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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装睡 ...

  •   谈令说出那句话后,周重帐篷都没收,闷头把四肢僵麻无法走路的人背起来。

      也是这时,他才意识到谈令消瘦得有多厉害。

      背上的人轻飘飘的,呼吸也微弱,在窸窣脚步声的掩盖下几近消失。

      半夜的露营地只剩喧嚣虫鸣,周重把谈令安置在后座,用褚宴教过的方法把人裹起来,关上车门时,看到了自己脸上近乎恐慌的神情。

      他站在原地抹了把脸,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勉强稳住身形爬上车。

      车辆行驶在无人的公路上,静谧空间里,谈令颤抖着手指摘下眼罩。他偏着头,抵着车窗,看明明灭灭的光点飞速变化。

      滚烫的呼吸洒在玻璃上,升起大片浓白的雾气,慢慢遮住了眼睛。

      倏然,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下,然后是一串,仿若断了线的珠子,无声无息地润湿脸颊脖颈,模糊了视线。

      谈令的喉咙哽住,眼泪无声,难过和思念也无声。

      光影在玻璃上蜿蜒,滚烫的眼泪在他脸颊蜿蜒,像是江河,蔓延出无数的分支。
      那是一条太长太宽阔的河,隔着沉重的过往,也隔着时间,不可跨越。

      谈令紧咬着唇瓣,浓重血腥味深入肺腑,眼泪仍在肆意流淌,也任由那条河淌进气氛压抑的车内。

      过了很久很久,车里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像泡进深秋的雾气里,是湿润的,低不可闻。

      谈令哽咽着:“哥,我想她们了。”

      离开的人永远消失了,旁人的安慰不过一句“忘记那些,以后要好好生活”。

      却没教会被留下的那个人,要怎么忘记,该怎么好好生活。

      谈令不懂,周重也不懂。

      周重比谈令大一岁,只听谈令在乖小孩时期喊过他哥,或者是中学时做了坏事,扯着衣角可怜巴巴地叫他一声,周重就要站出来替人背黑锅。

      所以谈令现在是难过极了,也无助极了,才会下意识向亲近的人寻求帮助。

      周重已经忘记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可以肯定的是,绝对很混乱。

      握着方向盘的手不断收紧,眼泪涌出眼眶,又拼命忍住。
      他不敢看后视镜,不想再看到谈令难过痛苦的样子,否则两个人都会很狼狈。

      好在谈令哭累就睡着了。

      周重把车开进车库,叫人下车时才发现他额头和手臂滚烫,身上的蚊子包红红紫紫,肿成一片。

      周重慌不择路地给闻瑜打电话,完全忘记了现在已经是凌晨两三点。

      闻瑜被他的描述吓个半死,让他赶紧把人送去医院,自己也怕得不行,睡衣都没来得及换便迅速赶到。

      凌晨的医院冰冷安静。

      谈令躺在病床上,人还在沉睡着,却边输液边哭。
      他从那时起就一直消瘦,皮肉紧贴着骨头,陷被褥间苍白到快要消失不见。

      蚊子包很快消下去,但发烧的症状却反复不止。

      谈令清醒的时间很少,睡着时总是在挣扎着说梦话,声线急迫,眼角和枕头濡湿一片。
      偶尔睁眼时,他还会催闻瑜快点回家,但没等人回应,随即昏睡过去。

      直到混混沌沌熬过两天,才算彻底醒了过来。

      那场病,奇迹般地带走了谈令身上存在两年的痛苦,他开始像那句缥缈虚无的安慰一样,好好生活。

      周重曾无意间提起某事,谈令当时的表情很微妙,像是记得,但又模糊一片。

      他在记忆里翻找了很久,最后只有一句淡淡的“好像记不清了”。

      周重以为是车祸后遗症,找到褚宴说了这件事,得知那场事故的其他幸存者也有类似的情况。遭逢过重大变故的人,可能会选择性遗忘部分痛苦记忆,是大脑的防御机制在起作用。

      周重当时松了口气,只要人没事,不记得也好,全都忘记了也好。

      之后两年,谈令一直在正常工作,也依旧会跟着周重出门吃饭,偶尔散步,或是陪闻瑜养的狗玩,看起来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但周重总觉得他的身上缺少了点什么。

