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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疙瘩汤 ...

  •   月上梢头,连后厨都空无一人。

      苏安和苏大娘十分硬气,说什么也不愿意做饭,找了个天晚要休息的借口就关了门。

      马文才对着禁闭的房门恼恨道:“不做便不做,少吃这一顿会饿死不成!”

      话音刚落,身后阮玉和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马文才这下笑不出来了,若阮玉和自己一个人来苏大娘与苏安不会是这个态度,是他拖累了阮玉和没饭吃。

      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庶民,他给的钱难道不够多吗,一顿饭一两黄金,这书院的两个厨子难道比御厨还金贵不成?

      他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飞快思索着解决办法,这个时辰下山是不可能的,马统也不会做饭……

      “走吧文才兄,看来我们只能自己做咯。”阮玉和负手走向后厨。

      “自己做?”马文才疑惑地看向他,“你会做饭?”

      “自然。”

      陈留尉氏,钟鸣鼎食之家,阮家长辈不可能让自己孩子去学做饭,更何况,君子远……

      “君子远庖厨。你是不是想说这个?”阮玉和回头看向他。

      “君子见到牲畜活着,就不忍让他们死去,听到牲畜的哀鸣就不忍吃他们的肉。不见不听牲畜就不用死了么?宴席上可没见哪位君子少吃一块肉,自欺欺人,掩耳盗铃,无聊至极。”

      “这句话本来是孟夫子劝诫君王施行仁政的,却被后人断章取义为贵贱之分,真是白瞎了孟夫子一番苦心。”

      面前的少年说这话时正对着他,所以他能清楚地看清他眼中的不屑,温柔的秋水瞳因此蒙上一层冷淡,像夜里江水映照出的梅花。

      说完这话,少年脚尖轻轻一点,轻快地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全然不见刚才傲慢冷淡的模样。

      马文才自然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与本意,可他也认为人有高低贵贱之分,士族子弟怎能与庶民同处一屋,君子又怎能和伙夫之流相提并论。但看见阮玉和的神色,他最终还是闭嘴了。

      ——————

      阮玉和从厨房里找到了面粉青菜和猪肉,打算做一碗疙瘩汤。她熟练地切菜和面……

      然后指挥马文才去搬柴火。

      实际上她只是想找点话说,今天早上她还恨不得对马文才避而远之,现在就想和他吵几句嘴打发下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她做饭时总要和人说点什么,之前这个人一直是听棋,现在听棋不在,她只好拿马文才将就一下。

      结果马文才竟然一句话也没说乖乖去搬柴火了。

      这人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马文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搬木柴,总之他就是去了,并且尽自己所能地拿了最多的木柴回去,被阮玉和嘲笑了也没有生气。

      他帮阮玉和把木柴塞进灶里,看着他低头去捣鼓什么,他想蹲下去帮忙却被对方在小腿上打了一下嫌弃他挡着,于是他只好走开,走到门口看着他。

      没过多久火就燃了起来,红色的火焰映亮他小半张脸,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不知为何,被火光映出来的影子似乎也是带着温度的,是温暖的。

      马文才又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是被月光照出来的,冰冷,没有温度,连颜色都是暗淡的。

      可这两只影子却靠得极其近,额头相抵,像无声诉说思念的情人。

      马文才第一次注意到影子是在父母的屋外。

      窗户上只有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可屋里却传来女人的哀叫和哭泣。

      他被管家半拖半拽地拉走,低下头时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那么矮,那么小。

      第二次是在母亲离开的那天,他课业得了夫子夸奖,兴冲冲地去找母亲,却在开门后看见了挂在房梁上的人。

      昏暗的屋内,女人的身体静静悬挂着,从门口照进来的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身体映在地上,脑袋却在墙壁上。

      从此马文才总是昂着头。

      母亲、母亲,他很小就失去母亲了,他对母爱的感知在那天戛然而止。

      所以当阮玉和说出“你把你的母亲放在哪里时”,他第一反应是茫然,而后才是愤怒。

      他几乎要冲上去揍他一顿。

      但下一瞬,他看到了他眼里的懊悔和无措。

      他什么都不知道,阮玉和什么都不知道,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袭来,他忽然没了揍人的力气。

      于是他离开了。

      如今看着背对着自己忙碌的人,那种无力感再次袭来,不同的是这次带上了难以言明的恐慌和恨意。

      阮玉和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往祝英台的饭里放了碎瓷片,不知道他弄坏了梁祝的桌案想要他们出丑……

      梁山伯和祝英台可能不会提起这件事,可是荀巨伯会,那个可恶的爱出头爱促狭人的荀巨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是他的室友。

      他一定会告诉阮玉和的,他们有太多相处时间了,他知道了之后呢,会怎么做?

      不,不行,不能让他知道,好好想想,一定有办法,绝不能让他知道……

      “做好了,来吃吧。”

      马文才的思绪被打断了。

      菜叶、肉沫和指甲盖大小的面团盖在顶上,连下面汤的颜色都看不清。

      马文才:“……你确定这能吃?”

      “当然。”阮玉和把筷子递给他,“这是疙瘩汤,很好吃的,暖和又易克化,晚上吃最好不过。”

      “你哪学来的?”以阮玉和的出身,他以为他会端上来一盘卖相极佳比酒楼也不差的美味,最少也是张肉饼,但是面前这碗不明物体,恕他孤陋寡闻,没见过。

      “我以前学医时会跟着师傅到建邺城外的村子里做游医,不收诊金,只收药材钱。遇到家里实在困难的连药材钱也不收。有一次我遇到一个老妇,她丈夫和儿子都死在叛乱里,只有她一个人领着小孙子,平日里靠给人缝衣服洗衣服过活,我治好了她孙子的高热,她拿不出报酬,刚好又是傍晚她就给我做了这一碗疙瘩汤。”

      “这是她老家的小吃,自南渡避难以来她已经很久没做过了。其实我们面前这碗疙瘩汤已经算好的了,我当日吃的那碗一点油水也没有,菜叶子也只有几片,即便这样,那碗疙瘩汤也掏空了他们半数存粮。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胜过万千珍馐。”

      他含笑把疙瘩汤往马文才面前推了推,“这一碗在我心里可是万金不换。今日便宜文才兄你了。”

      疙瘩汤的热气模糊了马文才的视线,让对面的人处于一片朦胧之中,透过这片朦胧他似乎看见了小小的少年背着药娄走出城门,顺着小路走进一个又一个村庄,从清晨走到傍晚,他会受到热情款待也会被认为是骗子,但他始终笑着。

      他是在村口盘腿坐下立个旗子还是一家家去敲门呢?

      按照他的性子,可能是后者吧。

      他看到那个贫苦的老妇端给他一碗疙瘩汤,少年在惊喜之余一滴汤不剩地吃完,然后兴冲冲地向老妇学习秘方,回家自己做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有了他们面前这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

      香气钻入鼻尖,马文才觉得这碗疙瘩汤应该会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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