卿手中绕着姒楚念的一缕青丝，想起了什么，和身边的人说：“今早阿韵送孩子过来时，怎么跟你说的？”

　　姒楚念：“她说前几日有位小仙在下界救了个人，她去处理后续事宜了啊，怎么了吗？”

　　梵卿玩味地笑了一声，姒楚念看向他，恍然道：“莫非有别的情况？”

　　梵卿笑而不语。

　　姒楚念凑近了，扒拉了两下对方的衣袖，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梵卿不再卖关子，说：“我今日下界，碰上阿韵了。和妘晏稔一起，俩人在街上逛呢。”

　　姒楚念眨了眨眼，托着脸，叹息道：“这孩子，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晚间，姒楚韵来接姒愿，姒楚念借着昏黄的落日，往妹妹头上扫了一眼。

　　“呦，今日戴了新簪子吗？做工不错，茉莉打得跟真的一样。”姒楚念笑眯眯地问。

　　“你看看你，说让你少睡一会儿，偏不听，糊涂了吧。”梵卿煞有介事地说，“那不是真的吗？”

　　姒楚念凑近了些，恍然大悟，说：“还真是，阿韵突然喜欢簪花了吗？”

　　姒楚韵牵着姒愿，倒是不恼怒，笑道：“二位哥哥可莫要取笑我了。”

　　梵卿听着这句话，偏头笑了一下，又听姒楚韵说：“瞒着哥哥，是我不对，这事儿就别再提了吧。”

　　姒楚念本来就只是想逗逗她，如今听她这样说，便笑道：“谁敢取笑你啊，这嘴厉害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