      谈令依旧消瘦,总会在聊天或吃饭时莫名恍神,之后陡然恢复,自己还毫无察觉。
      像是在短暂的间隙里,去到一片旁人寻觅不得的空间。

      直到现在。

      两个多月没见,谈令眉眼间的冷淡和沉郁消失了,隐隐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意气风发的,快乐的。

      前两年时谈令很少主动和周重聊天,多数情况下,都是周重硬要挤进他的生活,在休息日带着他出门,在他上班时偷偷和他聊八卦。

      但最近,谈令主动发消息的频率变高了。

      虽然多数时间,他都在说荆雾做饭有多好吃,有多厉害,快要把他照顾成废人了。

      周重以为他在夸张。

      没想到的确照顾得很好,非常好。
      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周重和闻女士,再加上褚宴这个专业人士,花几年时间都没做到的事,荆雾这个半途出现的人只用短短两月,就让他变了个样。

      奇迹一样。

      周重眼里泛酸,挤眉弄眼地把眼泪憋回去,随手拿起张纸擦了擦脸,抬头就看到好友略显嫌弃的表情。好友的男人眉头挑着,眼神也不太对劲。

      呆滞的目光移到手上,他用的是刚才擦嘴的纸。

      难怪有点糊眼睛。

      唉!
      出大丑了。

      -

      吃到最后,谈令被火锅的热气闷得晕晕乎乎,甩着脑袋去洗脸。

      周重低头看着手机,是和褚宴的聊天界面。

      这顿饭褚宴本来说了要一起,前几天还找他问了地址,但傍晚时又发来消息,临时有手术走不开。

      周重叹气,他自己是为了试探荆雾,不知道褚宴想做什么。

      想到谈令和荆雾的相处模式,他忽然觉得对褚宴来说,来不了或许是好事。

      两个心思不明的人聚到一起,这顿饭绝对不会有多和谐。
      不该管的不要管,该装傻就装傻,闻女士真是大智慧啊。

      周重唉声叹气地放下手机,看着对面专心致志挑花椒粒的人,决定和荆雾进行一场“监护人”间的谈话。

      开场白该由话题提出者周重开始,但他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荆雾望着他,语气郑重:“有件事,我会和你说,但希望你先不要告诉他。”

      “……”

      -

      火锅店的洗手间在走廊尽头,洗完脸后,谈令勉强清醒过来。
      他擦干手,刚要转身回包厢,手机却来了电话。

      走廊往下走是种满了花的露台,暖黄的灯串藏进花架,谈令坐在秋千上,仰头看着天边那轮圆月,“哥?下班了吗?”

      “刚下班。”褚宴温和的声音传来:“已经吃过饭了?”

      谈令打了个哈欠,半阖着眼,在轻柔的晚风里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褚宴似乎只是打电话来和他讨论每天吃什么。

      聊天到结尾,谈令已经昏昏欲睡,他才忽然问了句:“你和荆雾,真的只是朋友?”

      谈令睁开眼,两只脚在地上轻轻一蹬,额发随着动作随意摆动,和他此刻的心跳一样杂乱。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是发现什么了吗?

      褚宴还在耐心等他的答案。

      或许是因为足够亲近,又或许是褚宴总是以解决问题的姿态出现,面对对方的询问,谈令没忍住,第一次袒露了内心深处的想法。

      他睫毛扇动几下,犹豫着说:“暂时是吧。”

      这个“暂时”会持续多久,什么时候戳破那层约等于无的阻隔,他和荆雾的关系如何变化,谈令自己也不清楚。

      听筒里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褚宴久久没有回应,谈令扫了眼还在通话中的手机屏幕,心里有些忐忑,“哥?”

      “我还在。”褚宴说,声线无故哑了些:“你和他在一起生活,觉得开心吗?”

      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谈令回头看去,荆雾踩着月光朝他一步步走近。

      暖黄色的壁灯投下荧荧光线,他举着手机,眼睛落在荆雾身上,“开心,很开心。”

      褚宴似是笑了声:“那就好。”
      那就好。

      电话挂断,谈令弯着眼睛伸出手,被荆雾半牵半抱着带进怀里。

      “回家吧。”

      -

      医院里,褚宴挂断电话,换了衣服准备回家。

      电梯里还有另外两位医生,正激动地说着什么,看到有人进来也没停止。

      褚宴在旁边站稳,斜后方的对话清晰地往他耳朵里钻。

      “我就说竹马比不过天降。”
      “凭什么?明明是我和她一起长大的!”

      “别嚷嚷行不行。一起长大的都和家人差不多了,她只把你当哥哥。”
      “家人才更应该在一起啊!”

      “我的天,你都快三十岁啦,前三十年怎么不表白?人家拉着男朋友来跟你见面,你又恍然大悟痛彻心扉了?又明白自己的心思了?”

      “那我怎么办?我就是才明白啊,我就是蠢啊。”
      “……服了,跟你这个蠢人说不清。作为朋友,我奉劝你一句,别打扰,也别当小三。”

      “……真的不可以吗?”
      “不行!”

      “……”

      褚宴抬头看着跳跃的数字,捏着手机的手指紧攥。

      怎么还不到一楼?

      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吗?怎么坐个电梯还有人拿刀往他心里扎。

      -

      闻瑜已经出院,这边的事告一段落。

      林田这时打电话来,说鸡舍里的鸡被黄鼠狼咬死了几十只,全都被吸干了血。

      谈令对着监控记录看了半天,才从棚顶处的缝隙里找到了一道黄色的影子。长条形的动物嗖地落进笼子里,经过几个小时的奋战后,再次顺着墙面爬到棚顶潜逃。

      按向青的说法,黄鼠狼不能捉只能防,他只好先委托尚嵘修补棚顶,加固笼子,剩下的之后再说。

      荆雾在帮谈令捏小腿,提出可以让小白狐去巡逻,反正它夜里不用睡觉。

      谈令闻言奇怪地瞥过去,踢开那只已经摸到他膝弯,却仍有上移趋势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别那么坏,对自己好点。”

      荆雾占便宜的动作停住,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他对自己还不够好吗?

      谈令说完就不管了,抱着手机看机票,计划过两天返回雾津山。
      不是只因为林田的那通电话,还有荆雾的原因。

      想到这事他就头晕。

      虽然两人去医院看望闻瑜回来之后,谈令就叫了家政打扫客房,也换了新的被褥,但每晚睡前,荆雾还是会趁他去洗澡的功夫,厚着脸皮爬到他床上装睡。

      于是洗完澡后,谈令只能看着床上出现的超大鼓包叹气。

      喊也喊不醒,踢也踢不动。

      两人像在拍特工片,关灯后半小时左右,谈令就会抱着抱枕放缓呼吸,装作已睡熟。荆雾先是试探着喊他两声,没得到回应,便像那晚一样开始行动。

      掀被子,脱睡衣,转移到自己的被窝,之后就是漫长的摸蹭折腾。

      睡着了都会被弄醒。
      他快要受不了了。

      越想越气,谈令一脚把动手动脚的人踹开,气汹汹:“我要吃荔枝,一整盘,切成一毫米以下的薄片,不切完今晚就别睡觉了。”

      明摆着要为难人。

      荆雾看了看窗外的落日,又去冰箱翻找片刻,闷声往玄关走。

      谈令用抱枕砸他,“想去哪?”

      荆雾转身捡起抱枕,低眉垂眼,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倒,一副被欺负的老实人模样,“去买荔枝。”

      谈令翻身埋在沙发里,捏起拳头狠狠地锤了几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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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有一位非人类即将掉马!下章更新在26号晚,掉马和首次表白相关剧情一章解决^ ^
    ……(全显)